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二人陷入沉默,木然不知道能转进到什么话题来改善氛围的时候,他在银月的身后不远处,看见了一位穿着与银月一样的教会制式大衣的女子正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而她也很快留意到了木然的目光,回报过来的眼神虽凌厉但并无恶意,神情带着些疲惫,但看见银月与木然时却仍撑起一丝笑容,接近到这边时,明显又放缓了脚步,最后停在了银月身后两步外的距离处。
注意到木然看着别处发呆,银月顺着他的视线转过头去,表情先是惊讶,随即是眉头紧皱还带着一点愠怒,很快就回过身不再看她。
见银月不愿搭理自己,那女子轻叹一口气,无奈地主动走到了银月的身旁,然后向木然点头致意,木然也忙畏畏缩缩地点了点头。
他很想问银月这人是谁,但这氛围显然不是该他说话的时候,连汽水也不知道该喝不该喝了。
“你就是木然吧。初次见面,我是穗牧的圣堂教会主理人伊莲娜·悠米斯,你的事情我听同僚们与我汇报过,虽被莫名卷入,但你心性过人毫不慌乱,还在这次的事件中帮了银月很大的忙,真是非常感谢。”
伊莲娜·悠米斯?好像什么时候听银月提起过这个名字,但木然一时间想不起来。
“没有没有……还都多亏了银月保护我的安全,我当然要配合她开展工作。”
“不必过分谦虚,你已展现出作为术师的才能,堈川教会这次蒙受重创,如果木然你愿意加入圣堂教会,想必不仅对教会的重建有大助力,同时也前途无量啊。”
还有这种好事?这算是教会邀约,领导直聘了吧。大学生就业可是这几年的难题呢,有主理人这种级别的推荐应该会顺利不少吧。不过这位伊莲娜·悠米斯是穗牧那边的主理人,说的话能在堈川作数吗?
“你来这里做什么。”
还未等木然接着谋划自己的进路事宜,银月便冷冰冰地打断了话题。
“你在堈川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还好意思问我来做什么吗。”
尽管悠米斯压制着自己的火气,但木然还是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愤慨。
“篓子?教会总部都开心得合不拢嘴了吧。堈川教会是势同穗牧的最大的刺头,总部一直拿这边没办法,这回农先生被我顺手拔了,接下来总部只要扶持个傀儡就能轻松支配堈川教会,你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事的吧。吹久殿区的术师看起来对主理人的位置有些想法,你要不问问看他们愿不愿意归顺于你?”
啊,教会总部,银月正是在说到教会总部的时候提到了悠米斯的名字。
而且她还说过自己和总部关系很差。难怪她语气比以往所见都要尖酸刻薄得多。
而那悠米斯虽是教会总部主理人这般名号的位居高位者,但看着年龄其实也就与银月相仿,正是秀美年华。对着木然这样的生人还能端得住架子,但对着银月,还仍会暴露出些柔弱来。
“银月……这是我的职责,教会总部也是我的心血,你何必这样说我。”
木然瞧见悠米斯抿起了嘴,语气中也带着些委屈。银月听了或许也自觉说得太过,便默不作声地偏过头去。一个是首席术师,一个是教会主理,但此时在木然的眼中,却活像一对闹别扭的姊妹,甚至悠米斯隐隐还带着些母性的担忧般。
悠米斯朝着木然强挤出一丝尴尬的苦笑,整理了一下表情与心态,然后从制式的黑色大衣之中,拔出了一把乌青色的兵器,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清理现场的同僚在礼堂的废墟里找到的。你收好吧。”悠米斯说。
也不用看,只是听见那乌青色与桌面碰撞时发出的清脆而熟悉的声响,银月便知道那是沧澜了。
她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转头去看了。沧澜没有任何的变化,没有损坏,也不沾污秽,静静地躺在桌面上。
她原以为沧澜会在那场大战中随着那巨像一同灭失,在事情结束后便也没有特地去找,想不到它现在自个便回来了,虽是借了悠米斯的手。
拿起来翻转端详了一下,银月将沧澜收进了自己的大衣中。
“可别再弄丢了。对你来说很重要吧。”悠米斯说。
“嗯…。”
“跟我一起回总部吗。”
“不了。”
“为什么?”
“不止堈川,还有些别的值得在意的地方,也有泄露的风险。”
“……还要继续找吗。”
“总不能放任它们流落在外。”
“我可以继续默许你独自在外继续寻找银月的遗产,因为它们对你很重要,但你不能再像这次一样莽撞,把自己和他人都置入险境。该按条例做的事就按条例做。”
“最后不都妥善解决了吗。”
“万一你下次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呢?万一洞明真用幽梦引航扎到你了怎么办,万一月笙死了怎么办,万一木然死了怎么办?”
唐突被提及的木然仓皇无措中对上了银月的视线,尴尬的不仅是他,银月也确有歉意在眼中。
“……难道按照你那些条例走就有用了吗。”
“如果你按条例固守在堈川大学保护小月笙,而不是一意孤行以身涉险,农先生根本不会有对月笙动手的机会,他赢不了你的。接下来等到教会总部介入,农先生和洞明的事都可以有更好的处置方法。”
“你什么都不懂,你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又怎么知道当时怎样会更好,尽是些事后诸葛亮的说法。”
悠米斯正憋着想要回些什么话,却忽然一下子泄了气,沉默了一会才轻声开口。
“算了……随你的便吧。”
“银月他最后让我好好照顾你。如今我搞不懂你,就像是在那段最后的时光里我也搞不懂他们所有人,你们这些个天赋异禀的术师,一个个总是自顾自得往前跑得飞快,走得越来越远,在我们这群人里我谁也追不上,最后也只剩下我留在这里。”
“你多保重吧,独自探索要注意安全,不要冒进,需要总部这边帮忙的话随时跟我提。”
悠米斯试探着拍了拍银月的肩膀,她并未抵触。
“……知道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有空的话,可以回来坐坐,如果你愿意的话。”
“嗯。”
再向木然微笑致意,挥了挥手,悠米斯便转身离开了。
木然这才拿起桌上的饮料开始喝着,冰块早已化了一大半,待到悠米斯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人群之中他才放下了杯子,开始笑着看向了银月。
“你笑什么。”
“我听你说与总部关系不好,原以为她会是个很坏的人。但如今看来,坏的那个反倒是你了。”
“我哪里坏了。”
“你对她也太刻薄了。”
“因为人家长得好看,所以你怜香惜玉了?”
“就事论事而已嘛。”
“就事论事,怎么还不知全貌就乱说话。”
“那就有一说一。”
“这事你就别管了。”
银月嘴里鼓气,装作要生气的样子。
“好好好,不说你不爱听的。所以你接下来是要继续旅行,去找别的可能泄露了的术式吗。”
“是这样想的,但也还没有下一处的线索,只能先去些有可能的地方逛逛。”
“真好啊,不上学也不上班,到处逛。”
“你也想的话,可以把刚才堈川教会的邀约接了,然后我让他们天天给你安排外勤,出差出个爽。”
“那就……大可不必了。”
“但堈川教会的事,你确实可以考虑一下。”
“我会的,也正想着呢。哎……”
“叹气做什么,加入教会有这么让你为难吗。”
“啊,不,不是教会的事。我只是在想,你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不知道泄露了多少,不知道泄露在了哪,甚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算是彻底安全了,那这到底怎样才算是个尽头呢?”
“这个问题问的好。”
银月若有所思地抓起那只猫猫杯子,在吸管上嘬了好几口。
“或许只是没遇到合适的契机。”
她含着吸管模模糊糊地说道。
“契机到了,也就到了尽头?”
“总会有尽头的,不是吗。”
“我不知道。”这回反倒是木然显露出了神秘的笑容。“但如果是你的话,我相信会有的。”
银月的杯子中发出了气泡咕噜咕噜的响声。
“啊,喝完了。”
“我的也。”
“看着还挺大一杯,但好像很快就喝完了。”
“不也挺好吗,趁着奶泡和冰都还没融化,还是最好喝的状态。”
“是啊,正是最好喝的时候。”
银月细细端详着手中那个空荡荡的猫猫杯,残余的奶昔在杯壁上,像是一层稀疏透光的绒毛,也使得喝完了的杯子不至于变成一只真的透明空洞的猫猫,这究竟是有意为之,还是恰好如此呢?
“看来,这次我们就先到这了。我该出发了。”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也许会。在尽头之后?”
“那会不会有点远。”
“你可不要太想我了噢。”
“干嘛说得那么肉麻。”
银月终于憋不住,咯咯地笑出声,这是木然见她笑得最放松惬意的一次,恍若同龄的同学们一同嬉笑打闹般,以往都是她戏谑调侃的笑容见得多,木然也跟着笑了起来。
“只是说个笑,我也不是要去什么外星球,将来还会有不少事会需要来堈川教会办,所以要是你我有空的话,还是有机会像这样出来聊聊天的。”
“也就是,等个契机?”
“对,等个契机。”
“那就这么说定了。”
木然握拳放在了银月面前,银月觉得有些幼稚好笑,但见木然如此真诚,便也轻轻与他碰了拳。
“好啦,不说了不说了,我走啦。”
银月从座位上站起身,最后朝木然挥了挥手,木然也同样向她挥手致意。
正如她突如其来地出现,她转身离开也如魅影般,不出十步距离,一不留神便没入了匆匆过客构成的茫茫人海中,再也找不见了。
无中生有所造的东西会在失去注意力之后消失,这让木然不禁产生一丝幻想,会不会这银月也只不过是某个术式捏造出来的幻觉?若非如此,这世上怎会有这般梦幻的女子?
他记起在梦中银月与他一样迷惘与纠结,就在刚才他也看到了银月的幼稚与矛盾。木然便又确信,银月是个与他一样迷茫在当下的真实的人。
他们都在为自己寻找一个交代,一个终点,一个答案。
木然看着银月早已消失的背影之处,默默地为她,为自己,为一切同自己一样行在迷途中的人,许下他最真切赤诚的祝福:
“愿你的热情始终炽烈如火,愿你的闪耀不为时间蒙尘。”
“愿你得见故事的终末,愿你找到属于你的那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