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门后山的小径。
昏暗的月光下,平日里人来人往的山间小路,此刻正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
上官无心踉跄踩在雨后的泥地上,裹紧了撕裂的衣物,伸长脖子朝远方眺望而去。
伤口处,滴滴殷红的鲜血从臂膀和衣物上顺延着渗下,滴在土质的路面上。
…回幽香阁的路线距离像是突然拉长了几百倍,怎么走也望不见那标志性的围墙与栏杆。
“真该死……”
回忆起刚才与那个黑衣女子的交手,上官无心不禁紧蹙起眉头,在心中暗自疑虑起来。
玄星宗怎么会有这样棘手的敌人?
难道也是灵保组织派来的打手吗?
虽说那个家伙的剑技与修为跟自己相比均不算有多出彩,但她那种对魔气特攻的灵力实在难缠。
仿佛冥冥中对自己有种天生克制的关系。
也不知是因为那把仙剑的性质、还是那个黑衣女自己修炼的功法使然。
“嘶呃——”
汹涌的魔气忽而在体内翻腾起来,上官无心额间隐约渗出了冷汗,手脚的动作也霎时间僵住了。
“糟糕…怎么又来……”
她死命捂住胸口,一只手慌忙搀扶上路旁的树干。
“是…因为…灵力损耗过度吗……”
浑身的魔气都发疯一般地在体内灵脉乱冲乱撞;四肢痉挛,指尖无意识地发力、将水桶粗的树干拦腰捏断。
也许是因为受伤的缘故,这次的“灵力冲突”似乎比之前那次更加的猛烈。
“唔嗯——!”
在体内的力量激荡碰撞中,原本刚刚愈合没多久的光洁皮肤再度崩裂渗血,将脚底下绿意盎然的青草泥地染成了血腥的地狱。
一瞬间,上官无心就被蚂蚁啃噬血肉般覆盖全身的刺痛感席卷了心智。
她搀扶住大树的手臂失去力度、踉跄地摔倒在地、近乎完全丧失了对外界环境的感官,眼前阵阵发黑的晕眩起来。
“可…恶……”
三魂七魄都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猛烈碾压着,难以言说的苦痛感从身体内部的中心处开始,朝着四肢波纹般扩散出去。
钻心的痛觉使得上官无心咬紧了牙齿、眼眸血红,发出难以抑制的低声嘶吼,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师姐,你这是怎么了——?”
有什么熟悉的磁性嗓音从耳边传来,但她奋力望去时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上官无心此刻头痛欲裂,大脑乱成了一团浆糊。
谁…谁在喊叫?是在叫我吗……?
“菖蒲!快来帮忙扶一下,你嫂子好像生病了!”
“我来了——”
菖蒲…那是谁、还是什么植物的名字?
嫂子又是指什么……?
生病…我也会生病吗……
生病,就会死。
我要死了吗……
……
“…那个妖女也配来上桌吃饭?”
“孽种怎么还没去死啊。”
“交出妖女!血洗宗门!”
嘈杂的叫喊声回荡在耳边。
上官无心突然觉得有些困倦、非常困倦。
随后,她陷入到了一个悠长的梦中。
梦里,有一个清秀男子的陌生面容,带着内勾外翘的桃花眼,从月夜下的密林中显现,在远处把食指放在唇边、对着她发出了不明意味的“嘘”声。
四周都是断壁残垣,熊熊的火光照亮了整个风影月灵宗。
这是她十岁生日的那天,周围的一切都如此眼熟。
满目望去皆是厮杀、鲜血、刀刃、断肢,还有倒在地上淌血的同门弟子的尸首。
一切场景都是她深深镌刻在心中、再熟悉不过的记忆。
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太一样……
上官无心照旧躲在尸体堆里,但不知为何,这次却没能瞒过那些入侵者。
“看啊看啊,妖女原来躲在这儿——”
一个路过的黑袍人中途折返回来,把上官无心从尸堆里揪着脖子提了出来,粗暴地扔到众人眼前。
“哦~难怪刚才一直没找到,居然藏在一堆恶心的尸体下面。”
“哈,不过有没有她也无所谓了,大事已定。”
“多亏这个妖孽的存在做开战借口,我们才能如此名正言顺地集结起来、一起攻进风影月灵宗啊~”
“我记得,那份据说能颠覆修仙界的绝世秘籍下半部:【月灵功法】,应该就是由抚养这妖女的长老保管的吧?”
“喂,妖女!快说,你干爹把月灵功法藏哪儿了?”
数不清的高大身形身上满是血腥的气息,用兵器抵住了她细嫩的脖颈,粗暴的发出喝问。
十岁的少女还不到他们的一半身高,满眼只能看到那些成年人的大腿裤管,还有划破自己喉咙的剑尖。
居然有人敢拿剑夹在我脖子上?
上官无心顿时感到一阵愤懑,于是想要运功把这群人全杀光。
但她的的身体却双膝一软,从喉间忠实地发出了软糯的稚嫩哭腔:
“我不是妖女…别杀我…求你们了——!”
“我们不是问你这个!”
周围的黑影们顿时不耐烦起来。
“你爹和秘籍躲哪儿去了,快说!”
“我…我不是妖女…别杀我…我不是妖女…别杀我…我不是妖女…别杀我……”
被吓坏了的女孩失魂落魄、双目无神,只会不断地喃喃重复同一句话,苍白的脸颊上满是泪水。
“啧…废物一个,趁早砍了脑袋回去交差吧。”
剑锋的冷光先是从她的脖颈间移开、高高扬起,继而化作一道锋锐的流光狠狠降下。
上官无心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想象中的痛苦并没有到来。
十秒、二十秒…一分钟。
直到她鼓起勇气、疑惑地睁开眼睛,才发现眼前已然变得空无一人。
“咦……?”
她环顾四周,用双手搀扶着树干以支撑身体,拖着发软的双腿慢慢起身。
…那些人确实不见了。
而在一旁的火堆处,有一个陌生的男子。
他转过身来,低低道:
“…不要死。”
这个清秀的男子身穿着青紫色的珍品宗师道袍,衣袂飘飘,丰神俊朗。
但明明距离如此之近,上官无心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得那人让她莫名熟悉。
她只记得那个男人的眼睛很好看、很温柔,眼神中还带着其他人从未对她展露过的怜悯与关怀。
“只要你躲在我这个阵法圈内,便不会死。”
男子自顾自地解释道,随后用手杖在地上画了个金色的圈。
“你会活下来,并在未来得到自由与幸福,我向你保证——这便是本尊许下的承诺。”
上官无心想趁机凑近观察他,但身子不受控制的缓缓踱步走进圈内。
与此同时,她听到自己稚嫩的喉咙中发出了晦涩的答谢声。
“多谢…这位前辈搭救……”
“一报还一报而已,你还命不该绝,这个世界将来还需要你的力量。”
那个男子背对着她如此解释道。
“……前辈?”
上官无心听不懂他的话,犹豫了一阵后,咬紧嘴唇,拱手恳求道:
“可否留下前辈姓名…小女子将来必定报答这份恩情!”
“嗯…你将来会知道的。”
“拜托了!若是不能得知恩人的尊姓大名,我即便侥幸苟活下去,日后也会寝食难安……”
听到女孩这话,梦中的那个男子看似苦恼地挠挠头,在她的坚持要求下无奈地转过身。
“…嗯…但是提前透漏名字可能会引发些糟糕的蝴蝶效应啊…嘛,不如这样,你就叫我雷锋好了——”
“雷锋……”
上官无心愣愣地咀嚼着这个不明所谓的名词。
“兄长,我们该回去了!”
远处的某个传送阵旁,另一个较为纤细矮小的优雅女性背影对着这边喊道。
“马上就来。”
男子应声道,随后在临走前伸出手,颇为宠溺地轻轻揉乱了女孩的发丝。
“照顾好自己。”
再度抬眼时,上官无心发现,那个高大的男子身影已经逐渐走远,与那个女性的身影肩并肩、一同消失在了远处的黑暗中,连气息都消失的十分彻底。
“……”
“师姐,师姐?感觉还好吗?”
温润柔和的磁性嗓音从一旁传来。
昏暗中,上官无心下意识摸向自己身上的伤口,却发现那些渗血处都已经用医疗纱布包扎完毕了。
自己原本血淋淋的身子被擦拭的干干净净,原本被划开的衣物此时也紧实地贴紧肌肤、盖在身上,遮住了那些少女的私密部位。
她微微偏头,见到了足以令寻常怀春少女们的心脏激动到骤停的场景:
俊美清朗的少年正坐在床头边,一袭妥帖修身的道袍衬地他身材格外挺拔端正,晚风轻轻拂过耳边垂下的刘海儿,那双眉目含笑的桃花眼深邃迷人,眼眸表面柔和平静地好似初春的湖水、湖光潋滟、波光粼粼。
房间内黯淡的灵烛光芒照射在他身上,为他整个人蒙上一层暗金色的柔和滤镜。
是自己的噩梦变为美梦了吗?
还是说……
“抱歉,师姐,我见你在路上猝然昏厥,情急之下、未经允许就将您带来了灵药阁,为师姐做了些简单的伤势处理,希望师姐不要介意。”
秦芜嘴角噙着明媚开朗的微笑,话语中云淡风轻的娴雅气质宛若那些西方话本中的白马王子。
呆呆望了片刻后,上官无心才回过神,从床边翻个身坐起来。
“师弟…真的是…我又欠了你一份恩情啊。”
她臻首轻垂,神情复杂地喃喃自语道。
“这下…又该怎么回报你呢……”
“哈哈,师姐说什么呀,太见外了,咱可是做好事不留名的雷锋的说~”
秦芜用调侃的语气随意地摆着手。
“再说咱俩的关系,哪还用讲究什么回报不回报的——”
“雷锋……”
上官无心似有所觉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奇怪的陌生名词。
总觉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秦芜还想笑着说些什么,但忽而感到自己身体内一阵力量的翻涌,四周空中的灵气纷纷朝他这边凝聚而来。
一旁原本正守在房间门口的菖蒲似有所觉地抬眼望来,惊讶道:
“…兄长,你好像又要突破了?”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