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被厚重的乌云压得低低的,铅灰色的云层密不透风,连呼吸都带着沉闷的滞涩。冷风卷着起枯黄的落叶肆虐着这座城市。
时值十月,空气中已然弥漫着刺骨的寒意。我下意识地裹紧外套,脚步匆匆地朝着实验楼挪动,心底莫名地漾起一阵不安。
远远望去,实验楼前的空地上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攒动的人头间,不时地传来阵阵惊呼,还夹杂着几声窃窃私语。我费力地挤进其中,透过人群的缝隙,捕捉到那触目惊心的一幕。
她死了,躺在血泊中,神态很安详,好似睡着了一般。嘴角还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的浅笑。
“听说她在学校总被欺负,家里人对她也没什么好脸色。”
“我还听人说,她得了治不好的病,常年吃药呢。”
“搞不好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吧?这破学校简直是吃人的地方。”
“她啊,我知道!经常请假,喜欢在外面鬼混,都不怎么来学校。”
“要死就死在学校外面,死在这里,以后谁还敢来这儿?真会给人添麻烦。”
周围的声音愈发嘈杂,像嗡嗡作响的苍蝇一样令人厌恶。我僵在原地,目光胶着在那片红上,复杂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将我淹没,掌心也早已被冷汗浸湿,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似一头猛兽,想要挣脱束缚。
我猛地转身,用力拨开挡在身前的人,跌跌撞撞地逃离了这里,这个压抑得令人窒息的地方。
倘若我与她素不相识,或许还能无关痛痒地感慨着一个鲜活生命的消逝,可偏偏,我与她有过一面之缘,那短短一场对话,成了我无法释怀的枷锁。
脚步漫无目的地游荡,不知不觉竟停在了操场门口。入秋之后,这里便鲜有人来了,大概是因为今年的秋天格外寒冷,尤其是清晨,常常会挂起雾来,整座城市在一片迷蒙中显得更加凄怆。
我倚着冰冷的足球门缓缓坐下,远处的警报声此起彼伏,警车、救护车,还有一些平日都不大可能见得到的学校领导,此刻忙得焦头烂额,来回踱步的身影在灰暗的天色下显得格外狼狈。
对于她的死,我既感到惊讶又觉得合理。惊讶在于,我和她的那一次对话之后,明显感觉到她的心情有所好转。合理在于,我只是安抚了她的情绪,并没有解决实际问题。
一罐咖啡递到眼前,我抬起头,是社长大人苏芊芊。
她单手插进风衣口袋,卡其色长款风衣的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勾勒出一道利落的剪影。另一只手轻轻将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露出白皙精致的侧脸,低垂的眼睑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一如我初次见到她时的模样。
我接过咖啡,指尖触到冰凉的罐身,默默拧开喝了一口。
“你不想说些什么吗?关于那个女孩的死。”她的声音清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没什么好说的。”我摇了摇头,喉结发紧。
“她出事前,你不是和她聊过吗?说了什么?”
“我答应过她,要保密。所以……”
“你当时没说什么刺激她的话吧?”
“她跟我说了很多心事,我也只是尽量安抚了她几句。”我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苦涩。
“嗯,辛苦你了。”她瞥了眼我紧绷的侧脸。
“看你心情不太好,希望这次的事故不会影响到你。”说完,她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我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思绪却随着厚重的乌云飘回了两天前,那个普普通通的周五下午,我提着书包正要走出校门,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社长大人”的名字。
“小宇,小宇,你还没走呢吧?本社长这里有个任务要交给你!”
“为什么是我?”我下意识地反问。
“因为社团里就你没领到任务啊!”
我一时语塞。我们的“万事屋”社团,宗旨是无偿帮有需要的人解决麻烦,求助者会把需求投进社团室门口的信箱里,我们会仔细筛选。一旦接受了任务,就必须用心去完成。
然而这一周收到的信实在廖廖,四个人的社团只收到了三封求助信。
“喂?小宇,还在听吗?”
“社长大人,您说吧,什么任务?”
“是这样,你刚走,就来了个女生,脸色差得很,问她什么都不说,就递了张纸条给我,上面写着‘想找个人聊天’。我就想到你了。”
“社长大人,你也知道,聊天这一方面我不是很擅长……”
“可是就只有你有空啊!而且那女孩看着怪可怜的,你要是能解开她的心结,也算大功一件!”
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好应承下来。随后,我缓步来到实验楼的天台,与她约定好的地方。
推开门的那一刻,便看见了她的背影,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宽松的卫衣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更显得她身形单薄,像一片随时会凋零的落叶。
我默默走到她身边,来之前在心里演练了无数种开场白,此刻却全都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沉默在天台上蔓延,许久,她才率先开口,声音轻柔得像羽毛,却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
“你说……从这里跳下去,会疼吗?
“啊?”我心里猛地一紧,指尖瞬间冰凉。
“别紧张。”她轻轻转过身,眼底泛着红。
“抱歉,耽误你的时间了,陪我这个无聊的人聊天。”
“没有的事。”我连忙摇头,声音有些发颤。
“你有什么不开心的,都可以跟我说,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但当个合格的树洞还是可以的。”
她的手紧紧攥着冰凉的栏杆,指节泛白,青筋隐隐凸起。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滚落,砸在栏杆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我慌了神,连忙从口袋里摸出一包未拆封的纸巾,抽出两张递了过去。
她接过纸巾,指尖微微颤抖着,先按在眼尾轻轻蹭了蹭,又顺着脸颊擦到嘴角,动作笨拙又脆弱。擦干眼泪后,她没有扔掉纸巾,而是紧紧攥在手里,指节用力到泛白。声音断断续续的,带着浓重的哭腔:“有……有时候我真觉得活……活着好难。”
她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眼眶却依旧泛红:“老天爷好像故意要跟我作对,只要看到我的生活稍微好过一点,就马上把它调成困难模式。”
她垂着头,声音轻得像梦呓,带着无尽的疲惫:“明天又要去医院复查了,我真的受够了……每天吃药、打针,可病情一点好转也没有。家里的积蓄也早就被我败光了,我就是个累赘……我不知道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说着,她缓缓撸开了衣袖,露出了苍白如瓷的手臂。那一刻,我的心猛地一揪,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