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冷，天边落日橘红，树上霜通透，折射着太阳的光，闪着亮，一女子在那满是霜花的树下遮了遮眼，已是落日，身后的背篓将满未满，手上的草药被女子拍去了霜放进背篓，女子有些心烦，一旁坐着个孩子，坐下时坐在了自己早几星期就看好的药材，心疼药材，也有点心疼孩子，衣服说不上单薄，但这落日结霜的天气，身上破洞的小棉袄也实在是不够看，看他一边哭一边冷的忍不住颤，女子又有些想笑
“怎么自己跑山里来了？”
孩子没说话，也没抬头，还是缩着，他不知道这是那家的人，只是不知为啥他坐在了她旁边，明明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的，孩子其实没那么伤心了，埋着头琢磨那女子是谁，穿着只在富人街巷见过的衣裳，却背着背篓跟他一样采药，听见她说话，声音清脆又柔和，心中不知为啥沉了一下，鼻子一酸又忍不住想哭，哽咽声又渐渐变大了
“我带你去找你家里人？”
那女子清脆婉转的声音又响起，明明声音有些清冷，却还是有着暖意，孩子一下子仰起头，女子没听见孩子说了话，只知道震天的哭声在这霜林里回荡，女子没捂着耳朵躲避这算得上尖厉的哭声，只是蹲在孩子旁边摸着他的头，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摸摸头，孩子一下扑进了她的怀里，衣服后背有些湿了，大抵是靠在那结霜的树上慢慢湿了，女子轻轻拍着孩子的背，那瞧着只有五六岁的孩子哭的更凶了，落日慢慢落下，哭声慢慢降低，孩子只有哽咽声时女子顺手采了他之前压着的药材，虽然被压了，但还能用
“我带你回家，走吗？”
孩子没放手，还在女子怀里，女子也没催，还是抱着孩子，慢慢放下草药，轻轻地拍着孩子的背，天沉了，黑色下的霜林寂静，孩子没了哽咽声，轻轻推开了点，仰起头，脸上倒是没什么眼泪鼻涕，一双眼睛已经是哭肿了，女子看着孩子，等着对方说话，孩子声音很小，可能是嗓子哭哑了，两三次女子都没听清
“娘好几天没回来了”“你爹呢？”
孩子好像又要哭，女子看着天色，夜晚，倒不是很怕未开化的猛兽，孩子哽咽着，女子知道了估计是没了爹，娘刚跑的孩子，这么个严重的灾年确实是人相食的时候
“愿意跟我走吗”
孩子轻轻点了点头，女子站起身，锤了锤有些麻了的腿，孩子拿手胡乱擦了擦脸，女子弯腰捡起焉了的草药，算了，一起带走吧
“先回你家里，看看有没有你想带走的吧”
孩子没点头没说话，只是突然伸出手抓着女子衣袖，女子干脆一把抱起了孩子，朝着有些远的村庄走去，一路上还算平静，孩子除了有些颤抖没啥反应，一直到了村子里，孩子看着背篓里的草药，看着那朵焉了的草药，女子不知道孩子家在哪，走一家停一下，孩子抓着女子肩膀的衣服，看见熟悉的街道，看见路边被自己折断的枯枝，忍不住扯起了些许衣服，女子在门前停留的时间更久，直到孩子在一户门前发出哽咽声，女子敲了敲门，门却自己开了，女子刚要跨进去就看见一口大锅里都是骨头，女子收回了脚，女子看见了破烂的窗子里有一双眼睛，冷漠，麻木，甚至……有些残忍，在那白色衬着血丝的眼底，女子又敲了另一家门，没开，锁着，刚要走时，孩子突然大哭，女子拍着背摸着头安慰着孩子，转身看见的是那双眼睛，他指了指巷子深处就回去了，女子还未点头致谢，只能转身离开，女子走到深处，没敲门，房门大开，远远的就能看见，女子走到门口，孩子哭声不止，一路上的，一条巷的人都出来了，骨瘦如柴，眼神如一，女子拍着孩子的背，跨过了门槛，一干二净，女子进了房间，放下了孩子，孩子蹲在大厅里，门外往里面望着，不知为什么，只是望着，大家都平静了，看着门里的女子，都平静了，不知道是谁先进了院子门，大家突然都冲到了院子里，靠近二门的人都飞了出去，躺在地上，大家又静了，被打飞的人又站了起来，没人看见那女子动手，只知道人飞了，没人说话，但是惊慌顺着被打飞的人的眼睛爬进小院，在所有人身边弥漫，没人出院门，没人进二门，所有人都听着孩童的哭声，气氛死寂，度秒如年，不知何时孩子没了哭声，走出了二门，又有人要动，下一秒就飞出了院门，所有人看着那个女子，牵着那个孩童的手，看着温婉，双眼冷漠，好似一朵昙花，女子就这样走出了院门，没人靠近，女子只是走过去，他们便后退两步让道，孩子手里有两枚玉佩，是一对的
“没有别的想拿了吗？”“没有了”
声音还是一样清脆，只是没那么婉转了，孩子不知道牵着自己手的姐姐是不是生气了，他只知道前几天还看自己凶恶的人们都站在那里，楞楞的站着，孩子一只手暖暖的，牵着另一只手，一只手凉凉的，拿着两块玉佩，玉佩能拼合在一起，是爹娘常佩戴的玉佩，爹爹说去什么地方拉什么赈灾，那之后就没再回来了，娘也是，说让我去采药，她去找吃的，却连着两天没见到娘，孩子不知道采药有什么用，只是低着头，被那姐姐拉着走，路边有着大大小小的石头，孩子手里的玉佩轻轻磕碰，声声脆响随着两人一同前行，就这样走到了另一个村头，女子突然身子一歪，孩子一下跪坐在路边，女子顺着孩子目光看去，是个头颅，女子没说话，蹲下身遮住孩子的眼睛，孩子没有大声哭，女子能感受到眼泪滑落，没几下眼泪便不再涌出，孩子咬着牙，想拉开那双遮住眼睛的手，女子没有角力，而是顺着孩子被拉开，孩子猛的捧起头颅，看清了面容又猛的扔开，蜷缩在地上，手里捏着的不再是玉佩和温暖的手，而是两把尘土，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开又抓起的，女子蹲在孩子旁边，没有哭声，只有猛烈的喘气声，喘气时短时长，女子伸出手握着孩子的一只手，慢慢的孩子没了动静，昏过去了，女子看着路边那双眼凸出的长发头颅，放下手走过去盖上了眼皮，捡起地上的玉佩，抱起孩子离开了村头
女子在深山不知外面灾年怎么样了，孩子每天都蜷缩在床上，死死握着怀里玉佩，也不吃饭，女子总是在孩子饿晕过去时往他嘴里灌些吃的下去，孩子身子骨越来越差，屋里的火炕没停过火，采来的草药慢慢的也都用在了孩子身上，孩子目光呆滞，女子也没有说话，就这么过了快半年，孩子咿咿呀呀，放下手里的玉佩，声音生涩沙哑，几遍都没有说清楚，女子就坐在炕边，握着他的手，她听见了这孩子半年里第一句话
“你叫啥？”
女子低着头，伸出来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手，摇晃着身体，晃啊晃，孩子看着那如花的女子，似在风中，青丝飘荡
“我啊……叫林晨星，你呢？”“刘宵阳”
孩子看着放在一旁的玉佩，又发着呆，眼神没那么空洞，好像在犹豫些什么，女子也不搭话，还是晃着身子，轻轻拍着手，孩子已经忘记了村头屋前的场景，忘记了自己从哪里看见那颗头颅，只记得的那张脸，缺了半缺，眼球突出，甚是惊恐，哪怕是被齿痕搅得模糊不清，还是能认得出那熟悉的面容，娘死了
“之后想怎么过？”
刘宵阳摇摇头，拿起了玉佩，又摇摇头
“我能干啥？”
“那你就在我身边吧，学学生活，学学看病，学学看书”
“嗯”
刘宵阳的心渐渐活了，如一年年的草长莺飞，孩童渐渐长成少年，他知道了身旁的姐姐是仙人，是哪长生不老的仙人，十几年来，容貌一丝不变，还是像那二十出头的女子，远远看时带着点点青涩，到了近处便是丝丝温婉，一双杏眼总是清澈，好像看着她的眼睛便泡在了暖春的池水里，这些年来，跟着姐姐学了就医的本事，看了古怪的奇闻，有了生活的尘心，却依旧蒙尘，却还在跳动，灰尘散落下沉，挥之不去，不敢触碰，怕尘土扬起，又乱了心室
“姐姐什么时候能教我那久视长生的呼吸法？”“那你学了后想做什么？”“多陪姐姐一会”“你要是老的说不出话来，我就教会你”
林晨星捧着书，在躺椅上晒着太阳，那躺椅是少年前年做的，废了不少周章，本来林晨星想让他拿些银子下山买来，他没下山，在山上用生锈的工具自己做，山上的树少了三两棵，几株树苗在那木桩旁缓缓生长，省了几两银子，花了几月时光，做出来的成品松松垮垮，刘宵阳以为姐姐会不要，她却如儿时那样，摸了摸自己的头，轻轻笑着，转身回房，让他搬到天井下，少年其实好奇过这院子那来的，主屋不住人，塞着乱七八糟的杂物，都是些山下俗物，什么都有，一应俱全，姐姐住在西厢房，自己在东边，突然有
一天姐姐将东厢房的东西都拆去，告诉他这是他的房间，里面有什么都是他自己决定，少年想在墙上挂一把剑，女子欣然同意，只是等到第二天，也没见姐姐提起
“姐姐，我那把剑……”“你的东西当然是你自己取，我可不会帮你”
姐姐就这样，用一把剑换来了我往后的家务全包，一把木剑，姐姐亲手拿它斩开了金石之物，少年眼里都是崇拜，姐姐笑意浓浓
“像不像你看的小说里的女侠？”“不像”“不像啊”“当然了，他们可不会拿着木剑斩开金石”
姐姐笑得更甚，自那之后我又多了一项功课，晨起练武
少年就趴在躺椅扶手上，女子一手摸着少年的头，一手拿着书，一只手翻页还是有些艰难，少年眼睛直直地，又在胡思乱想了不是，女子其实也在想要不要让他下山看看，悲剧没困住孩子的心，林晨星有些心喜，长生久视，林晨星其实不太喜欢长生，可几百年前林晨星成了唯一一个长生的人，她成了守望的人，她忘记了要守望什么，她记得有一个人告诉她要活着，却没告诉她要怎么活，活到什么时候，第一次心死时便是长年累月，情感缺失，差点忘记了有人要她一定活着，林晨星放下了书，看了看层层叠叠的翠绿山林，他是这么说的来着？一定要活着，等他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