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伽罗尔缓缓松开了手中的毯子，戴雅默默地缩了缩脖子，翡翠一样的眼睛盯着陷入沉思的男人。
“远古时代的遗罪之人，披着美艳外表的魔鬼，以及陨堕君主的婢女。”伽罗尔给出了一个十分官方的回答。
对于都戴雅来说她想听到的并不是这些。
“那么……您的看法呢？”少女的声音比方才清亮了些，在毛毯下摩挲着自己的手掌，拭去表面的冰霜。
“我……”伽罗尔哽住了，在这一刻他感觉戴雅仿佛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变得果敢、且具有侵略性，伽罗尔很难在第一时间去描述这些感受。
“我恐怕很难宽恕一个魔女。”他终于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和痛苦，“过去的伤痕刻骨铭心，那些记忆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我的灵魂深处。如果我不再愤怒，那便是对过往的否定，对我自己的背叛，这是我所不能接受的。”
戴雅的心跳在这一刻猛地停了一拍，连带着眼神也变得暗淡起来。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掩盖了她眼中的失落。
“您刚才说过，这个世界并不存在绝对，魔女难道一定就是邪恶的吗？”
她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倔强，仿佛在试图说服伽罗尔，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伽罗尔的心中涌起一丝动摇，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法轻易开口。那些关于魔女的传说和记忆在他的脑海中交织，但他也清楚，世界并非只有黑白分明。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只能低声说道：“我不知道。”
伽罗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来的，但他只能看着戴雅的呼吸微微一滞，她看着伽罗尔，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对您而言魔女是必须诛杀的敌人吗？”
伽罗尔在短暂的犹豫后做出了回答。
“是的。”
“那如果那个魔女是我呢？”戴雅突然高声喊道，同时畏惧的合上了双眼。
“啊？”伽罗尔猛地瞪大眼睛，连双手都感觉无处安放，就像个被剪断提线的木偶，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并没有听到意料之中的声音，戴雅呆滞的张开了双眼，在看清伽罗尔的反应后，眼中再次有了焦点。
伽罗尔在她被泪水的浸没的双眼中看到了很多。
庆幸、喜悦、还有溢满而出如冰瀑崩落时迸溅般的喜悦，那种眼神就像于暗海中航行的船只终于见到了灯塔的亮光，绝望中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伽罗尔尚没有从这巨大的冲击下缓和下来，却见到少女的笑如初开的向日葵，温柔而灿烂，她放松的说着：“这只是一个玩笑。”
伽罗尔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她赌对了！没有愤怒与仇恨，只有疑惑。当她看到伽罗尔那愣住的神态后她便意识到了这一点，随即而来的便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戴雅的肩膀微微颤抖，她努力忍住笑意，但嘴角的弧度却出卖了她内心的轻松与解脱。她抬起头，用一种故作严肃的口吻说道：“您看起来真的被吓到了，伽罗尔先生？”
伽罗尔的思绪还在混乱中徘徊，他试图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戴雅的玩笑似乎太过真实，以至于他一时间难以回过神来。
他看着她，那双翡翠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晶莹，泪水还未完全干涸，却已被笑容取代。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但不知为何，愤怒并没有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一种被戏弄后的无奈，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轻松。
即便她说的是真的，我也下不去手啊。他在心底自嘲般的说道。
“伽罗尔先生？”
“嗯？”
“走吧，去看看其他地方，今天还长。”少女笑着说道。
“你……”伽罗尔的声音有些干涩，他顿了顿，试图整理自己的思绪，“你为什么要开这样的玩笑？”
“因为我想知道，”她轻声说道，“在您心中，魔女是否真的无可饶恕。我想知道，如果有一天，您发现身边的人背负着这样的身份，您会如何选择。”
戴雅的话在伽罗尔心底荡起层层涟漓，一切也逐渐明晰，是这样的吗......
“下次可不能开这种玩笑了。”他搀起戴雅，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回轮椅上。
“好的。”她欣然答应。
轮迹碾过扫在街边的积雪，沿着步行大道，二人向着北方的海堤走去。
傍晚，整个弥什罗郡的半边天空已被暮色浸染，太阳尚未完全沉没，半坐在海平面上，下半部分被延申至天边的云层遮掩，露出了三分之一，只能将天空的一角泼洒成一片粉红。
军舰慵懒的躺在静水中沐浴着晚霞，远处船坞的焊光倒映在海面的夜空中，化为流星。
入夜前的空气带着些凉意，这个时间的人走在海堤上的人很少，人们更喜欢在家里和家人享受这片刻的闲暇。
晚风从海的尽头吹来，带着远方的呼唤。它掠过海面，掀起层层细浪，又在岸边轻轻散开，像是大海的呼吸，拂过戴雅的发丝。
“不冷吧？”伽罗尔低着头问道。
“没有，啊，就在这停下吧。”戴雅，面向晚霞说道。
伽罗尔停下脚步，站在她身旁，目光随着她的视线投向远方。
晚霞如同一幅巨大的油画，将天空渲染成绚丽的橙红色，云层被镶上了一层金边，像是被神灵亲手描绘的轮廓。
戴雅静静地望着这一切，她的身影在晚霞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柔和，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满足。
她将双手抱在胸前，低声呢喃。
“赞颂至高无上的圣神，您以智慧创造万物，以慈悲庇佑众生......”
伽罗尔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太阳逐步落下帷幕，在这片宁静的海边，所有的烦恼和纷争似乎都被暂时抛却。
嗡嗡嗡——
低沉的轰鸣声自空中传来，引得戴雅抬起脑袋，望向天空。
“那是什么声音？”
“是涡桨发动机切割气流的声音。”伽罗尔淡然说道。
八具桨叶的旋转声划破了宁静，远处的海平面上一艘浮空舰正缓缓驶来。它的身形在夕阳的映衬下化作夜空的剪影，闪烁的红色指示灯融入星辰之中，宛如旧时代归航帆船的桅杆，与这幅画卷融为一体。
“伽罗尔先生？”一声轻轻的呼唤。
伽罗尔将视线从晚霞上挪开，走到戴雅的身前，却发现她的手中正捧着一枚金色的怀表。
“这是？”
“这是约书亚神父曾经交予我的东西，我将其视为珍宝，现在我想把这枚怀表送给您，作为您帮助我的回报。”她低垂的眼眸望向伽罗尔，轻轻抬起手掌，向他奉上 。
“我......”
“收下吧。”她笑了笑。
与此同时，最后的太阳消失在了海平线下，只留下天边一条薄薄的余辉。
伽罗尔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接过那枚金色的怀表。
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晚风拂过他们的身体，感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与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