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瘦骨嶙峋的手臂上，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密密麻麻的针孔新旧交叠着，有些还凝着未褪的淤青。像是落在雪地上的暗梅，触目惊心地绽放着，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些凹陷的痕迹，睫毛倏然一颤，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终是在唇角化作一抹自嘲似的苦笑。
“吓到你了吧？”她抬手将衣袖缓缓拉下。
我轻轻摇头，声音放得极柔，“很疼吧？”
“我都习惯了。”她眼睫轻垂，细碎的阴影落在眼底的青黑上，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你很勇敢，比我勇敢的多。”我望着她，一字一顿，声音里藏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我希望你不要放弃，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她抬眼，目光飘向远处灰蒙蒙的天际。声音轻得像叹息：“其实我也想过撑下去的。”顿了顿。她忽然说，“听说城南有条梧桐大道，每年的十月，梧桐叶变黄，整条街都会漫成金色的海，好想去看看。”
“明年秋天我们一起去！”我连忙接话，语气有些急切，“你要好好养病，知道吗？我等你！”
她转过头，眼底的阴霾散了些许，像被风拨开的云层，露出星点微弱的光：“真的吗？”
“真的！”我用力的点头，伸出小拇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多大了还玩这个。”她失笑，伸出指尖轻轻勾住我的小拇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她的嘴角终于漾开一丝真切的弧度，眉眼间泛起淡淡的柔光。我静静地看着她，这一刻的她美极了。如果没有这场病痛，她的人生一定会更加璀璨，而这样的人生，她本就值得。
“那说好了哦，到时候我来安排，我们可以骑车穿过那条梧桐路，还可以带一个野餐垫，在梧桐树下坐一下午，对了，还要带相机，那么美的风景，可不能错过。”
她抿了抿嘴，轻轻“嗯”了一声，眼底盛着细碎的憧憬，像揉碎了的星光，在那片灰暗里显得格外动人。
“走吧，天色不早了。”她拿起身旁的帆布袋，指尖刚触到袋口，我无意间瞥见里面露出的素描本，封面被撕得参差不齐，边缘还带着褶皱，像是被人狠狠揉过又展开。察觉到我的目光，她攥着帆布袋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我们并肩走在空旷的校园里，路灯次第亮起，将两道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在铺满落叶的石板路上轻轻晃动。临近分别，她背着手直直地伫立在桂花树下，细碎的花瓣落在肩头，嘴角轻轻上扬。
“谢谢你！”她抬眼望向我，声音裹着久违的轻扬。
“今天的事，能替我保密吗？就当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放心，”我轻笑，“我是树洞嘛，只装心事，不泄半字。”
她忽然噗嗤一笑，桂花簌簌落在发间。“谢谢树洞先生，我叫林曼。”
“洛小宇。”风卷着桂香掠过，两个名字轻轻撞在暮色里，落进彼此相视而笑的沉默中。
晚风迎面吹来，凉意猝不及防地撞在脸颊上，硬生生地打断了我的回忆，我抬手拭去嘴角的湿意，才惊觉眼泪早已无声漫过眼眶，顺着脸颊滑落，烫出了一道伤疤。刻在心里，也刻在那些没能兑现的承诺里。
远处的警笛声渐渐平息，人群也散去了大半，只剩下几个工作人员在清理现场。我想是时候离开了。
她的死，并不会掀起什么波澜。不过是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或是流言的种子。时间也会慢慢磨掉她存在过的痕迹。
黑幕降临，街道依旧热闹，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粉饰着这座冰冷的都市。
从巷口的便利店出来，远远地听见刺耳的嗤笑声。
“画得这么难看还当个宝贝似的不让我们看。真当自己是艺术家了。”领头的女生晃着手里的素描本，周围几个女生也都捂着嘴笑，脸上尽是嘲弄的表情。那本皱皱巴巴的笔记本，我认得，就是林曼的本子。
我打开冰可乐，默默地走到女生身后，手腕一扬，整罐可乐劈头盖脸浇了下去。可乐顺着女生错愕的脸往下淌，黑色的液体浸湿了她的刘海和衣领。
她尖叫着跳起来，双手胡乱得抹着脸，语气又惊又怒，“你有病啊！”
我没有理她，径直走向那本掉在地上的素描本。她忽的一下子抓住我的衣服，“你给我站住，你是谁？”
我缓缓转过身，反手扣住她的手腕，指腹精准地按在她的骨缝处，稍稍用力，她脸上的嚣张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疼得扭曲的表情，呲牙咧嘴地弯下腰，声音里带着哭腔：“疼……松开！你快松开！”
周围的女生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没人敢上前。我盯着她那张因为疼痛而涨红的脸，缓缓吐出一句极轻的话：“你应该庆幸自己是个女生，我不太跟女生动手，再让我听到你辱骂她，下一次就不是泼可乐这么简单了。”
我猛地松手，像是丢掉一件肮脏的垃圾。她脱力地瘫软在地，抱着自己剧痛的手腕，蜷缩着发出压抑的呜咽。
弯腰捡起那本破损的素描本，指尖抚过扉页上被撕坏的雏菊。我把本子抱在怀里，离开了小巷。
回到家中，我轻轻地翻看着画本，指尖拂过粗糙的纸面，仿佛还能触到林曼留下的温度。翻到最后，画的是我们两个在天台的情景。两个小小的身影并肩倚着栏杆。左边的女孩抬头望着天空，右边的男孩微微侧头，目光落在女孩身上。右下角的是一行娟秀的字迹。
“原来有人愿意听我说话。”
“明年秋天，一起去看金色的海。——拉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