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洞明的话音落下,笼罩着二人的那座大楼的虚影顷刻间产生了巨大的震颤,细节流逝的速度变得更快,看起来甚至有种七八十年代的电子游戏那样的感觉。
这时从外面看会怎样?会不会连普通人都能察觉到这座幻象大楼的异样?这些好奇的念头在银月的内心闪过,随后便继续谨慎地观察着周遭进一步的变化。
那些流失的细节如碎沙一般在空中流淌,逐渐掩盖了洞明的身形,同时在银月的视角看来,周遭的事物又再一次趋于凝滞,但借着对元素敏锐的亲和力,她便轻易地看清,这只是施加在她身旁甚至眼前的另一层幻术的帷幕,而这层帷幕之外,元素的流淌仍然相当激烈。
这样也是不行的,幻术一旦被察觉,一旦被识破,在那之后构筑起来的东西都会受到怀疑。
身边的所有景物骤然失色,空中的群星在无分上下的空间中拖出长长的轨迹,脚下的大地正快速的旋转变换着,就连这颗星球都在剧烈的旋转,昼夜在眨眼间便已过了七百个来回,星轨在忽闪中显得迷离纷乱呈现出诡谲的图案,银月简直如同能朝前坠去,因为眼前就是深渊,身后便是虚无,足下的支撑摇摇欲坠,一不当心便向着无边而深沉的引力堕去。
几乎就要以假乱真了。若非遇上的是银月的话。
即便重力的方向就像是随着星轨的闪动一般纷乱地撕裂着银月的触感,但她必定能重新感知到现实方位的所在,自然而非元素变幻出的实物在她眼中总比那些虚影更加清晰,就像是纷繁的混乱当中锐利的铅笔线条,清晰而又温柔,充满无限而不张扬的细节,这才是属于现实世界的质感。
在飞星与日月轮转之间的一缕寒光闪出,银月轻轻侧身便躲开了那自幻象中刺出的一剑,紧接着手头猩红色的沧澜便已直劈向了那剑的驱使者,他的身影在银月的眼中看得分明,全然不受周围改天换地的幻术奇景影响,而这次银月的攻击也不再有所保留,连绵不绝的剑势不断朝洞明逼近,而洞明的抵挡已经显现出颓势,颇有将要招架不住的意味。
“啊。原来是这样。”银月忽然明白过来了,然后竟脚下一软,往前迎出的架势陡然崩塌,朝着深不见底的泥潭坠入,若不是她赶忙将沧澜撑在了地上,差点摔倒在地,洞明也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破绽,剑光直奔银月脑门而来,银月挣扎着要挥剑去挡,却还有些手脚发软,眼看就是要慢上一步,那剑已到额头之前,银月手中的腕铳在这时极速地亮起,游蛇般的金色纹路在顷刻间从手腕爬到了银月额头的落点之上,护体的金色元素也在同一时间收敛凝聚在了那剑尖。
洞明难以形容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命中手感,既不像什么坚不可摧的金石碰撞,也不像肉身一般脆弱,也就像扎进了一片静止的时间,卸掉了他全部的出力,定在那里无法再前进丝毫,随即那个命中的小点便炸裂出无数火花与流丝,朝着银月的方向飞散而去,他确信这就是卸去他进攻威力的罪魁祸首。
这就是银月。洞明内心顿时升起一种莫大的悲怆与震颤,他完全没法理解银月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只能勉强从逸散的元素中看出来,那可能是某种高度凝练的护卫元素的变体,但那种运用方式,不存在于任何一个现存元素学派的记载当中,而正因为他了解银月,他才能勉强捕捉到答案的图景:那或许只是单纯的本能罢了。银月接触和理解元素的方式与常人不同,更加亲和,更加紧密,更视若己出。
认识到这点后的洞明常常会想,若有一天真遇上银月,这些自己呕心沥血钻研的幻术,在银月的眼中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她会不会觉得做得太假?会不会觉得拙劣而幼稚?会不会觉得滑稽又可笑?
或者,她只是单纯觉得不像而已,如此纯粹,如此本能,就连原因都不需要意识到。既然如此,做得像是没有用的。
幻术是一套相当完整的体系,声、光、各式感受共同组成了幻景的术式,各个迷惑人心的组建相互串联,共同协奏一场盛大的演出。若这场演出本身怎么都无法使银月满足,那就让它走向疯狂吧,让它成为一场五感狂乱的盛筵,让声与光本身就变得混乱而不可识别,让无数虚伪的感触冲刷她的意志,让复杂的幻术回归最简单的应用:用反复变换的感受使她感到眩晕。
简单来说,就像晕船那样。
如此奢侈的术式调度在常规作战中是不可理喻的,幻觉术式往往是成套且相互关联的体系,干涉五感是其中的一个部分,往往无法单独调整,频繁的变换与重构同时也代表着更加剧烈的体力消耗。
但这也是一位幻术师在面对后手不利的情况时能作出的最大努力了——既然往后呈现的所有混淆视听的欺瞒幻术都会被质疑,那不如将干涉五感的部分拉到最大,当成一种虚弱对手的手段来使用,这样反倒可能谋求到一丝机会。
坠落的过程很短暂,感官上却很漫长,银月觉得每倾倒一分,周遭就像轮回了好几个世界,这让她想起前段时间有一部电影,一位母亲在平行世界中穿梭,那部电影的视觉效果就与此很类似,只不过变换的世界对于银月来说并不总是“正着”的,而她也不若电影那般随着世界变换着身份,她还是她自己,就如同她始终能看见现实世界锐利刺眼的线条。
看见了便不能当做没看见的样子了。
真恼人。
银月强顶住各种繁乱且矛盾的触感,全心全意地注视着那一直潜藏在幻象之后的身形,随即沧澜便猛地荡漾出血一般猩红的波纹来,扩散速度极快,洞明来不及躲闪便被那波纹扫过,那纷乱的幻景只在扫过的一瞬产生了一丝停顿,然后就继续如常地疯狂变换着,洞明也只是在扫过之时迟疑了一下,又接着架起长剑,警惕地对着银月。
“那就是沧澜的威能吗。看来没能凌驾于我对你的迷恋之上。”
“早在你的预料之中?”
“在实际遇到之前我也没法确定自己是否经得起考验。但我对自己还是有一些信心的。”
“如此强烈的感情,让我感到有些受之有愧。”
“可千万别那样想,精心准备的东西还在后头,当然不能在沧澜这个第一关就倒下。我更希望那能让你满意。”
还在后头?这话说得有些出乎银月的意料。感官异常仍在影响她的动作与判断,但她凭着肌肉记忆挥动着沧澜朝洞明的身影猛攻过去,兵刃碰撞的清脆响声印证了她内心的感觉。
难以为继。
如此大量的术式驱动会快速消耗洞明的体力,她能感觉到抵挡的强度在下降,这个干扰她感官的计策,同时也在持续削弱着洞明自己。
像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疲弱,洞明提振力气,以更犀利的剑招朝着银月再次攻来,招招直冲要害,甚至夹杂着难以回防的姿态,银月抓着这间隙反击,却只能擦中衣物,感官的失衡还是影响了她的发力。
局面又一次进入了僵持的状态。但银月却更为慎重,既然对方难以为继,那么胜负手必然即将出现在接下来的几个来回当中。
那个被她称为哥哥的银月会打消耗战吗?这样的一个念头在她心中闪过。
如果是他,或许从一开始就能用沧澜解决问题。那位银月并不是多么高明的术师,就连剑招也只是堪堪可用的水准,但沧澜还是选择了他。或许正是因为自己如此迷惘,才会被沧澜所拒绝。
银月握紧了那柄乌青色的武器。
那么自己也应该正面接下这满怀心意的一击。哪怕会演变成像哥哥那样以伤换伤的局面。
幻境之外的元素开始激荡,不出所料,洞明精心筹备的最后一击即将来临。她再次凝神屏息,试着捕捉幻景之外洞明的行动,她看见洞明正对着他的长剑念念有词,那些激荡着的元素不断地被吸入到那柄长剑当中。
真是这样吗?仔细一看,元素夹杂着虚影,真真假假之间,银月只看得出那柄剑是真材实料的,以及那些元素确实正如风暴般翻卷着,反倒是洞明的身影更为清晰,甚至逐渐泛起荧光,那是一种很常见的加速术式开始生效的特征,银月惊讶于洞明居然还能再多操使一门术式,但还未等她有所感叹,加速的光粉与长剑的凛光便再次朝她袭来。
好快,比之前的剑招都要快,快上好几倍,剑光在空中拖成一面白扇,刚有抵挡碰撞的触感就要马上赶往下一个落点才能抵挡得住。
但是为什么自己会知道下一个落点?银月觉得就算不凭反应,只是凭着直觉自己好像都能准确地找到洞明下一个进攻的位置。这一系列的动作有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在一声声清脆的兵刃交鸣之间,恍惚中,银月看到了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