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秦帆，时间已经近中午十一点了。
虽然整个人也是浑浑噩噩的，但是张毓芬知道，阿诚的心情一定已经跌到了谷底，她作为孩子唯一的依靠，必须要坚强起来。
现在的儿子，最需要的就是安全感。
“阿诚，你不是出门就嚷着饿了嘛，到中午饭点了，现在去吃渝州太太吧，妈妈可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哦。”
“我没胃口，回家吧。”
宋学诚自出医院大门后，就是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
“人是铁饭是钢！来，跟妈走。”
说着，张毓芬就拉起了儿子的手臂，朝马路对面走去。
刚好，医院附近就有一家渝州太太分店。
十分钟后，二人走进餐馆就坐，宋学诚是一脸不情愿地被强按着坐下的。
今天是周五，店里的生意还不错，就餐大厅里食客们喧闹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里的生意还是那么好啊，看来很挣钱呢，阿诚，你说，以后咱们家也加盟一家渝州太太怎么样？到时候，你每天在自家就可以吃到想吃的了。”
张毓芬只是想尽量跟儿子聊一些轻松愉快的话题，以她的存款，还不够资格加盟这种规格的中餐馆。
“直接点菜好不好？”
宋学诚对母亲的好意并不领情，只是把菜单往她面前一扔。
虽然心里一片混乱，但是一进餐馆后，他的肚子却是很诚实地叫了起来，就算世界要毁灭了，也还是先填饱肚子吧。
“好好！”张毓芬高兴地应着。
至少，儿子没有因为这些烦恼的事情，故意与自己的身体作对，这也算是一个积极的信号吧。
菜上齐后，两人开始面对面用着餐，张毓芬把儿子爱吃的菜都推到他的面前。
宋学诚此时正大快朵颐着，似乎遗忘了上午在医院那些痛苦的记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难道是心理防御机制吗？
看着儿子似乎放松下来的样子，张毓芬想把自己内心的想法跟他交个底。
“阿诚，妈妈觉得医生说得有道理，当个…”
还没等张毓芬把那个关键的字眼说出来，宋学诚就突然爆发了。
“你烦不烦啊！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这种事！”
宋学诚扔下碗筷，眼睛怒视着对面的母亲，小脸涨得通红，声音也是出奇的尖锐。
一时间，旁边食客们的目光也是齐刷刷地转移到母子二人身上。
“啊，对不起，阿诚，妈不是故意的，我们吃饭，吃饭吧…”
张毓芬被儿子的反应吓得脸色一变，赶紧闭上嘴，低头吃了起来。
看来阿诚他并不是接受了这件事，他只是把痛苦的情绪藏在内心深处，但是若被人一触及，又会立刻爆发出来。
母子二人就在这样尴尬的气氛下，吃完了午餐。
到家后，宋学诚没有理会母亲，脱下鞋，自顾自地回到了房间，一头栽在枕头上。
凌晨才经历了打架事件，心情还没完全平复过来，上午又在医院被告知自己居然是女生，要做变性手术…
长时间的神经紧绷和心力交瘁已经让他的大脑疲惫不堪，也顾不上难过了，连衣服也没脱，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
当宋学诚醒来时，窗外太阳已经西斜，打开手机一看，已经傍晚五点半了，易信上也弹出了几条新消息。
宋学诚爬起来，感觉一阵口干舌燥，于是边往客厅走，边查看易信消息。
妈妈：阿诚，看你睡得很熟就没有叫醒你，今天你也累坏了，晚上去外面随便吃点什么吧，妈去店里了。
汪磊：今天去医院检查怎么说？没事吧？
宋学诚没有立刻回消息，而是接了一杯水，坐在沙发上大口喝着。
一个人坐在这里，白天被压抑的痛苦又一阵阵地涌上心头。
…
这到底算什么，我是个女的，那我这16年的生活都算什么？
怪不得，从小到大，汪磊他们都喜欢围着女孩子转，只有我，连刻意接近她们的冲动都未曾有过一点，原来是根本没有这样的本能吗？
秦医生说我甚至连男人的性腺都没有，连钟悠都直觉认为我不是个男人…
可是我确实过着男生的生活啊。
所以，我不是男人，但也不是女人，是个…人妖吗？
想到这里，他把头深深的埋在两腿之间，痛苦地敲打着自己。
只有变成女人，我才能活下去吗？
我一定要活下去啊，我还没有上过大学，还没有达成我的理想，妈妈还需要我赡养啊！
一想到母亲，宋学诚的内心又一阵阵地震颤。
养了十多年的儿子，突然变成女儿了，她一定也很崩溃吧，可我却那样对她…
想起中午对待母亲的态度，宋学诚复杂的心情中又多了一丝愧疚。
如果变成女生的话，我以前的生活还能继续吗？宋学诚紧接着又想到了更现实的问题。
汪磊会怎么看我？失去好兄弟身份的我，还能继续享受他的关爱吗？
宋学诚很清楚，从小到大，汪磊一直把自己当弟弟一样保护，他跟自己的友情，也是建立在这一基础上的，可如果，自己不是了呢？
晓雪又会怎么看我？之前喜欢的对象，居然是个人妖？她一定会觉得很晦气吧…
还有钟悠，这个傲娇且腹黑的女孩一直很讨厌我，如果她知道我的情况，一定会在学校大肆宣扬，到时候全学校的人都会知道8班有个恶心的人妖。
还有很多其他熟悉的人，万姐、老班…他们会不会也戴着有色眼镜看我？
越想越绝望，宋学诚的思绪仿佛坠进了无尽的深渊。
…
接下来的两天，他的脑海中仿佛有一个男生的自己和一个女生的自己，在疯狂地进行着拉锯战，他的人格好像也在这样的反复中逐渐分裂。
妈妈自从当天晚上来自己房间被赶出去后，后面也是早出晚归，好像在刻意躲着自己。
果然，神经错乱的自己，连亲生母亲也开始嫌弃了吗？
晚上十点，宋学诚一个人颓废地躺在床上，流下了痛苦的泪水。
…
“阿诚，妈妈可以进来吗？”
张毓芬洗漱好，敲了敲儿子的门。
这两天，她想了很多，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要跟儿子好好谈一谈了。
见门内没有任何反应，她轻轻推开了门，走到了宋学诚的床边。
看着儿子蜷成一团，脑袋被被子蒙着，张毓芬轻轻叹了口气。
“阿诚，今晚妈陪你睡，咱们娘俩很久没有在一块睡觉了呢。”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不抱着妈妈就睡不着觉，还天天央求妈妈讲睡前故事给你听呢。”
张毓芬一边说着，一边爬到宋学诚身边躺下。
不过，后者在感受到母亲的动作后，条件反射似的把身子往床边挪了挪，与母亲拉开距离。
张毓芬愣了愣，张口调笑道：“你这孩子，跟妈妈还不好意思呢？”
说着，就凑过去一把把宋学诚抱在怀里，来了个强制爱。
“为什么？”
“这么快就把我当女儿了吗？”
宋学诚的质问中夹杂着冷冷的不屑，他看穿母亲的用意。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生成这副怪物的模样。”
还没等张毓芬回话，又是一句质问，只不过这句是他一边哭着一边问出来的。
“阿诚，都怪妈妈，妈妈没有早点发现你的病症，如果可以早点的话，你也许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张毓芬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强忍了两天的泪水，也是终于止不住地从眼眶决堤。
就这样，母子儿子相拥着哭泣了许久…
“阿诚，你不要害怕，妈知道你的顾虑，即使大家都离开你，你还有妈妈呢，妈妈会永远照顾你的。”
“等做完手术之后，妈就把房子和店卖了，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带你到那里生活，C市这么大，总会有我们容身之地的。”
这是张毓芬想了两天后做的决定，沙区肯定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虽然自己在C市没有亲戚，熟人也不多，但是阿诚自小在沙区长大，有不少同学、朋友都在这里，最好跟他们全部断开联系，去C市城市圈最边缘的北区或西区。
轻轻拍着自己孩子的背，张毓芬流着泪说道：“阿诚，不要害怕，不管你变成什么，你都是妈妈的孩子，妈妈会永远爱你的。”
听到母亲真挚的话语，宋学诚不自觉地露出头，视线和母亲相对。
“难道不是吗？”张毓芬笑中带泪，认真地反问着…
然后，他就哭得更凶了。
秦帆是对的，宋学诚很特别，他似乎天生就有当女孩子的潜质，这种潜质，在他16年的男生生活中并没有被掩埋。
毕竟没有男生可以在自己母亲的怀里默默地哭一个小时。
一小时后，他的哭泣声终于慢慢停息。
“妈，我决定了，我听你的！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健康地活下去，下半辈子，我还要给妈妈养老呢！”
宋学诚抬起头，即使哭红了双眼，还是盯着母亲柔和的脸庞，坚定地说道。
“哦哟，是吗？阿诚突然变得这么懂事？”
看到儿子终于决定从阴影中走出来，张毓芬高兴极了，甚至忍不住开始打趣起他来。
“我一直很懂事的好吧，从来都是妈妈说什么我都会照做！”
“那？也包括接受手术，变成女孩子？”
铺垫了这么久，张毓芬终于是露出了狐狸尾巴。
“嗯！”
宋学诚回答得很干脆，看来他真的做好了决定。
“那明天我们就去找秦医生，让他开始给你治疗。”
“啊？这么快啊？”
宋学诚没想到母亲居然这么着急。
“既然想好了，那就去做，秦医生也说过了，拖得越久，思想负担越重。”张毓芬的语气非常坚决，似乎不打算给宋学诚留退路了。
“那…好吧。”
宋学诚的眼神中露出一丝忧伤。
似乎，过了今晚，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