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橘黄色灯光下，一条足足有两三米宽，十多米长的长桌前，男人伏身于占据了半张桌子的书山卷海中，水晶镜片后布满血丝的双眼飞快扫过一行行文字。
“爸爸？”
一个稚嫩的声音穿过面前的书堆传到男人耳中。
“小丹缇？还没睡吗？已经很晚了。”
虽然隔着厚重的书堆看不见来人的模样，但对于女儿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因为爸爸还醒着。”
女孩拖着一只淡金色的大猫玩偶，白嫩的小脚踩在光滑的石质地板上，啪嗒啪嗒地绕过长桌来到男人的面前。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见面，男人的面容已经有些模糊，像是被水冲刷过的画卷，只有略显憔悴的面容和温暖的眼神格外清晰。
太久没见……是梦啊。
意识到自己是在睡梦中的那一刻，梦境开始动摇崩塌，面前已经许久未见的男人忽然起身，身影看起来格外伟岸。
他朝门外走去。
“爸爸！”
缇儿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拉住他，但两人之间那几步的距离却咫尺天涯。
“别害怕。”
男人忽然回头看向她。
尽管面容依旧如同笼罩着一层雾气般模糊，但缇儿却偏偏知道他就是在笑。
“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的，一定。”
……
“爸爸……”
“我是知道你很想他了，不过你都已经叫了他一个晚上了，嗓子不难受吗？”
穗砂托着下巴坐在床边，看着轻皱眉头沉睡在梦乡中的魔女小姐，半开玩笑半心疼地小声说道。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看到魔女的睡相，倒是和她的样子给人的印象差不多，安静乖巧。
其实也还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嘛……
昨晚听缇儿讲了很多她那位失踪的父亲的事情，其中大部分的内容听起来比起“一个强大的魔女和她更加厉害的父亲”更接近“一个不太靠谱的单亲老爸和他那生命力顽强的女儿”。
比如研究古代典籍时忘了时间，想起来的时候在厨房里面找到饿晕的缇儿，又比如缇儿发烧的时候试图用配制某种溶剂时吸收大量热量的特性降温结果让缇儿的半边小脸都和容器冻在一块差点去世之类的……
听完这些穗砂都不得不感叹魔女小姐能长这么大也不容易，某种程度上甚至比自己还难上一点。毕竟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以他自己都预料不到的方式坑人才是最危险的。
“我不累哦。”
缇儿悄无声息地睁眼，定定地看着坐在床边的穗砂小声说。
“你醒了啊。”
穗砂吓了一跳，幸亏刚才没说什么别的。
“我做梦了，梦到了爸爸。”
这倒不意外，你都喊了一晚上了。
穗砂抬起手用湿毛巾帮她擦去眼角尚未完全干涸的泪痕，“现在心情有好点吗？”
“嗯。”
缇儿点头，“我想起来了，爸爸不是突然失踪的，他是去阻止某件糟糕的事情发生的。所以没有抛弃我。”
“糟糕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但爸爸要去阻止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也许吧。”
穗砂倒并不是很在意这个，只要缇儿的心情能恢复就行……等等，说起来为什么我要这么在意她的心情啊？
不对，不是在意她，只是自己现在寄人篱下，如果魔女的心情不好自己也不会好过，对，才不是在意。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穗砂敷衍着点头，随口说道：“也就是说，你的父亲之所以没有对那个触发的魔法做出反应可能只是因为他现在正忙于应付别的更加棘手的问题吧。”
事后每每回想起来穗砂都恨不得猛抽自己两耳光。
怎么就非要提这么一嘴呢？
听了穗砂的话，缇儿被提醒了什么似的眼前一亮：“对，爸爸说不定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才不能回来见我，那我去找他就可以了。现在都过去了那么久，穗砂你说的教廷应该也不会继续找我们了吧。”
“你不会是打算……”
“我们去找他。”
魔女小姐露出兴奋的表情，充满期待地望着穗砂。
“你说的‘我们’不会也包括我吧……”
穗砂的语气干涩得好像是沙漠旱厕里风干了几个月的那啥。
“当然呀，穗砂已经和我定下结婚誓言了，虽然还没有告诉爸爸……但只要得到他的认可我们就是正式的夫妻了……不过穗砂也是女孩子的话夫妻好像不太合适？”
“那种事情不重要吧！”
穗砂捂着脸叹气，想试着跟魔女小姐讲道理。
然后她绝望地发现自己是没办法和魔女小姐讲道理的。
就算告诉她女性之间无法诞下后代所以哪怕是从自然天性上说她们俩也没法结婚，魔女小姐大概也只会觉得人类好古板哦然后无视掉。
毕竟是魔女本身就是超出常理的存在。
说实话，穗砂也不觉得过去五年了教廷还会这么执着地寻找一个其实并没有造成太大破坏的魔女，但问题是光是魔女这个身份出现在教廷的势力范围内就一定会引来注意。
而且穗砂对海息镇的生活很满足……对于一个经历过家破人亡颠沛流离的人来说，这五年时光无异于天堂。
“穗砂不想去吗？”
缇儿也察觉到了穗砂语气中的抗拒，不安地问道。
少女的深黑的双眸闪动着，像是某种路边望着你乞求收养的可怜无助的小动物。
被这样看着怎么可能拒绝的了啊！而且要是真的不答应的话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那个，假如，我是说假如，我说我留在这里照看打理糖果屋你打算怎么办？”
“诶？穗砂肯定不会让我一个人去找爸爸的吧。”
缇儿脸上露出和煦的微笑，双眼微眯，“我会用锁链把穗砂紧紧地带在身边哟。”
我就知道！你绝对是在威胁我吧？？绝对是吧？
她有时候都不知道魔女小姐到底是真的天然呆还是装的。
“那个，书上说过强扭的瓜不甜……”
穗砂哭丧着脸。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穗砂呀。”
缇儿无辜地说。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头疼啊！
要是缇儿真的是童话里那种吃人的魔女倒好，自己想办法开溜就完事了。偏偏魔女小姐某种程度上又单纯可爱得很，总让穗砂担心自己不看着点她没准哪天被人卖了她还帮人数钱。
算了……与其出门在外被别人以为是在玩某种奇怪的play还不如自己老老实实答应呢。
……
半个小时后，洗漱过的两人在一楼前厅的餐桌前享用简单的早餐：黄油面包和培根煎蛋，培根微焦，煎出的油脂让肉香与鸡蛋混合，光是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昨天夜里缇儿本就没吃什么东西，再加上夜里发生的事情消耗了不少体力，此时吃得格外香甜。
倒是对面的穗砂没什么胃口，在吃掉一块黄油面包后就放下了餐具，转而把自己的那份培根煎蛋也推给了缇儿。
“穗砂不吃了吗？明明很香很好吃。”
魔女小姐有点迟疑。
“刚才做饭的时候偷吃了一点。”
穗砂耸耸肩，让缇儿心安理得地笑纳，同时开始思考起来。
既然答应了要帮缇儿去找她的父亲，总得想想从哪里入手，总不能和缇儿五年前一样想到哪去哪。
但线索的话……
“你和你父亲都是从余烬山脉里面那座真理圆环出来的话，要不先回去看看？毕竟你也五年没有回去了，说不定你父亲已经回去了呢。就算不在，那里也有他认识的人，还能得到别的线索。”
“……爸爸回去了的话不可能不来见我。”
魔女小姐松鼠般动着腮帮子，咽下嘴里的煎蛋后摇头，“而且我不想回去，五年前娜塔莉娅阿姨和布琳阿姨就不让我去找爸爸。我是瞒着她们跑出来的，如果回去她们肯定不会再让我出门了。”
诶……敢情还是离家出走啊。
穗砂想笑，好在忍住了。
“不能回去的话就只能从别的地方找找线索了，下午去问问洛朗先生吧，他是开酒馆的，海德尔先生也是他介绍给我们的，应该认识不少人，消息也灵通，请他留意一下说不定能找到线索……毕竟你父亲是个很厉害的魔法使嘛。那样的人应该是教廷的重点关照对象。”
“线索的话……”
魔女小姐咽下最后一口培根煎蛋，又把穗砂的那一份拉到面前：
“我记得爸爸在失踪前一直在真理圆环的书库里查东西，直到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还在找。”
“文字记载的东西？你记得是什么书吗？”
穗砂点头。这倒是很有用的线索。
“不知道，上面的文字不是通用语，可能是古籍，爸爸没有教过我。”
“这样吗？可惜了，不过最后一天还在找的话，是不是意味着他在真理圆环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而那个东西就是他出走的理由？”
穗砂轻轻叩着桌子思考。
虽然是没太多根据的猜测，但在毫无头绪的现在能有这样一个方向已经蛮难得了。
“穗砂好厉害！”
“瞎猜而已。”
穗砂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总之先记下来吧，也可以一起问问洛朗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