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术课结束的铃声仿佛带着解脱的意味，驱散了训练场上紧绷的空气。阳光依旧慷慨地洒在骑士部训练场边缘的白石围栏上，但空气中弥漫的青草与泥土气息，似乎也沾染了一丝方才激烈交锋后的余韵。
格院226的四位少女随着人流，沉默地走向就近的食堂。午后的阳光穿过林荫，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塔拉揉着还有些发麻的手腕，婴儿肥的脸上带着一丝残留的兴奋和更多的疲惫，她小声嘟囔着：“苏晓你刚才那几下……好快啊……”
苏晓走在夏依身边，湖蓝色的眼眸低垂，视线落在自己握着木剑后微微发红的指关节上。她没有回应塔拉的惊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羽毛。她的步伐比平时更轻、更缓，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无形的薄冰上。手腕上残留着格挡时的反震感，但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脑海中不断闪回的画面——自己那近乎本能的、直取伊芙丝手腕的突刺，以及后续那险之又险的反撩关节——那是在野外无数次生死边缘挣扎时烙印进骨髓的反应，是一位叫做卡洛斯的艾洛国侠客教会她的搏命技巧，也是自己难堪的过去的烙印。
她怎么会……在课堂上用出来？还是在伊芙丝身上？
一丝懊恼和难以言喻的自责，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脏。她害怕看到伊芙丝眼中的惊悸，更害怕在塔拉和夏依眼中看到异样的目光——那种看“异类”的目光。她下意识地将身体往夏依那边靠了靠，寻求一丝熟悉的支撑。
夏依立刻感受到了苏晓细微的靠近和周身散发出的紧绷气息。她碧色的眼眸瞬间盈满了担忧，几乎也是本能地，她伸出手臂，更加紧密地挽住了苏晓的胳膊，仿佛要用自己的身体为她筑起一道屏障。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伊芙丝和塔拉，带着一丝紧张和急于解释的冲动。
“苏苏刚才肯定是太投入了。”夏依的声音比平时略高，带着刻意的轻松，“她，她平时不这样的……对吧，伊芙丝？塔拉？”她试图用笑容化解空气中的凝滞，但那笑容显得有些用力过猛。
塔拉闻言，立刻点头如捣蒜：“况且，伊芙丝也很厉害不是吗？你们俩打得可是不相上下欸。”她显然并未多想，只是觉得，二人厉害得有些“超纲”，“你们小时候肯定练剑很刻苦，说不定还跟着‘大师’练过的呢。”塔拉的话语里还有丝羡慕。
伊芙丝走在她们稍后一点的位置，眼神突然对上了回头的苏晓，瞧见了对方担忧而自责的神情。
她当然知道，苏晓同样拥有着难堪的想要掩饰的过往。对方的实战经验远在自己之上，这并不意外，毕竟，自己不是什么喜好战斗的家伙，也没练过多久的剑术——只是，伊芙丝还真是第一次体会到“危险”的感觉，竟会逼得她差点释放魔力。惊悸？或许有过一瞬。但此刻，占据她心头的，更是一种理解——
因为，她也有着无法言说的秘密，有着必须隐藏的本能。当对方的懊恼与惊惧跃然脸上时，伊芙丝仿佛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那个在人类世界中努力压抑模仿人类、害怕暴露真身的自己。那份因“失控”而生的懊恼和害怕被“异样”目光审视的担忧，她感同身受。
所以，伊芙丝只是淡淡地迎上苏晓的视线，没有探究，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澄澈的了然。她微微颔首，感到有些尴尬，只好挠挠头，说道：“下次……小心些就好。跟你对剑，很开心。”
苏晓微微一僵，悄悄吸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
不过，一旁的夏依倒是扭捏起来，跟吃醋了似的，她抱紧苏晓的胳膊，扬起声音道：“呐，我们一起去旁边的食堂吃饭吧，骑士部这边还没吃过呢。”
这家食堂的一楼是自助餐，不得不说，很符合魔法部对骑士们“能吃”的刻板印象。
食堂里人声鼎沸，食物的香气混合着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四人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塔拉立刻被琳琅满目的餐食吸引，兴冲冲地去打饭了。夏依也拉着苏晓起身：“苏苏，我们去拿水果沙拉吧？我看到了有新鲜的莓果。”
苏晓顺从地跟着夏依起身，在离开座位前，她微微侧过头，飞快地瞥了伊芙丝一眼，那眼神复杂，似乎还带着些惺惺相惜的探究。伊芙丝捕捉到了这一瞥，只是微微垂眸，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塔拉很快端着堆满食物的餐盘回来了，眉飞色舞地介绍着今天的肉排有多香。夏依和苏晓也端着沙拉和果汁坐下。餐桌上，气氛似乎缓和了许多。塔拉叽叽喳喳地说着刚才课上其他同学的表现，夏依配合地应和着，偶尔给苏晓的盘子里夹一块她喜欢的食物。苏晓安静地吃着，虽然话依旧不多，但那股紧绷的低气压已经消散。
伊芙丝安静地吃着盘中的食物，味同嚼蜡——她的心思仍不在食物上。苏晓那几招凌厉的剑术，依旧在她的脑海回荡，勾起了自己想与对方进一步谈谈的心情。毕竟，自己好歹也算是她的“护卫”？
手腕上的银环传来熟悉的微凉。她翠绿的眼瞳深处，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光芒。这个少女的过去，或许远比她展现的要沉重得多。而这份沉重，让伊芙丝在魔王的本能之外，第一次对一个“人类”产生了某种……近乎同类的共鸣。
“伊芙丝，”塔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你怎么不吃啊？这个肉排真的很好吃！”她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说。
伊芙丝回过神，看着塔拉亮晶晶的眼睛，轻轻“嗯”了一声，拿起叉子，叉起一块切好的肉块。阳光透过窗户，落在餐桌上，照亮了盘中食物的热气，也照亮了少女们年轻的脸庞。午后的食堂喧嚣依旧。
……
洛瑟姆的边缘地带，鱼龙混杂的灰雀集市，静月河的一条支流途经此处，对于官方而言，此处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灰色地带。
阳光同样公平地毫无保留地洒在此处，集市午后的人声混杂着牲畜与廉价烟草的气味。朵菲儿站在一个破木箱搭成的摊位前，对面是自称“雅各布”的情报贩子——浆洗笔挺的旧衬衫，磨损的金丝眼镜，一副落魄教师模样。
“雅各布先生，”朵菲儿翠绿的眼瞳平静无波，声音压得很低，“我们已经谈了好几天了，总该给点诚意吧？我只想知道，学院失窃那晚，有没有人从这里‘出货’？或者打听学院、名单的事？任何动静都行。”
雅各布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骑士小姐，不是我墨迹，只是这问题……很危险。我们这儿都是老实人，怎么会知道？”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几块刻着模糊符文的金属片。
朵菲儿懂行地将一枚金币放在木箱边缘：“是是是，我都给这么多了还嫌不够？我知道可比你想象中要多，现在说出来是一回事，不说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金币的光泽让雅各布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沉默片刻，声音压得更低：“……那几天是有点怪。有个生面孔，南境口音，穿得挺体面。到处打听学院里新来的‘特殊人物’，特别是那什么……对，眼睛会变色的女孩。”他顿了顿，“出手阔绰，但没买任何东西。还问过‘静月河下游的旧码头’，说想找个清静地方‘等人’。”
“眼睛会变色？”朵菲儿还不知道苏晓眼睛的事情，此时只觉得有些疑惑，“那人长什么样？特征？”
雅各布正要开口，目光却瞥向朵菲儿身后不远处的巷口角落，脸色瞬间惨白：“你你你……你说好要保护好我的哈。”
朵菲儿的双眼微微眯起。她早注意到了那个“人”——蜷缩在角落阴影里，浑身缠满绷带，只露出一双浑浊眼睛，像个重伤的乞丐。但那股刻意压抑、却仍如腐肉般渗出的阴冷硫磺气息，在她踏入集市时就嗅到了。一个魔族，拙劣伪装的魔族，却胆大包天地混在人群里监听。她按兵不动，等的就是它沉不住气。
绷带“乞丐”动了。它无声无息地站起，动作僵硬却迅捷，缠满绷带的手闪电般探向雅各布的后颈——灭口！
“等你很久了！”朵菲儿厉喝一声，右手闪电般按向腰间。
“铮——”
清越剑鸣撕裂集市喧嚣！璀璨圣光骤然爆发，腰间的长剑瞬间飞至朵菲儿的手中，煌煌威压瞬间驱散阴冷，周围人群惊恐退散。
绷带魔族赤红的瞳孔骤然收缩，它怪叫一声，放弃雅各布，缠满绷带的双臂交叉格挡，试图硬撼圣光。
“蠢货。”朵菲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光剑毫无花哨地直劈而下。
“嗤啦——”
如同热刀切黄油。圣光长剑毫无阻滞地斩断绷带缠绕的双臂，余势不减，精准地掠过魔族脖颈。
时间仿佛凝固。绷带魔族僵在原地，浑浊的眼睛瞪得滚圆。头颅缓缓滑落，腥臭黑血从断颈喷涌而出，迅速腐败的尸体散发出刺鼻恶臭。
整个集市死寂。朵菲儿持剑而立，圣光收敛，凛然威势震慑全场。她冷冷扫过地上迅速腐败的尸体和瘫软在地、屎尿齐流的雅各布，内心感不到一点开心。
这魔族太弱，弱到连她一招都接不住，纯粹是送死的弃子，反倒有种故意营造的“欲盖弥彰”感。
她忍着恶臭，用剑尖在污血中拨弄。一块指甲盖大小、烧焦的纸屑粘上剑尖——和汉斯拓印的那块一模一样。
果然，袭击学院的潜入者有外部接应。
小心收好纸屑，朵菲儿看着惊恐的人群和狼藉的集市，无奈叹气：“看来得找管事‘谈谈’赔偿了……还得处理这滩烂肉。”
她收起光剑，午后的阳光重新洒落。朵菲儿觉得，自己的搜查范围得扩大一点点了，或者，去找“亲爱的”德鲁希拉一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