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咚——噗咚——
两粒白色立方坠入了下方散发着清香的浊液中，溅起轻巧的水花推开了液面的浮沫，而浮沫在荡漾中又再度愈合。
白色的雾气裹挟着芬芳向上升腾，沿着雾气攀升的方向望去，一道朦胧的身影正静静的站在桌前。
依旧是那双墨绿色的双眼，疲惫而深沉，如同一潭死水漫无目的凝视着身前的杯中之物。
看不到一点作为生命的灵动。
“先生您的咖啡......先生？”
“哦，好的谢谢。”
他把报纸夹在腋下，端起咖啡在吧台服务员的一脸茫然的注视下走开。
如果伽罗尔在这的话他一定会惊讶于眼前的男人正是那晚和他喝了半宿的提林卡。
虽然现在的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伽罗尔扣上了“同性恋”的帽子。
今天的他没有继续穿着他那条不入流的大衣，下半身是一条白色的长裤，上半身则是双排扣的黑色军大衣，上面点缀着繁复的挂饰，还有那异常醒目的红色披肩。
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审判官，整体而言打扮的非常利落，衣着上没有半点在酒馆里的邋遢样子。
与之不相对的则是他脸上较前几天愈发深刻的萎靡。
他失了魂似的坐在沙发上，大厅中有很多穿着同样制服的人走来走去，但没人去关心他，大家都很忙。
提林卡从餐盘中捻起一块曲奇，从咖啡中沾了沾，送到嘴边然后一口咬下，机械般的咀嚼着。
有些干了。
他又拿起咖啡杯晃荡了几下，让浮在咖啡表面的泡沫挂在杯沿上，沉了一口气，然后仰过头一口灌下。
“哈——嗯，无论加了多少糖都是这么难喝。”
他砸吧砸吧嘴，眉头皱了皱。
“这苦逼日子什么时候到头......”
他这两天跑遍了整个弥什罗郡，市议庭、中央教堂、弥什罗郡火车站、教团档案馆、利安德的宅邸甚至是下城区的下水道。
费劲心思终于把搜索范围缩小到了普林街区附近。但再往后就找不到任何线索了。
提林卡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至于为什么不怀疑伽罗尔——
1.没有哪个脑子正常的魔女随从会去主动接近审判官，隔着八百里就能感知到他们的存在，那帮畜生巴不得离着这些信仰神经病远点。即为了保护它们的主子，也为了保护它们自己。
2.他没见过哪个魔女随从出门蠢到忘记带酒钱。
3.他去车站查阅了伽罗尔的乘车记录，又跑到边境检查站那边确认了他的出入境记录，他在以往的的日子里从未踏上过奎多尔的土地，根本对不上号。
4.安瑟苏教区也配合他们进行了调查，确实有这号人，小时候家里还被魔女给烧了，说实话有够惨的，虽然魔女存在着某种易容的魔法但这种易容术无法跨越性别，这点上就能排除他是魔女的可能性。
呵，魔女怎么可能是个男人？
他笑了笑，觉得这两天一定是快疯了才能把这几件事联想到一块去。
那他身上魔女的气息......他回忆起当时伽罗尔说的话。
‘我现在暂住在教堂里......’
“啊——操！”他圧低声音说道。
想到这他自己都感觉自己像那些闲着没事游街的半精灵阴谋论傻叉。
魔女怎么可能住在教堂里！
包庇魔女这种极端恶劣的行为，教会有着一套相当标准的处理流程，找到位置踹门，逮捕抓走流放，发配到荒岛、矿坑、极境、腐败之地从事重体力劳务工作三十年，行刑过程意外死亡遗体尸体不得入土下葬，会被绑在火刑架上烧个十天半月，然后把骨灰连带着草木灰一起装进铅盒里，在极境的炮火的轰鸣下被打到邪魔的阵地里铺散一地做人生最后的贡献。
啊，虽然这种处罚方式已经因为有那么些许的……不近人情，而被社会进步人士列为反人类行为遂遭到禁止。
但也能从中看出教会对包庇魔女的态度，怎么会有人在教会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更何况约书亚那家伙确实是个老好人……等会，你们是不是很好奇现在教会怎么处理这项罪名？
嗯……
Nihil dicere possum～【无可奉告】
提林卡打着哈欠摊了摊手中的报纸，顶着磕头的困意有一搭没一搭的阅读起来。
“上帝已死，血缘当诛！坎纳贝尔流亡公爵深夜持枪闯入奥林匹亚宫，怒吼‘我母亲与斯坦纳德八世是亲兄妹！！！’枢机教皇连夜焚毁洗礼档案，圣卡西林拒绝对此评价......这特么是什么玩意儿，那帮乱写报纸的孬潭报社编辑就应该被拉出去枪毙！”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呢......”
“莫乌学院的秘密研究报告：破译邪魔语言中的‘钢铁瘟疫’词频激增，推测其正在改造联军工业残骸为血肉铸造厂，极境战况或将急转直下，沿海地区人民将何去何从......这到底是哪家报纸，下次我避开它还不行吗。”
提林卡光是看完标题就感觉自己的脑子好像被邪魔下了诅咒，不过好在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让他想起些什么。
有传言说部署在极境的奎多尔皇家第二近卫舰队已经向弥什罗郡开拔。如此说来那过几天估计就是“归队日”。到时间鱼龙混杂，水只会被搅得更浑……必须加快进度。
但……该从哪下手呢？又回到了那个问题。
正当提林卡皱着眉头思考着这个令他头疼不已的问题时。
一旁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请问一下这里有人吗。”
“没有。”他面带不悦的放下报纸，只露出乱糟糟的头发和那双疲倦的眼睛。
“我方便坐在这里吗。”
“如果我说不方便的话你也不会走吧，坐吧。”
这家位于审判庭档案馆附近的咖啡馆是很多审判官休息或者交流情报的地方，老板员工都是自己人不用也担心什么情报泄露的问题，总之是个放松的地方。
现在正值中午，周围的位置已经都有人了，所以也不能让这个只知道憨笑的家伙傻站着。
金发紫瞳的男人挠了挠头径直坐下。
两人对视了一眼，气氛略显尴尬。提林卡重新拿起报纸，试图忽略这个不速之客，但对方却毫不客气的和他攀谈起来。
“我叫莱昂纳多，是新来的审判官。”
“哦。”
“您看上去不是很愉快，是因为最近在忙什么棘手的案子吗。”
“嗯。”
“是吗？我也刚接手一个挺棘手的案子，正愁没人能帮忙出出主意呢！”
不是，这位兄弟，你看不出来我对你的自来熟很是厌烦吗？
他当然不能这么说。
他放下报纸，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心，至少语气听起来不能太生硬，他尽量保持着礼貌随后说道：“其实，我刚在想一个案子，有点走神了。”
虽然自己已经尽力维持表面的友好，但心底里的那快要逸散而出的不快，还是让莱昂纳多捕捉到了。
他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吗。”
“保持安静。”
“好的......”
两人间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一直到下午，提林卡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一直不吭声的莱昂纳多才发出声音。
“真的没什么需要我帮助你的吗？”
提林卡扣上帽子转过头，墨绿色的眼睛扫过莱昂纳多略带拘谨的样子。
我倒要看看你有何高论。
“事实上我现在正在追查一个可能有关魔女复现的案宗，现在的搜查范围已经限制在了普林街。”
弥什罗郡的净域展开已成常态化，人们生存在这片金黄的穹顶下早已习以为常，很少有人还会去在乎魔女的问题，但这不代表人们对于魔女问题不够重视，当这个严正的问题被再次摆到台面上时，人们依然会严肃对待追查到底，就像历史中每一次提到魔女灾害造成的严重后果一样。
莱昂纳多听到这话，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和兴奋。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显得更加专注。
“那么问题是？”
“我们找不到谁是魔女，谁包庇了魔女。”
“为什么不去翻翻当地的档案馆呢？”
“翻过了。”
“整条街，除去圣职者包括串门的的1089人，我全都查过了。妓女、酒蒙子、工人、小屁孩一个个老实的很什么都查不出来。”
莱昂纳多不解似的歪了歪头。
“为什么不查圣职者？”
“教廷内部的档案归教廷档案处管，这边调查需要向上面报备，而且圣职者一般都有对应的忠诚训练，你要查他们就约等于怀疑教廷的人不信仰圣神，这就是在打教廷的脸，所以一般不会给查。”
“为什么不去试试呢？万一能查出点什么呢？”
“额——”看着莱昂纳多一副初出茅庐眼中带着一丝未被世俗污染的蠢蛋样子，提林卡拽了拽领子，让自己透透气。
“好的。”他随口敷衍道，随即拎包离开，只给莱昂纳多留下一道匆匆离去的背影。
出了门，提林卡抬过头望向街道尽头耸立于此超过600年的弥什罗郡中央教堂——圣神教莫里埃大教堂。
说实在的真不想触这个霉头。
下午的阳光透过层叠的云层间隙洒在教廷高耸的尖顶上，金色的光芒显得庄严而神圣，不时有广场的鸽子绕着圣白的尖塔飞过，远远望去就像天使翼下的羽毛在天穹之光下优雅翩跹，梦幻而典雅。
孩子们从提林卡身旁手拉手跑过。
“刚才路过一个审判官欸！”
“他又不会吃了咱们”
“哈哈哈！”
周围洋溢着欢快的笑声，纯真而灵动。
街角喝着下午茶的小情侣依恋在一起，享受着时光的静谧。
扶了扶帽檐轻笑一声，他迈开腿沿着这条路向教堂走去。
“你总得查些东西。”
“万一能查出来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