堈大礼堂位于学校的中部,外墙由红砖砌成,门廊则由四组哑白色方柱组成三开间,门廊二楼正中有一圆形玻璃彩窗,屋顶则是歇山顶覆以青瓦的重檐结构,是堈大建校早期建设的最古老的建筑之一。
自昨日起,礼堂已被戚春牧以堈川教会主理人的身份紧急封锁,并在周遭布置了以奈耶区教会成员为主的精锐术师队伍,封锁一直覆盖至以礼堂为中心的三环,堈大不少正常教学活动被迫暂停。
官方部门及堈川教会其余各区尝试向戚春牧询问缘由,据戚春牧的回复,这次的行动是由教会总部的首席术师银月发起的临时戒严,不便透露其具体行动目标,会在事后向官方出具更加详细的行动汇报。
同时搬出主理人与首席术师这两个名号,各区教会虽有疑惑也只能暂时噤声,而主要的怨气也指向了教会总部做事过于独断专行。
少了平日来来往往的堈大师生们,取而代之的是装备齐全严阵以待的教会术师驻守其外,伫立于此的堈大礼堂此时更显出静穆庄严的气质。
礼堂内,先前活动的布置也还未来得及撤去,音响、各种乐器、杂乱的走线仍留在舞台上。戚春牧坐在舞台边缘,姿态略显疲惫,凭着手臂撑在腿上沉思着。
小月笙正静静地躺在第一排座椅上,座椅间的副手被按下,使小月笙可以横躺在上面,有数个大小各异的术式锥形排布着,悬浮在她的太阳穴上自转,月笙的思绪竟以一种具现的光路沿着那术式离开脑中,绕着那术式回环一圈,然后又回到她的脑内。
大门始终紧闭着,礼堂内此时却响起了脚步声,戚春牧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银月赫然出现在了门后。
她是故意走出了声响,沿着礼堂中间的过道朝着讲台信步向前。
“洞明没有在约定的时间向我复命,但你也被拖延了两天才来到我的面前。我很好奇你们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从那个术式里得到想要的东西了吗。”
“没有。那个术式确有无中生有的效用,但至多只是带回无魂的躯壳,这离起死回生还有不小的距离。”
“难以置信……堈川教会的主理人,竟也会相信那些谣传。”
“但无中生有是真的,不是吗。所以谁又能说尽是些传言呢,谁又知道你和总部都还藏着些什么东西。”
银月眉头一皱,手向大衣里的沧澜的位置靠近了些。
“真不愧是银月,奈耶区精锐尽出,也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察觉到你的到来。你明明可以直接偷袭的。”
“月笙的状态比我预料的要好,这给你赢得了一个解释的窗口。”
“与那位银月相关的那些记忆,意外地有着自斥而独立的特性。分离的过程很顺利,若是运气好的话,她会没事的。我原以为那是你的手笔,不过看你现在的反应——”
银月走到了月笙的身旁,轻轻地扶起她娇小的身躯,伸出手指接管那锥形的术式组,那些术式在银月的手指上收缩了两下,随即转换成银色的光芒,很快又回退到了先前锥形的状态。
透过留下来的那些术式组,银月观察到了小月笙思绪中的断片,它们被术式所中止,这便是小月笙昏迷不醒的原因,但若是思绪再次流动起来,真的会像戚春牧所说的那么理想吗?
“……她是个很特别的孩子,就连我自己也未曾想过我们可以达成一定程度上的理解。但我不得不这么做,虽然我可以模仿她的元素组合与施术逻辑,却仍然缺少能驱动这个术式的关键部分。”
兴许是由于被理解的感动,或者是戚春牧内心觉醒的一丁点善意,他没有鲁莽地解除掉那层术式。这场谋杀是既遂还是未遂,一时间竟还有点像薛定谔的猫一般,在解除术式让月笙恢复意识之前,谁也不知道结果。
而银月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先接管术式,待到一切都结束之后,才能与研究意识的专家术师们共同研究该怎么办。银月再仔细地检查了一下月笙,直到确信她的身体确实没有受到什么伤害,银月便给月笙覆上一层金色的守护元素,慢慢将她的身子放回到座位上。
“高危术式外泄是不可接受的结果,但我想你不会乖乖地跟我回教会总部接受调查。”
“当我知道无中生有是真实存在的术式时,我们便注定走向这一无可挽回的局面。银月,我无法放下起死回生的可能性。”
“那样的术式根本不存在。”
“我也只有一个办法来验证你有没有说谎了。”
在戚春牧的眼中,银月看见了一种无谓死亡的淡漠。
他心意已决。
这一路上好像总遇到些魔怔人,执着于挑战的,执着于写文的,执着于杀掉谁的,现在还有执着于起死回生这种痴人说梦的。
也不是什么很出奇的事,魔法是很感性的东西,接触太多就容易变得魔怔吧。
“那先让我带小月笙离远些,以免伸展不开。”
“请吧。”戚春牧点了点头。
银月抱起睡在座椅上的小月笙。偌大的礼堂其实没有真正意义上安全的地方,银月能做的也只是将她带到远离舞台的一端,即是正门那侧的角落,从戚春牧表露出的那种如决斗般的邀约气场之中,她感觉到后续的战斗大概率还是围绕在那讲台之上进行。
看着小月笙如熟睡般的脸庞,银月感到心情复杂。
若戚春牧所说的话属实,在她醒来之后,忘掉的不仅是那个麻烦的术式,还有一切银月相关的记忆——那个在她之前的银月。这其实是比术式外泄更使银月感到挫败的结果,她对此负有不可逃避的责任——若她不是被洞明的话所吸引,若不是着了魔要先去还木然的人情。
若不是自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就像是有意识地逃避了这件事,总在说服自己有更紧要的事。
自己对扮演银月这件事是不是有点疲惫了。
寻找自我是这样的感觉吗?我的哥哥,我不明白了,你留给我的命题太难太难,这比模仿你还要难了。
银月这一身份牵扯众多,每一分迷惘都可能会造就不同的悲剧,就比如小月笙。
“若不是在记忆中确认过,真难想象无中生有的术式最初是为了哄小孩而诞生的。”
看着银月不紧不慢地抱着小月笙朝后排走去,戚春牧忽然开始闲聊了起来。
“也就是因为这种不正经的原因,导致这个术式如今遗患无穷,我倒是希望他当时考虑这术式时小心些,也就省得我现在到处跑来跑去替他收拾手尾。”
“原来如此,难怪传闻会说银月与伊莲娜关系不和离开了总部在各地周游,原来真相是到处回收那位银月的遗产,而且还不止在堈川这一处有他留下的术式。”
“看样子你在总部有不少的耳目。”
“总部在我们这些分辖教会留的心眼可一点不比我们少。多一分情报,好早做判断。但也还是算不到你会到堈川来。”
“这并不是总部授意的行动,当然也无法藉由情报掌握我的动向。”
就几句对话的时间,银月已将小月笙安置在了门廊一侧的角落,并且回到了舞台前,坐在舞台边上的戚春牧便朝后挪了挪,在舞台上站起了身,银月跟着攀了上去,站到了戚春牧的面前,两人就像是即将开演话剧的演员一般相视对立着。
“你不好奇吗,我想要复活的究竟是谁。”
“我对你的苦衷不感兴趣。人们总有各种各样的苦衷,而有问必答环节只在电影里才会有,那属于一种……鲜活的幻觉,通过阐述某种正当甚至是崇高伟大的作恶动机,来说服观众他们所见的不是被捏造的人物,是矛盾而立体的‘鲜活的人物’。”
“然而人物的命运早在故事,甚至苦衷之前就被决定了,是吗。”
“对于兵刃相对的你我来说,我们的想法都更纯粹……更直接,就像是你不会好奇我为什么要四处追猎他留下来的术式,苦衷恕不了你的罪,理解也不会使我收手。”
银月从大衣中抽出了沧澜,乌青的兵身上随着银月的呼吸,一起一伏地涌起猩红色的纹路。戚春牧也同样拔出了武器,那是一柄有着半边环碧剑格的长剑,剑身灰而不亮,却包含锐意,仅是看着那边缘便觉着视线被刺伤,而剑格上饰以回纹,纹路也同样亮起碧绿色的光芒,那是元素流动其中的迹象。
单看那半边环碧便能靠直觉感受到,这必是成对的佩剑,银月在过去的战斗中曾见过,这另一把环碧佩剑的主人正是戚春牧的妻子,她并非外勤术师,所以没有代号,银月也对她知之甚少。
“没有故事,没有告解,没有过去,只有当下,我们彼此成了对方前往未来的阻碍。让我们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