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城门,马蹄声缓,眼前之景瞬间攫住了我的目光,宽阔笔直的主道以青石铺就,平整光洁,两侧朱红色的坊墙规整林立,每隔一段,便有槐树舒展着繁茂枝叶,洒下斑驳绿荫,虽已入秋,却依旧绿意葱茏,恰似古诗所云“青槐夹驰道,宫馆何玲珑”,未曾想隋朝这都城的规制与景致,如此井然且富有韵致,较之后世诸多城镇,别有一番古朴大气。
沿街行去,酒肆茶坊、布庄米店、药庐杂货铺,一家挨着一家,幌子飘摇,人来人往,喧闹熙攘。男女老少皆着隋式衣裳,男子多是圆领长袍,或素色淡雅,或锦缎华美,女子则高腰襦裙,色彩明艳,绣纹精致,对襟与飘带随风轻拂,仿若一幅幅行走的绮丽画卷。望着这鲜活的千年前古都,我心间满是震撼,一时竟讷讷无言。
“这便是长安了。”我轻声呢喃。
“我大隋京都,自是雄浑壮丽,不论南北商旅、域外胡客,踏入此城,皆会折服于其威风气度。”身旁之人语带傲然。
“确实不凡,难怪能威镇四方。”我脱口赞道。
“嗯?”他语调微扬,满是疑惑。
“我说这长安气象,远胜他处呢。”我心下暗叫不好,现今是隋炀帝大业十二年,隋室已现飘摇之兆,可不能再失言惹祸,赶忙补救,又确认道:“现今,可是圣上在位的大业十二年?”我刻意加重“圣上”二字。
他剑眉一挑,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神色,应道:“正是,你一介女流,怎对朝堂年岁这般在意?”
“这……我不过是久仰圣上威名,在我心中,圣上如龙耀九天,若能有幸得见天颜,定是毕生之幸呐。”我言辞稍显浮夸,可隋炀帝的雄图霸业与奢靡之名,在历史长河中本就醒目,这般说也有几分真心。
他若有所思,凝视前路,鼻腔中轻轻哼了一声。
“你且下马,我尚有要事。”他神色忽冷,沉声道。
“下便下。”我利落翻身下马,掸了掸裙摆,正欲离开,猛地想起此行关键,忙拽住他衣袖道:“劳驾,可知骠骑将军府在何处?”宇文成都身为骠骑将军,寻到他府邸,方能切入这段宿世孽缘,开启解局之旅。
“骠骑将军府?”他略作思忖,“不清楚。”
“罢了,无妨,多谢你送我一程,我叫苏瑶。”我绽出个感激笑容,毕竟若没他这一路驮载,不知要在城外苦熬多久。
他微微颔首,欲扬鞭而去。
“且慢,互通名姓乃礼尚往来,我既告知于你,你也该报上名号才是。”
他面露诧异,旋即眼底浮起一丝促狭笑意,道:“你若不想被视作异类,还是速去换身隋服为好。”我这才惊觉,周遭路人皆投来异样目光,身着湖蓝衣衫、月白长裙的我,在这满是隋装之人中间,着实扎眼,再这般下去,恐要招惹麻烦。
“啊,那我先行一步,后会有期!”我忙不迭说道。
“我叫——萧逸。”他低声道出名字,音落,马鞭一挥,骏马飞驰,须臾间身影便没入飞扬尘土,不见踪迹。
萧逸?倒是个洒脱之名。
不曾想隋服这般讲究,男子长袍依身份、场合,在领口、袖口、下摆处绣有各式纹绣,或云纹、或兽形,彰显地位与品味;女子襦裙色彩搭配精妙,鹅黄配浅碧、嫣红搭墨绿,再缀以珍珠、玉石串成的配饰,华贵又灵动。按捺着心中对审美差异的小纠结,我精心挑了套绯色高腰襦裙,裙上绣着缠枝牡丹,金线勾勒,熠熠生辉。
“姑娘,您换上这隋服,活脱脱就是天仙下凡呐。”布庄老板娘,一位面容和善、眼角细纹透着精明的妇人笑着夸赞。
我瞧着她,心念一动,既在此营生,说不定知晓骠骑将军府所在,忙问:“请问,您可知骠骑将军府于何处?”
“骠骑将军府?您说的可是宇文将军府吧,沿着这条街直走,至第三个路口左拐,再行半里路,便能瞧见那朱门大院咯。”
竟这般近,实乃万幸,我心内暗喜,开局顺遂,许是好兆头。
“您也是去将军府谋份差事的吧?”她后续之言让我一怔。
“谋差事?”我微愣。
“是呐,听闻将军府要采买一批丫鬟,筹备府中盛宴,许是有贵客临门呢。”贵客?莫不是出征前的饯别宴之类,若能入府为婢,近身跟随宇文成都,护他周全、改写宿命,任务便有望达成,为解这宿世纠葛,暂且扮作丫鬟又何妨。
“其实姑娘模样出挑,穿上咱这衣裳,进将军府一准儿能被管事看中,往后指不定还能得主子青眼,飞上枝头变凤凰哩。”我无奈苦笑,伸手亮出枚银锭,她瞬间噤声,目光胶着其上,我狠狠瞪她一眼,转身快步离开,看来银锭比灵符还能“镇场”。
后续诸事顺遂得出奇,当日黄昏,我便踏入了宇文将军府,府中管家看着和善,安排的下人房虽简朴,却也整洁敞亮。与我同屋的是个叫碧桃的丫头,年方十五,生得伶俐乖巧,来府中已有两年,对府内诸事了如指掌。
“苏姐姐,你晓得不,咱们将军可是大隋的英雄,那身姿、那武艺,长安城多少女子倾心呐,如今又有传言,将军似与一位江南美人情投意合,说是要迎进府中哩。”睡前,碧桃像只小雀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浅笑听着,古代与现代,这爱嚼舌根的性子倒一脉相承。
“这般佳话,倒也般配。”我应和道。
“是呀,听前院的婆子说,将军初见那美人,便倾心不已,不惜重金赎身,安置在别苑好生相待呢。”
重金赎身、别苑安置?这不正与柳嫣之事契合,看来寻对了路子。“那将军家中,可还有旁的亲人?”我趁机探问。
“亲人嘛,将军有个堂弟,叫宇文轩,年纪轻轻就入了军伍,如今也是都尉之职,生得仪表堂堂,性子温润,可不像将军那般冷峻,是府里下人们都爱亲近的主儿。”
都尉之职,在军中亦是得力角色,出身将门,前程无量。温文尔雅?这般形容,倒让我心生疑惑,这般人物,怎会与那悲剧牵扯,难不成藏有隐情,人心似海,着实难测呐。
怀揣着满心疑虑,我渐入梦乡,在这异世的初夜,仿若寻常,却又暗流涌动。
过了两日,我终是见着了传闻中的宇文成都,果真是威风凛凛,身躯凛凛,八尺有余,头戴凤翅盔,身披鱼鳞甲,甲片在日光下寒光闪烁,腰间佩剑,剑柄镶嵌宝石,贵气逼人,眉目间英气纵横,自带不怒自威之势,所过之处,下人皆垂首退避,唯余敬畏。
“你便是新来的丫鬟?”他声若洪钟,目光扫来,锐利似鹰隼。
“是,将军。”我垂首应道,心下却想着,这般英雄人物,与柳嫣当真是天造地设,怎就落得那般凄惨结局。
“嗯,好生做事。”他淡淡吩咐,大步流星而去。
未几,府中热闹起来,听闻是江南的挚友到访,宇文成都亲至府门相迎,我隐在廊柱后张望,只见一青衫男子翩然而至,面容清俊,气质儒雅,眉眼含笑,举手投足间透着洒脱不羁,应是那宇文轩了。
“堂兄,许久不见!”宇文轩拱手笑道。
“贤弟,一路可好?”宇文成都亦是满脸笑意,兄弟二人并肩入府,言谈间情谊尽显,兄友弟恭之景,任谁见了都赞一声和睦,可谁能料到,日后会生出那般变故,命运无常,恰似白云苍狗,令人唏嘘。而我,紧盯宇文轩,试图从他神色间寻出一丝异样,却只见他目光澄澈,笑意盈盈,仿若一切悲剧都与他毫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