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声(其七)

作者:Effes 更新时间:2025/5/19 22:44:24 字数:2904

来到人类世界一个来月后,伊芙丝总算是“初通人性”了。可音乐,这奇妙的事物,则是她现在要理解、攻克的对象。

莫涅站在酒馆的小舞台上,正卖力地演奏着——他的确是制造气氛的好手,酒馆里顿时热闹起来,玩牌、喝酒、吃饭的人多了不少。尽管如此,他毕竟是充当一个背景音,这种音乐,还是得伴着人的说笑声才行,真正关注和倾听他演奏的人少之又少——伊芙丝算一个。

习惯安静与孤独的她对眼下的氛围很不习惯。伊芙丝不是很能理解这些北国的平民们为何会玩得如此忘乎所以,明明前线的战事那么吃紧,魔族随时可能践踏此地,可他们依旧能过得如此开心,就像战争从未存在过一般。

说到底,伊芙丝本身也不是很能体会开心的情绪——是欲望得以实现的满足感吗?似乎不全是。魔族也有生存与繁衍的欲望,可攻下一座城池、消灭掉威胁自己的存在,只会刺激着它们在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永远无法满足,永远体会不到人类的那般快乐。人的快乐,究竟来源于哪里呢?

伴着欢快的音乐,她思索着此事:自己相比于真正的人类,缺少了什么?回忆着埃因的话语,伊芙丝觉得,自己缺少着完全源于自己内心的愿望——她无法像埃因那样狂热地探索魔法;也不可能跟着朵菲儿努力学习抗击魔族的战术;至于莫涅,失去所有至亲的莫涅,伊芙丝曾觉得他与自己是同类,可现在,伊芙丝在他眼中看到了与前二者类似的光芒。

或许开心就是源自于此,或许也不是。伊芙丝能做的只有继续欣赏音乐。

台上的莫涅无异于丑角,尽管举手投足间仍然透露着不变的优雅与骄傲,可所奏之曲、所演之事,都是为了都观众一笑。在二者的间隙中,滋生着滑稽的荒诞感。伊芙丝以为,此举仅仅是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忍受的屈辱,莫涅不可能不感到悲愤与不甘,可是,仍然是快乐,快乐的情绪洋溢在音乐中,令伊芙丝无比疑惑。

“喂,小妹妹”,那个叫做比尔的店老板突然在伊芙丝的身旁坐下,手中送来杯金灿灿的橘色果汁,“就当是看在莫涅大哥的面上,送你一杯,喝完了还想喝的话,就跟馆子里的伙计说一声......”他有些拘谨,像是第一次与小孩聊天一般,尤其还面对的是个女生。

比尔的手横在桌前,看着台上的大音乐家,不知心中有何想法。

过去的一个月里,伊芙丝总是坐在石阶上观察人类,但他们毕竟都只是匆匆赶路的行人,至于店里的老板,今天还真是头一次见。

她不免多看了老板几眼,有些好奇,况且,是对方主动坐到自己身边的。

“那个......小朋友,有什么事吗?”比尔扣了扣脑袋,装作很无辜的样子;话虽然是这样说的,比尔其实是有意坐在她旁边的——毕竟是所谓的莫涅的学生,年龄又与他那已经去世的女儿如此相近,很难不让他感到好奇与隐隐的不安。

比尔向来是不愿揣测莫涅想法的,作为老友,他只希望莫涅能早日从过去走出......无论如何,比尔想着,至少自己可以成为他最坚实的依靠。现在,莫涅开始教学生了,自然是好事,但是,比尔最担心的,就是他将学生当作自我悲恸的寄托与救赎,这个女孩的出现,恐怕会将他引入更深的执念的泥泞中。

伊芙丝无从知晓比尔的这些心思。被老板发现的她,心中也很是紧张,索性将头撇回舞台的方向,装作看不到这位大叔。

压力来到了比尔这方,他的几根手指交替地敲着桌子,尴尬地看着伊芙丝,试图重新组织语言:“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咋就跟莫涅认识了?”

这位冷漠的少女,僵硬地转过头来,眼睛瞪的很大,比尔始终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这其实是伊芙丝唯一会做的面部表情了。

“伊芙丝......”她说的很慢,似乎每一个字都需要深思熟虑,“在城里闲逛时认识的,他给我演奏音乐,我觉得很有趣,他邀请我去他家,我就去了。”

“那你的爸爸妈妈呢?”比尔擦了擦汗,觉得她的爸妈也真是心大,放心这样一个小孩乱跑。

可少女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父母。

见此状,比尔心里一沉,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想要岔开话题。

“比......比比尔那家伙......看着那副样子,其实温柔得很,心也脆弱得很......伊伊芙丝,对吧?你要好好照顾他哦。”比尔说着说着,自己的声音都莫名夹了起来,话也语无伦次,没一会儿,就浑身冒汗地离开桌子了。

伊芙丝看着比尔的“仓皇逃走”的身影,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没有多想,注意力又回到了莫涅演奏的音乐上。

这些天来与音乐的接触,让伊芙丝对其愈发好奇——多么神奇不是吗,若干音阶的组合,各式音色的交织,却可以把人带入一片不同于现实的想象天地。

在听音乐时,伊芙丝总觉得自己与周围隔离开来,沉浸在了对应的由音乐带来的氛围中,一些从未见识亲历过的景致与物象就此涌入脑海,随着音乐的切换,伊芙丝的情绪就这样被轻易调动起来,即使很多复杂的情感无法解读,但它的的确确凭借旋律传达到了伊芙丝的面前。

在伊芙丝的眼中,音乐简直是比那些毁天灭地的魔法更加奇伟的事物,如此未知与神秘,又如此共通。尤其是那些没有唱词的纯粹的音乐演奏,她无需纠结于其它种族的言语,无需去调动自己脑内的人类词汇,就好像,自己在听这些音乐时,就不再是所谓的异类或是可怖的魔族。就只有在此刻,身为魔族的她,才真正能于他者进行最无隔阂的交流。

因此,她想要学习音乐,学习小提琴。

在果汁与小提琴的协奏中,下午过得格外快。

到了晚餐的时间,本来伊芙丝想着回去跟朵菲儿一起吃的,但架不住莫涅的盛情款待,便又大吃特吃了一顿,只是,莫涅没点自己的那份——毕竟还要还债,得节约点。

时候不早了,肚子也吃饱了。坐在一旁休息的莫涅,向伊芙丝挥了挥手,问道:“我护送你回去吧?”

伊芙丝尝试扬起嘴角,回之以微笑——不过在莫涅眼中,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总之,伊芙丝摇了摇头,挥了挥手,便自己离开了。

前脚刚出门,后脚莫涅便追了出来,他严肃地看着伊芙丝:“你认得回去的路吗?这样一个人走了,我会担心的。”

少女看了看周围,房屋瓦砾都是如此陌生,她这才发觉,这一带自己从未来过,更别提回去了。

天色渐晚,暮光中的炊烟像无数倒流的溪水奔向云端,夕阳给家家屋顶镀的金漆正在片片剥落,蒙上了愈发厚重的阴影。“再不回去,朵菲儿怕是得出来找我。”伊芙丝叹了口气,两只小靴子在石板路上踏出啪嗒的声响。

莫涅扶了扶额头,牵起伊芙丝的小手:“这事赖我,我去跟比尔请个假,先把你带回我家,如何?”

伊芙丝想了想,决定还是跟莫涅说一说:“倒也不必,我会魔法,想找到路还是很容易的。”

她其实不是很愿意提起此事,尽管魔法并非稀奇的事物,但人类中能掌握它的毕竟占少数,过去的一个月里,除了埃因,她还真没见过有人施展魔法。

“魔法吗?原来你这么厉害呀。”莫涅扶住下巴,仔细思索了一会儿,“我是不怎么会啦,但我听说,想在公共场合施展魔法是要执照的,你这么小就有了吗?”

“哈?”

伊芙丝这还是头一次听说,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岂不是违法很多次了?特别是刚进城的时候,她还大张旗鼓地在那儿捏侦察用的飞鸟。

佩西弗那些家伙竟然不提醒我一下,伊芙丝在心里小声嘀咕着,怪不得这一个月以来都没见有人用。

莫涅看着伊芙丝那茫然的样子,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摇了摇手:“总之,在大街上你还是别乱来为妙,要是碰巧遇上巡逻的卫兵盘查可就糟了,毕竟,你可是未成年呐。”

伊芙丝倒是没那么紧张,她感觉那些卫兵也不是啥好货色,毕竟之前那么多次,也没见他们发现自己。但在莫涅面前,她还是尽量遵纪守法为妙。

“好啦好啦,有什么魔法回我家再用,”莫涅招呼着伊芙丝跟上他,“毕竟,家里也不算公共场合,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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