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镇，下午。
已过中午，深秋昏沉的太阳却还远远未见落山。
阳光不如中午的热烈，可风却也还没有深秋夜晚的凉爽。
这样的时段，对看守城门的卫兵来说最是难熬。
斯旺打了个呵欠，把手塞到皮甲外垫着的胸甲片缝里调了调位置。那放在常人身上能护住整个前胸的铁片，在他过分硕大的体格下，显得有些小的可怜。有这样的体格，战友们自然而然地给他起了个十分贴切外号，叫狗熊。
狗熊清了清嗓子，看向另一边站姿笔挺，却神游天外的壮年城门侍卫。他身材匀称，背脊宽阔，那皮甲穿在他身上刚刚好。只是有些特殊的是，他腰间挂着两把定位上有些重复的武器，一把是军队制式的半手剑，还有一把，却是纤细修长，弧度优雅的奇特弯刀，弯刀上没有护手，看起来轻盈无比。
这男人的剑术是他们中最好的，故得名“大师。”
“我说大师，我有点困了，咱们随便聊聊吧？比如你腰间，那娘们那把刀，你感觉怎么样？”
“这刀很有意思。”被称为大师的男子将弯刀抽出刀鞘，手腕一翻，弯刀轻盈无比地在空中转了个圈。手腕再轻轻一甩，弯刀发出“咻”的一声，便在空中迅速完成了一记横斩。
“这东西很灵活，可以发动很迅速地斩击。”
“可它没有护手，”狗熊评价说，“拼剑时，这东西很难招架。”
大师点了点头，他把那弯刀又在手里抖了抖，补充说：“而且，它重心靠前，变线很不灵活。”
“如果是我自己，拿着这武器，我很难想象要怎么用他来对付使剑的我。”
狗熊舔了舔嘴：“说不准那娘们就是带着好看呢？我家娘们要是长得也那么好看，肯定也像她那么臭美！”
“说不准，这得让她耍耍才知道了。”
这时，城内传来马蹄的哒哒声。一名一头色棕卷、发身材丰腴、面容非常美丽的戴眼镜女孩左手牵着马，右手领着一个小男孩朝城门口走来，正是莫莉和卢锡安。
马的肌肉健硕有力，皮色赤红如火，不算高大，却很敏捷，眼看是匹能随战士进入战场厮杀的神骏。
只是，那马鞍上，大包小包的累着各种东西。好好的战马，硬是让主人弄得和驮马一样。
大师认识这马，这是老汉斯的马，他把这马借给了莫莉骑。
“……它主人知道你这么对它吗？”大师问。
“知道。”莫莉笑眯眯地回答。
大师又注意到莫莉手里领着的小孩。
“你又领了一个孩子？”
“说谁孩子呢？”卢锡安不高兴，他嘴巴里还含着莫莉刚给他买的糖，糖一块很贵，但确实很甜。
“呦，你看他，他还急了。”狗熊在一边调侃。卢锡安本想瞪他，可眼见对方是个膀大腰圆的大汉，又下意识缩了一下。
不过，卢锡安想了想，莫莉就在旁边，自己得爷们一点，所以，又狠狠地继续瞪着狗熊。
狗熊龇着牙，伸出手来狠狠搓卢锡安的头。
“他叫卢锡安，这小捣蛋鬼，自尊心很强，他不喜欢别人说他是孩子。我很抱歉，两位。”莫莉笑眯眯说着，把卢锡安又拉到自己身后。
卢锡安心里暖了一下，莫莉对他挺好的，又帮他说话，又给他买糖——刚刚莫莉带他去买糖时，他听到莫莉询价了，一小把白白的糖块，竟卖4个银币，说是因为东边的战争，涨价了。莫莉看起来虽挺肉痛的，但最后还是给他买了。
“为了庆祝咱们认识，还有你先吃点这个就不饿了，咱们回去再吃正餐，”那时候莫莉眼镜后面的眼睛笑的弯弯对他说，她笑得真的很好看，“别都吃光了，你还有6个兄弟，给他们留点。”
眼前，大师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对卢锡安的冒犯无所谓。其实这小孩子说话的那股子劲，和他们这群当兵的倒是很强，他挺喜欢。
他伸手，解下挂在自己腰间的那把弯刀：“既然你准备出城了，那这刀就还给你，下次别带来城里了，省得你每次都给钱。”
钱字被咬的很重，莫莉听懂了，从口袋里掏出2个金泰隆，狗熊和大师手里一人一个：“大家辛苦了，这是一点心意，请你们喝酒。”
两人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得愉悦起来。
“这把刀看起来挺有意思的，你会用么？”大师问。
“一点皮毛，我一介弱女子，出门总需要带些东西防身的。可我不若两位大爷这般孔武有力，只将这样子的玩具带在身上啦。”
“哈哈，你看我就说吧？”狗熊得意地对大师说。
“能耍下我看看么？”大师又问。
“倒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呢。”莫莉笑呵呵地回答，圆圆眼镜后面的眼睛弯成月牙，她接过弯刀，未见身体有什么大的动作，仅仅是手腕翻转，那刀便轻盈旋转起来，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随着莫莉手腕的轻盈动作，仿佛有了生命。它如灵蛇吐信，在莫莉指间灵巧穿梭；又如蝴蝶翩跹，在她掌心优雅盘旋。
卢锡安眼睛都瞪圆了，这大妹子，这一手玩的挺漂亮啊，跟跳舞似的。
莫莉好像玩性大起，将那刀抛向天空，它在天上转了几圈，形成一个优雅地弧度，轻盈落下。
莫莉头也没回，手伸向背后，正好接住了那刀，随后，又挽了一个漂亮的刀花，稳稳收回刀鞘。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宛如一场精心编排的舞蹈，优雅无比。
一点也不实战！卢锡安心想，这一套更像是杂技，他老在街头和人干架，对械斗，他简直太懂了。有人敢在他面前整这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他直接上去就是一板砖，准保让对方倒地不起。
大师则皱起眉头，他想象了一下自己应对这种对手——想良好应对的话，确实很有难度。
因为，如同莫莉展示出的这样，面对这种灵巧的武器，他没有办法通过交击和缠剑，利用自己高超的剑术理解反制对手，而是要依靠敏捷和反应速度，发动迅捷有力的突刺或斩击——突刺也许能取得更大优势，因为对方不像双手剑那般变线灵活，中线的争夺对他有利。
可是，但也非常容易两败俱伤。
“很有意思的刀，很有意思的技巧。”大师点评。
“好！人美刀也美。”狗熊鼓掌。
“我的荣幸。天色不早了，我该带孩子回去了。”
“愿秩序之光在黑夜保佑你。”大师说。
“愿祂保佑你们，”莫莉说完，又拍了拍卢锡安的后背，“来，小捣蛋鬼，和两位大爷告别，礼貌一点，咱们这些肉腿，以后还就靠兵老爷们帮扶着呢。”
“哈哈，应该的应该的。”狗熊自来熟地说。
“叔叔再见。”卢锡安略显尴尬地说。
大师哄小孩子一样地冲卢锡安摆了摆手。
莫莉脚踩马镫，轻盈跨上马鞍，然后朝卢锡安伸出手：“来，上来。”
卢锡安握住莫莉的手，莫莉费劲地向上提——提不动。
“你自己也使点劲儿呀！”
“啊？啊。”卢锡安一手拽着莫莉手，另一手要抓住马背上的毛。
“别揪那里，抓马鞍边上的皮缝。”
……
两人废了好大劲，卢锡安才折腾上马。
卢锡安坐在莫莉的身后，可以闻到从她身上传来的气味，像是被奶奶偷藏在柜里的饼干，散发出朴实的醇香和甜美。
柔软地棕色卷发刮蹭着他的脸，他觉得痒痒的，便想向后仰，莫莉赶忙拉住了他。
“别乱动，当心跌下马。”
莫莉从行李袋中找出一根绳子，绕过卢锡安的两肋，绑到自己的小腹上。
卢锡安下下不得不一直用脸贴着莫莉的后背。那朴实的香味让他的心燥热不安。
“这是为了防止你落马，会不会很勒？”
“不勒。”
莫莉回头看了一眼，注意到到自己的头发总是擦到卢锡安的脸，便在从口袋里找到一件从市集上淘到的旧衣衫，从上面撕下一个布条，将自己的头发都拢到胸前，用布条系好。
“我第一次这样带人，你先这样坐着，一会可能会很颠，要是累了，你就告诉我，我来想想办法。”
“知道了。”卢锡安回答。
“抱紧我。”
卢锡安双手环住莫莉的小腹，用力把脸贴在莫莉后背。
“烈风，走。”莫莉踩着两腿轻轻夹了一下马腹，被称作烈风的马儿便缓缓加速起来。
太阳西斜，天边的浮云烧得火热，深秋的凉风抚过黄熟的麦田，发出海浪般哗啦声，拨弄着卢锡安的心弦。
黄昏越是凉爽，卢锡安就越是感觉到莫莉后背的温暖。
马很颠，卢锡安感觉胯骨隐隐作痛，可他不愿告诉醒莫莉，因为与那颠簸相比，他更留恋此刻温暖的背脊。
莫莉还不时回头看他，见他安好，便冲他笑。
那笑是母亲对孩子的笑，或是一个老师对学生的笑，总之不是他希望的那种笑。
渐渐他感觉胯骨一片麻木，再也感觉不到疼痛。
莫莉停下马：“换个位置，你看起来很难受。”
卢锡安不知道莫莉是怎么看出的，但他不愿听从安排，他觉得刚才那样挺好，于是他嘴硬说：“不。”
“下马，走两步。”
卢锡安走了两步，他两条腿像是从鸭子身上借来似的，走路时一摇一晃。
“这么说，你腿麻了，”莫莉抿起了嘴唇，“我不是说了，你觉得不舒服，要告诉我么？”
卢锡安没说话。
莫莉抬头看了看天，太阳虽已接触到地平线，可天空仍旧一片明亮。
“时间还来得及……这样。”
莫莉从跨坐变成侧坐，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过来，坐这里，这样你能舒服一些，我们慢点走。”
两人又是一番折腾，卢锡安才好不容易坐在了莫莉的腿上。
卢锡安感觉自己被抱着，头顶被莫莉下巴顶着，背后一片软绵绵，一时间浑身上下都有点僵硬，手不知放哪里好。
“勾着我脖子吧，别掉下去了。”莫莉提醒说，于是卢锡安抱住了莫莉的脖子。
莫莉见卢锡安已坐得安稳，便一手抱着卢锡安，一手握着缰绳，用脚跟轻轻磕了烈风一下，叫它走起来。每当它的速度变快，莫莉便会稍微用力地拉一拉缰绳。就这样，两人慢悠悠朝金河村回去。
卢锡安保持这样的坐姿，却总觉得有些坐立不安。
莫莉低头看了看卢锡安的脸，便问：“小捣蛋鬼，听歌么？”
“听。”
莫莉清了清嗓子，用温柔而沙哑的嗓音唱起一首动听的民谣
我漫步荒野呀 迎来一缕晨曦
迁徙的鸟啊 为何却在清晨驻留此地
跟随那轻盈的翅膀呀 我步入静谧的土地
穿透晨雾的 是古老的歌谣
来 与我们一同向前飞翔
让风载着你 远至彼方
来 让我随你展翅高飞
在浩瀚天际 追寻晨曦的光芒……
歌声动听，他能从中感觉到莫莉对他的温柔和呵护，因为他是一个小孩子，所以她照顾自己。
卢锡安的屁股是麻的，但他觉得很舒服——心里很舒服。
心底的那股燥热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安心和幸福，他不再其他有什么非分之想，他只想一直就这么坐在莫莉腿上，一路走下去，他希望这马永远不要到金河村。
“还有吗？”
“唱完啦。”
“还能再唱一遍么？”
“好啊。”
莫莉又唱了一遍
……
“还要再唱一遍吗？”
“要”
……
“再唱一遍！”
“呵呵，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