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蒙蒙亮,洛瑟姆内城东门的逻各斯广场,已然人声鼎沸,喧嚣如同煮沸的开水。
第一缕金色的阳光穿透薄雾,洒在广场中央那座巨大的、手持书卷与剑的学者雕像上,也照亮了广场上攒动的人头。空气里弥漫着早餐摊点热腾腾的香气、以及无数年轻生命聚集所散发的蓬勃热力的气息。风,带着晨间的微凉,却吹不散这扑面而来的热闹。
东门外的那座又大又宽的石桥此刻也显得拥挤。桥的这一头和那一头,都停靠着各式各样的马车,以及,刚卸下行李的满眼好奇的新生。穿着不同地域服饰的学生和家长挤满了广场,各种口音、甚至不同种族的语言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穿着深蓝色学院服的高年级志愿者举着指示牌,在人群中穿梭,大声引导着方向;穿着笔挺制服的学院工作人员在临时搭建的报到点前排开长桌,桌上堆满了文件、表格和崭新的学院徽章。
“通知书带了吗?”
“徽章!徽章别在胸口显眼位置!”
“魔法科的去左边!骑士科的去右边!别挤!排好队!”
“家长请到等候区休息!”
呼喊声、询问声、孩童的嬉闹声、家长的叮嘱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冲击着每一个初来乍到者的耳膜。
空气中还夹杂着几声略显突兀的、带着喉音的呼喝——那是几位身材格外高大、穿着特制宽大校服的兽人新生。他们大多保留着标志性的、毛茸茸的尖耳和一条灵活摆动的尾巴,但面容轮廓已与人类相差无几,毛发也远不如先祖浓密。在北国漫长的混居历史中,兽人血脉早已融入人类社会,此刻站在这里,也只是人群中稍显特别的存在——并不会多惹几眼围观。
远离广场喧嚣的小楼里,也飘着一连串的叮嘱。
“通知书带了吗?”
“带了。”
“学院徽章呢?别在领口上。”
“别好了。”
“水壶灌满了吗?今天人多,别渴着。”
“灌满了。”
“书包里的文具……算了,这个应该没问题。皮箱锁好了吗?被褥枕头……这些到宿舍再买也行……”
朵菲儿像只忙碌的母鸡,围着伊芙丝团团转,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手里还不停地检查着伊芙丝的书包和放在门边的小皮箱。她今天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猎装,显得格外干练,但眉宇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仿佛要去报到的是她自己。
伊芙丝则安静地站在门边,任由朵菲儿摆布。她穿着简单的便装,披着那件学院风格的披风——似乎这样会让她安心一点,胸口别着那枚崭新的、刻有洛瑟姆学院徽记的铜制徽章。她肩上背着书包,里面装着必要的文具,朵菲儿则帮她背起小提琴琴匣。伊芙丝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木讷地看着朵菲儿忙碌,偶尔“嗯”一声作为回应。
“好了好了,”朵菲儿终于检查完毕,直起身,深吸一口气,拍了拍伊芙丝的肩膀,“都齐了,我们出发!”
两人走出小楼,汇入前往逻各斯广场的人流。清爽的晨风拂面,带着远处广场传来的隐约喧嚣,朵菲儿下意识地握紧了伊芙丝的手,仿佛怕她在人群中走散。伊芙丝低头看了看被握住的手,没有挣脱,只是安静地跟着。
逻各斯广场的喧嚣远超她们的想象。朵菲儿凭借着骑士的体魄和经验,护着伊芙丝在人群中艰难穿行,终于挤到了“魔法科”报到的长队末尾。
排队的过程漫长而嘈杂。伊芙丝安静地站着,目光扫过周围形形色色的人:兴奋得脸颊通红的人类少女,紧张得不停搓手的半精灵男孩,还有那位正用低沉喉音安慰着似乎有些不安的小妹妹的兽人少年……不同的面孔,不同的气息,汇聚在这片阳光下,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和一丝茫然。
终于轮到她们。朵菲儿拿出伊芙丝的录取通知书和身份证明。工作人员是一位戴着眼镜、语速飞快的年轻女士,她快速核对信息,登记,然后将一枚刻有班级编号“M-015”的金属小牌和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深蓝色学院制服递给伊芙丝。
“正式上课的时候记得要穿制服——拿着这个牌子,去那边找科莱德女士,她是你们M-015班的班主任。”工作人员语速极快,手指指向广场另一侧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就在她们准备离开时,一个对伊芙丝来说陌生的身影匆匆穿过人群,朝这边走来——是汉斯。他穿着正式的学院管理人员的深色制服,眉头紧锁,手里拿着一叠文件,显然忙得不可开交。他一眼看到了朵菲儿和伊芙丝,脚步顿了一下。
“朵菲儿骑士,你亲自带孩子来报道吗?”汉斯走过来,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依旧严肃,“报到可顺利否?”
“挺顺利的,汉斯老师。”朵菲儿认识他,在她毕业前,上过汉斯老师的魔法课,只是没想到他现在跑招生办来了。
汉斯点点头,目光落在伊芙丝身上,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你是伊芙丝同学,对吧?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去一趟行政楼顶层的校长办公室。德鲁希拉女士……似乎想见你。”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不着急,等安顿下来再说。”
在八月一日当天,德鲁希拉回来了,趁着凌晨的月色。
伊芙丝看了他一眼,虽然早已得知这一消息,但还是呆呆地点了点头。
汉斯没再多说,匆匆点头致意,便又挤入人群,消失在喧嚣中……
经过短暂的插曲,二人重新回归报道的繁琐中。更衣室就在旁边,索性就在这里试试学院的衣服,免得尺码不合适。
不一会儿,伊芙丝就换上了深蓝色的学院制服——上身是剪裁合体的短袍,下身是长裤,领口和袖口镶着银边,胸口别着班级牌和学院徽章。朵菲儿看着她换装后的样子,眼睛一亮:“嗯,很有精神!挺合适的嘛。”
她们在广场角落找到了M-015班的集合点。一位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气质温婉知性的女士正站在那里,她有着一头柔顺的棕色长发,穿着学院教师的深蓝色长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正轻声回答着几位先到学生的问题。她便是班主任科莱德女士。
“您好,科莱德女士。”朵菲儿带着伊芙丝上前,“这是伊芙丝·坎提尔,M-015班的新生。”
科莱德女士的目光落在伊芙丝身上,笑容加深了些:“欢迎你,伊芙丝同学。”她的声音柔和清晰,像山涧清泉,“我是科莱德,未来两年,将是你们的班主任,负责你们的通识课程和班级事务。”她似乎注意到了伊芙丝平静外表下的一丝不同寻常,但并未多问,只是友善地点点头,“这是课程表和手册。你们可以等我稍后统一领着你们去宿舍楼——当然也可以选择自由行动,只要在下午两点半前到M-015教室集合,这是我们班的专属教室,通识课程都在这里教授,平时也可以用作自习室。”
朵菲儿看着手中大包小包的东西,决定还是先去宿舍——毕竟她对洛瑟姆学院也不是一般的熟悉,无需别人带路。
伊芙丝将要入住的宿舍楼叫做“格院”——似乎这儿的食堂、宿舍楼都喜欢用XX院来命名,初看感觉有趣,其实也挺随意、图方便的。
格院是一栋宏伟的石砌建筑,有着高大的拱形门窗和爬满常青藤的外墙,看起来古朴而庄严。门口坐着一位面容严肃的看起来不好惹的宿管阿姨,正一丝不苟地检查着进入人员的身份牌。
“格院是女生宿舍,爸爸们不能进哦……同样的,待会儿去男生宿舍的时候,各位妈妈们也请在外面等候。”已经有班主任领着自己的班级来宿舍区参观了,那人似乎也是新老师,组织学生家长方面有些力不从心,“每间宿舍四人,独立卫浴,阳台。热水供应时间是早晨6点到8点,晚上7点到11点。床铺用品可以在宿舍楼内的服务点购买。现在,大家根据分配好的宿舍号,先找到自己的房间安顿下来吧。下午两点半,在我们班自己的专属教室M-021集合。”
楼外着实喧闹,朵菲儿抓紧伊芙丝的手,总算钻进了格院内。
伊芙丝的宿舍是226室,在二楼。朵菲儿帮她提着那个装满了个人物品的小皮箱,两人告别了科莱德女士,走进了格院。
宿舍内部比想象中更宽敞明亮。长长的走廊铺着深色木地板,两侧是一扇扇深色的木门。找到226室,推开房门,一股新木家具的淡淡气味扑面而来。
房间很宽敞,四张单人床分列房间两侧,中间留出宽阔的过道。每一侧的两张床之间,是一张巨大的、连为一体的长书桌,足够两人同时使用。书桌上方是嵌入墙体的两层书架,分隔清晰。房间尽头是一扇明亮的落地玻璃门,通向一个宽敞的阳台。阳台一侧是独立的卫浴间。
此刻,靠近阳台一侧的床铺旁,已经有人在了。塔拉正跪在床上,努力地铺着床单,她的母亲艾琳女士则在旁边帮忙拉着被角。听到开门声,两人都转过头来。
“啊!是你们!”艾琳女士认出了朵菲儿和伊芙丝,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真巧啊!塔拉,快看,是你的室友!”
塔拉也看到了她们,脸上立刻露出一个有些害羞但真诚的笑容:“朵菲儿姐姐,伊芙丝,你们好!”她赶紧从床上爬下来。
朵菲儿也很高兴:“塔拉,艾琳女士,真是太好了!没想到你们分到了一个宿舍。”她一边说着,一边和伊芙丝走进房间,把皮箱放在靠门一侧的空床边。
“不过,我还以为塔拉会报考骑士科的预备班,毕竟爸爸是骑士嘛。”朵菲儿看向塔拉,带着些许疑问。
艾琳女士听后,笑着看了眼自己的女儿:“她更喜欢魔法,我尊重孩子的选择。更何况,咱家只需要一个使气力就够了。”
塔拉的脸微微红了,小声解释道:“我觉得……魔法更难,也更有趣些。”她顿了顿,看了一眼母亲,得到了肯定的目光。
艾琳女士点点头,语气带着一丝骄傲和无奈:“魔法嘛……更需要系统的学习。虽然费脑子,但塔拉不怕动脑对吧?”
朵菲儿苦笑着挠挠头:“我嘛,当初就是嫌魔法太难,才走的骑士这条路。”
两家人再寒暄了几句,便各自忙碌起来。朵菲儿帮伊芙丝打开皮箱,开始整理衣物和书籍。塔拉和母亲则继续铺床。
“唉,就是孩子他爸被拦外面了,不然收拾起来就快多了——也不知道他在哪处晃悠呐。”
四人说笑着,着手起清洁工作,打扫宿舍内的灰尘。
没过多久,宿舍门再次被推开。
尧琳领着苏晓和夏依走了进来。苏晓此刻的眼睛是清澈的湖蓝色,好奇地打量着新环境。夏依紧紧挽着她的手臂,碧绿的眼眸亮晶晶的,带着兴奋。
“你们好!”尧琳看到房间里的朵菲儿、伊芙丝和塔拉母女,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这两位是苏晓和夏依。”
“欢迎欢迎!”艾琳女士热情地招呼,“快进来,我们也是刚到!”
朵菲儿也笑着打招呼:“尧琳女士,苏晓,夏依。今天怎么会这么巧!”
互相介绍、寒暄、认识新室友……小小的宿舍里顿时充满了热闹而温馨的气氛。
尧琳的精神力则让朵菲儿她们大吃一惊;她甚至不需要动手,仅凭借法师之手,就能精准地操控着苏晓和夏依的行李,将衣物叠放整齐,书本归置到书架上,动作流畅而优雅。朵菲儿估摸着,对方在精神力方面或许比那位自称院长的德鲁希拉还强——就是魔力弱了些。
阳光透过落地玻璃门,洒满半个房间,将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照得清晰可见。窗外,格院古老的石墙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常青藤的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阳台外,可以望见洛瑟姆学院宏伟的尖顶建筑群,以及更远处波光粼粼的静月河。
四个性格迥异的少女,在这间洒满阳光的宿舍里初次相聚。她们整理着各自的床铺和书桌,低声交谈,互相帮忙,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陌生的室友,想要摸清楚对方的性格,想要知道未来该如何相处。朵菲儿、艾琳女士和尧琳则在一旁协助,偶尔交流几句。
宿舍楼里,其他房间也陆续传来搬动行李、互相问好的声音。整个格院,都沉浸在新生入住的忙碌与新鲜感中。
午后的阳光渐渐西斜,将宿舍长长的影子投在学院修剪整齐的草坪上。远处,学院钟楼传来悠扬的钟声,宣告着正午十二点的到来——是个不错的午餐时间。
“那……我们先各自去吃个饭?一起聚餐就不强求了。”艾琳女士的提议不失分寸,她推了推眼睛,考虑到一向怕生的塔拉,还有看起来也很怕生的伊芙丝和苏晓。
这个提议很快就在齐声的赞成中通过了。
而新的生活,如同窗外那静静流淌的静月河,在阳光与微风的陪伴下,正缓缓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