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迈进寺门,便见观音殿旁的莲花池畔围满了人,我心“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莫不是柳嫣出事了!赶忙拨开人群,凑近一看,顿觉头皮发麻,只见一女子在池中载沉载浮,衣衫被水浸透,狼狈不堪,岸边柳嫣的贴身嬷嬷等人哭喊成一团,却因皆是女眷,无人敢贸然下水施救。我不及多想,抬腿就要下水,恰在此时,一道身影如离弦之箭,穿过人群,“扑通”一声跃入池中,三两下游到女子身边,费力将其拖上岸来,待看清那人面容,我惊得合不拢嘴,竟是宇文轩。
他浑身湿漉,紧紧搂住女子,声声呼唤:“嫣儿,嫣儿,你醒醒,别吓我!”神色焦急,近乎癫狂,反复念叨着这几句,轻轻拍着女子后背。我瞧着柳嫣眼皮微微颤动,心才稍安,看来暂无性命之忧。果不其然,她“哇”地吐出几口水,缓缓睁眼,满目茫然。宇文轩见状,喜极而泣,再度将她拥入怀中,喃喃低语:“谢天谢地,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围观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柳嫣的嬷嬷神色复杂,欲言又止。我疾步上前,不动声色地将柳嫣拉至身后,隔开二人,急切问道:“小姐,你可安好?”柳嫣仍有些恍惚,愣愣看着我。
“今日多亏宇文公子了。”嬷嬷敛了神色,上前说道。
“嬷嬷所言极是,宇文公子侠义心肠,将军嘱托他照看小姐,这般尽心竭力,真真是兄弟情深,此番义举,定会传为佳话。”我忙接口圆场,嬷嬷微微颔首,又对柳嫣道:“姑娘,还不谢过宇文公子。”
“不必了。”宇文轩神色怪异,嘴角浮起一抹苦涩笑意。
我盯着他,满心狐疑,他怎会这般凑巧出现,难不成一路尾随柳嫣至此?
柳嫣回府后,便一病不起,到底是金枝玉叶,身子娇弱。这段时日,宇文轩来得愈发频繁,每次都满脸愧疚,自责没护好“大嫂”。
“小姐,去园子里走走吧,整日闷在房里,病气都散不去呢。”相处久了,我与柳嫣颇为亲近,言语间也随意些。
“去园子?”她声音软糯,带着几分病气。
“是啊,瞧瞧那红枫,瞅瞅新开的秋菊,心情也能畅快些。”我劝道。
“嗯。”她轻应一声,披了件藕色披风,我搀着她慢慢挪到园子,正值暮秋,枫叶似火,菊花绚烂,地上落叶堆积,宛如金黄锦毯,踩上去“沙沙”作响,满园暗香浮动。我扶她在亭中坐下,片刻后道:“小姐稍等,我去沏壶茶来,边品茶边赏景,更添雅趣。”仿若后世的秋日下午茶。
她浅笑点头。
我沏好茶,端着茶盘往园子走,却见一片红枫后影影绰绰立着一人,正是宇文轩,他目不转睛盯着亭中柳嫣,眼神炽热,满是眷恋,脸上神色复杂,爱恨交织。我心“突”地一紧,自那次落水后,他似变了个人,愈发不对劲,莫不是那事成了导火索,引燃他心底压抑的情愫?念及此,暗下决心,往后得多加留意,绝不能让悲剧上演。
在我严防死守下,又安稳过了半月有余,柳嫣病体渐愈。这日,宇文轩前来,带来喜讯,叛军已被荡平,宇文成都不日便将凯旋,不出意外,五日之后便能抵达长安。
柳嫣喜上眉梢,我亦松了口气,再有五日,任务便能了结,就能返程了。可若按宿世孽缘轨迹,这短短五日,莫非还会横生波折?
“轩哥哥,到时我同你一道去城外迎大哥可好?”柳嫣笑语嫣然。
宇文轩微颔首:“好,咱们一起。”
“轩哥哥,待我与大哥成亲后,还能唤你轩哥哥么?”她忽又问道。
宇文轩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抹难以捉摸的情绪,缓声道:“自然可以。”
顿了顿,又道:“明日我要去一趟洛阳,许要些时日才归。”
“那你一路保重。”柳嫣起身,身形一晃,宇文轩眼疾手快,扶住她肩头,“小心。”柳嫣摇头,宇文轩的手却似有不舍,缓缓下滑,握住她柔荑。
柳嫣惊愕,欲抽回手。
“嫣儿,你到底钟情大哥何处?”宇文轩突兀问道。
“我……”她神色慌张,语无伦次。
“小姐,该回房了。”见势不妙,我赶忙上前打岔,宇文轩见状,松开手,低声道:“对不住,嫣儿。”
柳嫣定了定神,直视他,清晰说道:“我倾心大哥,满心满眼都是他,方方面面皆爱。”
宇文轩脸色煞白,强扯出一丝笑:“如此便好,如此便好,我先告辞。”言罢,转身匆匆离去,背影透着几分落寞与决绝。
宇文轩要去洛阳,暂离长安,我心稍安,这“不定时炸弹”离得越远越好。好些时日没见萧逸了,也不知他近况如何,莫不是还在为我上次拒绝生气?好歹相识一场,也算朋友,若有机会,真想与他道个别。
“苏瑶,可收拾妥当了?”碧桃像只欢快小鸟,蹦到我面前。
“好了好了。”我整了整裙摆,嬷嬷寻来,要我们随管家出府采买回礼,按隋俗,过几日宇文成都归来,宇文家会送聘礼来“纳征”,女方需备好回礼。
回礼多是茶果、点心、绣帕、新履,那新履寓意夫妻“携手同行、白头偕老”,饶是见过世面,对这正宗古礼,我也兴致盎然,想着宇文轩不在,且有鸽灵守着柳嫣,便没推脱。
隋都长安布局规整,功能完备,分区明晰,城北是宫阙官署,城南是市井民居,城西是陵寝之地,骠骑将军府居南北要冲,采买诸事倒便利,只可惜来此许久,还没机会瞻仰巍峨长安宫,更别提一睹隋炀帝风采。
管家眼光刁钻,挑双新履跑了十几家铺子,我渐觉烦闷,瞧碧桃,也是满脸不耐。趁管家在内堂精挑细选,我拉着碧桃站到铺子门口,街边小贩兜售脂粉、玉佩、簪花等物,碧桃眼睛一亮,拿起盒粉色胭脂把玩,我顺手拿起个玉兔玉佩,雕工精细,可惜料子普通。
“我买啦。”碧桃爽快掏钱,打开胭脂盒,问我:“苏瑶姐,这色好看不?”我心生促狭,道:“好看,咱家乡有种妙法,把这抹眼皮上,眼睛更有神、更出彩呢。”
“真的?”她半信半疑。
“自然,上次我调的石黛、珍珠粉画眉,小姐不也弃了黑黛,现下铜黛、螺子黛还没盛行,咱这法儿独一份呢。”我眉飞色舞,又把自制“果蔬面膜”分享过的事讲了,如今她们梳妆常听我建议。
“可这是红的……”她仍犹豫。
“抹上就知晓妙处了。”
“好吧。”她闭眼,乖乖任我摆弄,我蘸了胭脂,轻轻在她眼皮抹匀,笑问:“好了,睁眼瞧瞧。”她睁眼,借铜镜细瞧,迷茫道:“真好看么?”我暗叹古代铜镜不便,点头道:“那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定能引得公子倾心。”
话出口,才觉不妥,忙噤声,这可是千年前,言行得谨慎。
正懊悔,身后传来熟悉轻笑,我心一紧,暗叫不妙,不会这么巧吧。回头一瞧,果真是萧逸,还是那袭黑衣,胯下黑马神骏,真真是冤家路窄,每次溜出都能撞上。
“萧逸,你怎在此?”我打量他,故作镇定。
他眼底含笑,瞥了眼碧桃,后者脸涨得通红。
“上马。”他言简意赅,还是那霸道口吻。
“我正回府,不如……”话未说完,身子一轻,已被他拎上马背。
“啊!”碧桃惊呼,管家闻声赶出,怒喝:“快放她下来,不然报官!”
“别慌,我认得他,稍后便回。”我忙安抚,萧逸轻哼一声,扬鞭而去,只剩目瞪口呆的两人。
“我说,你别这般霸道行不?”马至城外停下,我跳下马,坐在石上抱怨。
“你一姑娘家,净说些浑话,也不害臊。”他拴马,白我一眼。
“女为悦己者容,打扮漂亮,寻个如意郎君,有何不妥?”我理直气壮。
他摇头:“哪用得着迷倒一大片。”
“多些选择才好挑出良人嘛。”我撅嘴。
“女子哪有这等权利,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挑眉。
“那倒也是,不过似宇文将军这等高门,总能有些自主权吧。”我托腮。
“哼,自主权?便是帝王,也未必能随心。”他冷笑。
“哦?连帝王也不能?”我好奇。
“帝王家,江山社稷为重,女子不过是点缀,繁衍子嗣罢了。”他神色淡漠。
“这般说来,倒也可怜。”我叹道。
他盯着我,眼中闪过复杂情绪。
“对了,你家中事如何,那叔父可还刁难?”我想起前事。
“下月我去洛阳行冠礼,如今我羽翼渐丰,暗中布局,只待时机,便除了那祸患。”他目光坚毅,“只是此后,怕难再溜出来,待诸事了结,我定去骠骑将军府寻你。”
“寻我?”我瞪大眼,惊得跳起。
“自然,难不成你想在府里困一辈子?”他皱眉。
“不想。”我摇头如拨浪鼓。
“既如此……”他欲言又止。
“实不相瞒,我过阵子便要回乡,今日便是来与你道别的。”我忙打断,生怕他再提接我之事。
“什么!”他神色一凛,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为何?”
“我本就不是此地之人,任务完成,自然要归。”我直言不讳,留在此处,后果不堪设想。
他脸上落寞一闪而过,沉默良久,点头道:“罢了,随你吧。”
我起身,掸掸尘土,心下也有些怅然,正欲开口,忽闻翅膀扑棱声,心一沉,抬眼望去,鸽灵直直飞来,落到掌心,我忙闭目感应,瞬间如遭雷击,宇文轩竟掳走了柳嫣!
“可知他去处?”我急问,鸽灵点头。我顾不上萧逸诧异,大喊:“快,送我进城,跟着鸽灵!”
“去哪?”他解缰绳,翻身上马。
“别问,跟上便是!”我心急如焚,暗骂自己大意,宇文轩没去洛阳,竟胆大包天掳人,千万要赶上,莫让悲剧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