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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回廊的拐角阴影处,一道月白色的身影静静伫立,将刚才那一幕尽收眼底。
寒望舒本是感应到沈晏兮取了玉简回来,正打算出来看看,却恰好撞见了楚翎纠缠不休的场景。她那双总是盛满温柔春水的紫色眼眸,此刻如同蒙上了一层薄冰,温度悄然降低。看着楚翎那刻意靠近的姿态、轻佻的言语、以及最后那试图触碰沈晏兮发丝的动作,寒望舒的指尖在宽大的袖袍中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尤其是当楚翎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过沈晏兮的腰身和纤足,甚至说出“抱你回去”这种话时,寒望舒感觉心头像是被一根细小的冰针刺了一下,泛起一丝陌生的、极其不悦的酸涩感。这感觉来得突兀又强烈,让她自己都微微蹙起了秀眉。
她看着沈晏兮在楚翎的纠缠下蹙眉、后退、愠怒、最终逃开,那小小的、带着抗拒的背影,让她既心疼又……莫名的烦躁。楚翎那毫不掩饰的、如同欣赏猎物般的兴趣,让她感到一种自己的珍宝被觊觎的不快。
当沈晏兮快步跑近拐角,几乎要撞进寒望舒怀里时,她才猛地回神,收敛了眼中那层寒冰,重新换上惯有的温柔。
“师尊尊!” 沈晏兮看到寒望舒,如同看到了救星,冰蓝色的眼眸瞬间亮起,带着明显的安心和依赖,刚才被楚翎纠缠的烦闷一扫而空。
“嗯。” 寒望舒的声音依旧温和,但细听之下,似乎比平时少了一丝暖意,多了一分清冽。她自然地伸出手,接过了沈晏兮怀里的玉简,“玉简拿到了?可有遇到麻烦?” 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沈晏兮微红的耳根和略显凌乱的发丝(刚才躲避楚翎时弄的)。
沈晏兮摇摇头,声音恢复了清泠平静:“拿到了,师尊尊。只是……路上遇到了楚师姐,说了几句话,耽搁了些许。” 她避重就轻,不想让师尊尊烦心。
寒望舒紫眸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追问楚翎说了什么。她抬手,极其自然地替沈晏兮理了理那缕被楚翎试图触碰、此刻有些凌乱的银发,指尖拂过发丝的动作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和……宣示。
“无事便好。” 寒望舒的声音放柔了些许,但目光却越过沈晏兮的肩头,投向回廊那端还未离开、正饶有兴致看着她们师徒互动的楚翎。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
楚翎脸上依旧挂着明媚的笑容,甚至还俏皮地对寒望舒眨了眨眼,仿佛刚才纠缠人家徒弟的不是她。
寒望舒面色平静无波,只是那双紫眸中的温度又降了几分,如同深潭寒水。她对着楚翎的方向,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即收回目光,对沈晏兮温声道:“走吧,晏兮。为师正好有些关于《玄冰塑灵诀》的微控心得,可与这符文印证参详。”
她刻意加重了“为师”和““心得”个字,然后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搭在沈晏兮的肩头,带着她转身,向“漱玉轩”走去。那姿态,温和中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与占有,仿佛在无声地划清界限。
楚翎看着寒望舒搭在沈晏兮肩上的手,以及沈晏兮毫无防备、甚至带着点小雀跃(因为能和师尊尊一起研究功法)依偎着师尊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更加浓厚的兴味和……挑战欲。
“哎呀呀,护得可真紧呢……” 楚翎把玩着鬓边垂下的赤金流苏,低声自语,凤眸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不过,越是这样,才越有意思,不是吗?小晏兮,我们……来日方长。” 她轻笑着,转身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也离开了回廊,赤金凤钗上的冰魄珠在雪光下折射出冰冷而妖异的光芒。
而沈晏兮,被师尊尊揽着肩头,感受着那令人安心的气息和温度,心中只有即将学习新知识的雀跃和对师尊尊的感激。至于身后楚翎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以及师尊尊刚才那一瞬间微妙的变化和流露的醋意?迟钝如她,依旧毫无所觉。她的世界,此刻只有身边这道温暖的月光,和前方充满挑战的修行之路。
---三年后
时光如玄冰境亘古的寒风,裹挟着冰晶,无声地掠过三个寒暑。昔日那个抱着头蜷缩在测灵殿、满眼破碎的银发少女,已然悄然蜕变。
沈晏兮今日行及笄之礼。没有盛大的仪式,只在“漱玉轩”内,由寒望舒亲手为她绾起如月华般流泻的银白长发,用一根通体剔透、内蕴冰魄灵韵的寒玉簪固定。发簪是寒望舒耗费心力亲手炼制的护身法宝。少女褪去了几分稚嫩,身姿愈发窈窕挺拔,冰蓝色的眼眸依旧清澈,却沉淀下内敛的光华,顾盼间清冷如昔,却又因那份不自知的柔和与专注,更添动人风致。一身素雅的月白流云裙,衬得她如同冰崖上初绽的雪莲,纯净而坚韧。
这三年来,楚翎的“纠缠”从未停止,花样百出。从最初的刻意调戏、围追堵截,到后来发现沈晏兮油盐不进、只对修行和师尊尊上心后,反而变得……更加“坦诚”了。
此刻,楚翎就大大咧咧地歪在漱玉轩外小花园的冰晶石凳上,毫无形象地啃着一串冰魄葡萄,赤金的裙摆铺散开来,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她看着亭亭玉立、气质沉静的沈晏兮,撇了撇嘴,声音却没了当初的刻意娇媚,反而带着点熟稔的抱怨:
“我说小晏兮,你这及笄礼也太素净了!好歹也是寒长老唯一的亲传弟子,本小姐都准备好几箱贺礼了!什么南海鲛绡纱、东荒暖玉髓、还有天阙城新出的幻光霓裳……结果你就让寒长老给你挽个头发就完事儿了?暴殄天物啊!”
她说着,还故意把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籽朝沈晏兮的方向“噗”地一吐。
沈晏兮早已习惯了她这副做派,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继续低头侍弄着寒望舒最珍视的一株千年冰魄兰。她指尖萦绕着温和精纯的冰灵力,小心地拂去叶片上凝结的细微霜尘,动作轻柔而专注。
“楚师姐的心意晏兮心领了。修行之人,外物华美,不及心静道坚。师尊尊所赐,于晏兮而言,便是最好的及笄之礼。” 她的声音清泠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
楚翎翻了个白眼,把葡萄梗随手一丢,拍拍手站起来,凑到沈晏兮身边:“行行行,你们师徒俩都是一个调调,清心寡欲得跟万年玄冰似的!不过……” 她忽然压低声音,带着点八卦的笑意,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沈晏兮,“说真的,这三年,你就没觉得师姐我品性其实……还行?”
沈晏兮手上动作一顿,终于抬起头,冰蓝色的眸子认真地看向楚翎。这三年来,楚翎虽然依旧热情似火、行事跳脱,甚至偶尔还会口花花,但沈晏兮确实发现,她心思其实颇为通透。她张扬,却不屑于背后阴私;她缠人,却从未真正利用身份强迫过什么;她口无遮拦,却会在沈晏兮被某些不长眼的弟子言语冒犯时,第一个跳出来叉着腰把人骂得狗血淋头。与其说是纠缠,不如说是……一种另类的、我行我素的“坦诚”表达方式。
“楚师姐……率真坦诚,自有其光彩。” 沈晏兮给出了一个相当客观的评价,没有敷衍,也没有过分热络。
楚翎一愣,随即“哈”地一声笑出来,明媚的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真心实意的笑容,用力拍了拍沈晏兮的肩膀(拍得沈晏兮微微一晃):“好!就冲你这句话,以后在归墟宗,师姐罩定你了!谁欺负你,报我楚翎的名字!” 她顿了顿,又笑嘻嘻地凑近,补充道:“当然啦,不包括你师尊尊大人,我可打不过她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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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归墟宗各处,关于这位及笄的小师妹的议论,也充满了温暖与善意。
冰晶栈道上
两名刚执行完巡山任务的内门弟子边走边聊。
“诶,听说了吗?今日是寒长老座下那位沈小师妹的及笄礼!”
“什么?你说小师妹?” 其中一名面容清秀的女弟子眼睛瞬间亮了,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喜爱,“她当真是天女下凡!上次我去寒渊采集冰魄草,不小心引动了冰层下的寒气漩涡,差点被冻僵!是小师妹恰好路过,二话不说就用她那精纯温和的冰灵力帮我稳住了经脉,驱散了寒气!那感觉,就像被温柔的雪包裹住一样!人美心更善!”
“可不是嘛!” 另一名男弟子也感叹道,“上次戒律堂张长老因我任务延误要责罚,也是小师妹替我求的情,还帮我分析了延误的症结所在,让张长老都消了气。小小年纪,处事却沉稳有度,真不知寒长老怎么教的!”
炼器堂外:
几位弟子正围着一尊新炼制的冰属性法器讨论,一位须发皆白、脾气火爆的炼器长老正吹胡子瞪眼。
“都闭嘴!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长老吼道,随即目光扫过人群,不知怎的,火气消了几分,捋了捋胡子,感叹道:“要说安静懂事,还得是寒丫头座下那个小晏兮。上次她来取修复阵盘的材料,安安静静地等,一点不急躁。老夫不小心把一块极寒冰晶摔裂了,正心疼,她竟能看出其中冰纹走向,提出一个‘以裂导灵’的修补想法,嘿!还真让老夫开了窍!这孩子,真是招人喜欢,天赋悟性心性,样样都好!可惜啊,不是老夫的弟子……” 语气里满是羡慕。
药庐庭院:
负责管理药圃的赵长老正笑眯眯地看着几个弟子侍弄灵草,对着身边另一位长老闲话。
“看着这些年轻弟子,就想起小晏兮那丫头。三天两头往药庐跑,不是帮李长老整理那些堆积如山的寒属性药性记录玉简,就是帮我这老婆子用她那精妙的冰灵力温养几株娇贵的冰魄兰。那孩子,做事细致认真,灵力控制得那叫一个精妙!一点冰寒之气都不会伤到灵植根本。问她累不累,她就摇摇头,说能帮上忙就好。唉,这孩子真是招人喜欢,像个小雪团子似的,又干净又暖心。寒长老真是好福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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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玉轩内,寒望舒站在窗边,紫眸望着花园里那一个清冷专注、一个明媚跳脱的身影。听着隐约传来的、宗内各处对沈晏兮的赞誉,她唇角勾起一抹温柔而骄傲的弧度。这三年来,晏兮的成长,她点滴看在眼里。那份源于黑暗的守护执念,在修行的磨砺与温暖的浸润下,已化作更加坚韧、更加广博的力量,如同深埋冰原下的暖流,无声地滋养着周围。而她与晏兮之间,那份师徒情谊,也早已超越了最初的救赎与依赖,沉淀为一种深入骨髓的默契与信任。
楚翎还在沈晏兮耳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沈晏兮偶尔点头,侧脸沉静。寒望舒的目光落在沈晏兮发间那枚自己亲手炼制的寒玉簪上,冰魄灵光流转,如同她此刻的心境——宁静、满足,且充满了对未来的期许。
楚翎似有所感,忽然回头,对上寒望舒的目光,立刻扬起一个大大的、带着点挑衅又心照不宣的笑容,还故意往沈晏兮身边又蹭了蹭。
寒望舒只是淡淡地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凝结的冰花,紫眸深处,一丝几不可查的、只对楚翎才有的无奈和“看穿”的笑意悄然划过。
而沈晏兮,依旧专注地照料着冰魄兰的叶片,对身后师尊与楚翎之间无声的“交锋”,以及整个宗门对她满满的喜爱,依旧带着几分浑然天成的迟钝。她只知道,守护师尊尊、守护这份得来不易的温暖与安宁,是她此生不变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