这种做法其实有些过分复杂，鱼幼初若只是想看看陀尼镇的人文，顺便听听某位下山的尊者的佛法，她便只需要告诉外人自己是散修鱼幼初即可。
她若不甘普通，想通过这场讲法与大光明殿产生某种渊源，那么她只需要振臂一挥，告诉所有人自己就是那个被称为“正道之幸”的鱼姬。
渴望进入十盟的佛门自会有人请她入山门，当个座上宾。
这两个身份如今都不太适合，因为短暂的今夜，她将是那个魔门妖女。
两人在旅店订下两间房，鱼幼初住进后便借口修炼不再出来。
她放出神识粗略扫视过旅店后推开窗户，借着夜色落地。
一抹似白似雾的真气蒸腾而过，鱼幼初的踪迹便在此地消散。
正如寻道宫中的那个老妇，大光明殿下也有魔门的“驿站”。
碍于佛门对内自省尤其严苛，加之佛魔对立尤为严重，这个驿站只能被迫放在山下，陀尼镇间。
是一间外来和尚开的香烛店。
鱼幼初以玄妙的方式叩响门，随后一名剃着光头的小和尚双手合十将她迎了进去。
嗅着香烛气味，鱼幼初拐过几个隘口，来到一尊成人大小的金光佛像下，她从小和尚手里接过三支香，插上后作揖便算是拜过了。
当做完这一切，小和尚离开，火光之外的阴影里走来一名满面笑意的胖和尚。
“好久不见，殿下。”
“我们从来没见过吧，净远师父，”鱼幼初头也没回，只是淡淡说着。
若是寻常和尚，大概会开始跟鱼幼初讲述佛法，将两人的见与未见扯进时空交错，算在缘分头上。但净远不同，他只是笑了下，算作默认了。
“殿下来我这的驿站，是为了传递什么消息吗？”
“嗯，给老师写了封信，需要尽快送给她。”
“我明白，”胖和尚脸上的乐呵笑容仿佛嵌进了骨子里，从未消散过，他接过鱼幼初手中以秘法封印的信封，忽然说道，“殿下可知这次下山讲法的是哪位尊者？”
鱼幼初终于回过头来，
她本就打算问这件事。
“依照规律，这次理应是善法尊者下山，”净远脸上笑意忽然蔓延了些，他继续说着，“但据我们在大光明殿的人说，自三十年前那次讲法起，善法尊者就再也没出现过。”
“闭关？”
“我认为不一定，善法尊者是大光明殿得以存活在十盟之外的基石，他是主和派，善法尊者若是不出现，整个佛门与十盟的关系都要被重新讨论。”
鱼幼初望着身前那座金佛，问着，“善法尊者若是来不了，应该是哪位尊者下山讲法。”
“若是善法尊者不来，便轮到恶法尊者了。”
“这位尊者主杀斗？”
“可以这么说，也不可以这么说，”净远摇着头，“如今的大光明殿没有资格杀斗，哪怕我宗与佛门冰释前嫌，同时发难，也不够对抗十盟。”
鱼幼初面色如常，她点点头，“知道了。你去送信吧。”
净远正变得越发浓郁的堆笑突然一滞，紧接着继续堆满整张脸，连带着一身肉都开始颤抖，他恭恭敬敬跪下，“属下告辞。”
净远离开了。
鱼幼初站在原地默默看着那座佛像，转身离去。
魔门在十盟以及大光明殿都分布着重要堂口，这种堂口被他们自己称作驿站，每一个驿站的负责人都是魔门独一无二的长老。
净远便是其中之一。
身为长老，送信这种事不可能由他去做，哪怕是鱼幼初送给魔尊的信，也不是他去送的。
可鱼幼初还是这么吩咐，他便只能这么做。
谁让她是魔门妖女，魔门之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子。
离开香烛店，鱼幼初瞒着月色遁回旅店，坐在床沿仔细回想着方才净远的反应。
她是故意说出这句话的，无非是对净远的一次试探。
在麓府学宫时，桃姨曾对她说过一句，“你觉得你们魔门，就真的是铁板一块吗”，在离开那座氤氲孤亭前，桃夭甚至刻意告诉她，不妨顺手清算下自己人。
鱼幼初不认为桃夭是无聊到因为被骂便胡说八道的女子，她认为这是长辈对于后辈的一个提醒。
就在被桃夭如此提醒的后几天，张琴被刺，罪名被强行按在了大光明殿的头上……
一切种种的巧合很难不让她怀疑净远。
不过对鱼幼初而言，当下最重要的是善法尊者到底有没有失踪，这次讲法究竟是不是那个对十盟有着斗争心思的恶法尊者。
鱼幼初闭上双眼，静心修炼。
……
……
“鱼小旗，外面热闹起来了。”
“你还没醒？”
“喂！鱼幼初！”
连续几道呼唤终于将鱼幼初唤醒，她如梦初醒般睁开双眸，眼角有些难以置信。
自从两宫诗会起她便再也没有睡过觉了，靠着冥想修行度过夜色，可哪怕是在平州玩乐的那些时日里她也从未陷入过如此深层的睡眠。
这是怎么了？
她整理着衣襟，推开门，正好看见有些焦急，正打算撞门而入的宋佩。
“宋千户，你这是……”
宋佩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站直身子，“我还以为你跑路了呢，吓死我了。”
“是怕我跑了你没办法复职，还是怕我跑了没人给你发灵石？”
宋佩挠着下颌，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着，“两者都有，主要是灵石啦……”
鱼幼初无声笑了下，取出一枚灵石交给她。
“出门吧，尊者下山了。”
走出驿站时，哪怕鱼幼初也吓了一跳。
如今天色尚早，街头上人头攒动，人挤着人，街道中心跪着最纯粹的朝圣者，向着大光明殿而去，在他们身旁站着无数双手合十的信徒，再侧面，哪怕是修行者都再也没人腾空而起，反而是老老实实脚踩地面，向前走去。
“你知道吗？这次讲法来的好像不是善法尊者。”
“十年前的讲法可是持法尊者，这一次不应该轮到善法尊者吗。”
“这可不知道了，据我所知，这一次是恶法尊者。”
“好事啊！”
“相比善法尊者，恶法尊者更加注重斗争，这次讲法对我们修行者提升会更大，快快，偷偷运着真气，我们加快点脚力。”
“此前流传许久大光明殿要开一座秘境，说不定就要在这次讲法的时候公布！”
鱼幼初将各种声音尽收耳底，加快速度顺着人潮而去。
她在心底想着，若是真有那座秘境，便一定会有素笑笑所说的那场道坛法会。
想到素笑笑，鱼幼初忍不住叹了声气。
终究还是有些想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