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道染着血污、气息不稳却异常坚定的白色身影踏入漱玉轩结界时,寒望舒的心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晏兮!”她几乎是瞬间出现在庭院中,紫眸中先前的忧虑在看清沈晏兮苍白脸色和嘴角未干的血迹时,瞬间化为实质的心疼与冰冷的怒意。强大的神识早已扫过爱徒全身——经脉有轻微震伤,灵力枯竭,脏腑受了些冲击,那件月魄流霜袍竟也损毁了一道灵纹!更让她瞳孔微缩的是沈晏兮怀中那个被月魄流霜袍外氅紧紧包裹着、气息微弱如游丝的小小身影。
“师尊尊……”沈晏兮看到寒望舒,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委屈,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寒望舒一步上前,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一手稳稳扶住沈晏兮,另一手则小心地接过她怀中那个轻飘飘、却仿佛承载着沉重命运的女孩。一股精纯温和的灵力瞬间涌入沈晏兮体内,梳理着她翻腾的气血和受损的经脉,同时也探入了怀中女孩的身体。
“伤得不轻,灵力枯竭,还动用了紫霄引雷符?”寒望舒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后怕。她看向沈晏兮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疼惜与责备,“为师的话,你只记了半句?”
沈晏兮垂下眼帘,长长的白色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带着点沙哑:“弟子……遇上了金丹后期的邪修,血祭生灵……情势危急,不得已……”
“金丹后期?”寒望舒紫眸中寒光一闪,周围的空气温度骤降,“好胆!竟敢动我寒望舒的弟子!”那瞬间泄露出的合体期威压,让整个漱玉轩的灵植都微微震颤。
但她很快收敛了怒气,眼下最重要的是疗伤。她抱着那昏迷的小女孩,另一只手始终没有离开沈晏兮的背心,源源不断地输送着温和的灵力,带着两人迅速进入静室。
接下来的数日,寒望舒几乎寸步不离。她亲自为沈晏兮梳理经脉,助她炼化药力,看着她苍白的小脸一点点恢复血色,紧蹙的眉头才稍稍舒展。至于那个捡回来的小女孩,寒望舒也没有丝毫怠慢。她取出了比九转回春丹更温和却同样珍贵的“玉髓琼浆”,配合自身精纯的灵力,一点点修补小女孩破碎的经脉和脏腑,驱散她体内残留的阴邪之气和绝望怨念。
在寒望舒这位合体期大能不惜工本的救治下,小女孩的身体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枯草般的头发变得柔顺了些,瘦削的脸颊也丰润了一点点,显露出原本清秀的轮廓
第七日清晨,当第一缕带着寒玉峰特有清冽气息的天光透过冰晶窗棂洒入静室时,躺在暖玉榻上的小女孩,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冰雕玉砌般清冷雅致的穹顶。空气很冷,却异常纯净,带着一种沁人心脾的冰雪味道。身体……不再是无处不在、撕裂般的剧痛,反而被一种温暖柔和的力量包裹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安全?
安全?这个词对她来说,遥远得如同上辈子的事情。
她茫然地转动着眼珠,带着初醒的懵懂和深入骨髓的警惕。然后,她的目光定格了。
就在不远处的另一张暖玉榻上,侧卧着一个身影。如新雪般纯净无暇的银白长发铺散在玉榻上,泛着珍珠般柔润的光泽。她似乎还在沉睡,长长的白色睫毛在眼下投下安静的阴影,肌肤莹白如玉,带着大病初愈后的些许脆弱。最让人移不开眼的,是那双即使闭着也仿佛蕴含着冰川之魄的眼睛轮廓,以及那精致得如同冰雪雕琢般的侧脸。
是她!
那个在无边血海与绝望中,如同撕裂黑暗的月光般降临的身影!那个纯净、强大、冰冷又……带着让她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温暖的身影!
小女孩的心跳骤然加速,几乎要跳出胸膛!空洞死寂了太久的眼眸,瞬间被一种极其复杂、极其汹涌的情绪填满——难以置信、劫后余生的狂喜、无边无际的感激,以及一种……仿佛找到了唯一锚点的、病态般的依赖!
她想起来了!是这个人救了她!把她从那比地狱还恐怖的地方带了出来!她还活着!真的还活着!
巨大的情绪冲击让她浑身都开始微微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小兽呜咽般的哽咽。她想靠近,想确认这不是一场梦,却又不敢,生怕惊扰了那沉睡的冰雪神祇。
就在这时,沈晏兮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浓密的白色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如同初融的冰川湖,带着初醒的朦胧,清澈地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
小女孩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像是被点燃了最后的勇气,挣扎着从榻上爬起,不顾身体的虚弱,跌跌撞撞地扑向沈晏兮的玉榻!
“呜……”她扑倒在榻边,伸出枯瘦但已恢复了些许力气的小手,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抓住了沈晏兮垂落在榻边的一缕白发!仿佛那是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是她在无尽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光!
她抬起头,用那双盈满了泪水、却不再是死寂,而是燃烧着惊人炽热和全盘依赖的眼睛,死死地、一眨不眨地望着沈晏兮。没有言语,但那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不要丢下我!求求你!
沈晏兮微微一怔,对上这双充满了全然信任和依赖的眼睛,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她想起了自己初遇师尊尊时,那份渴望被救赎的心情。她伸出手,没有抽回自己的发丝,反而动作有些生涩、却无比轻柔地,用指尖拂去了小女孩脸上的泪水。
“没事了。”她的声音清泠依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这里是归墟宗寒玉峰,很安全。”
小女孩仿佛听懂了,眼中的泪水流得更凶,却不再是绝望的哭泣,而是宣泄着巨大的委屈和终于找到港湾的安心。她将脸埋进沈晏兮的白发里,贪婪地汲取着那让她感到无比安心的、清冷又干净的气息,小小的身体依偎在榻边,再也不肯挪动半分。
这一幕,恰好被端着药盅走进来的寒望舒看在眼里。
紫发的大美人脚步顿在静室门口,紫罗兰色的眼眸看着榻边那紧紧依偎着自家徒弟、仿佛连体婴般的小女孩,又看了看沈晏兮那虽然有些无措、却带着明显怜惜和纵容的眼神……
寒望舒只觉得眉心一阵突突地跳,一股极其熟悉的、带着酸涩的无奈感涌上心头。她优雅地抬手,用指尖轻轻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完了……”
又一个!
这眼神,这黏糊劲儿……简直和当年楚翎看晏兮的眼神如出一辙!不,这个更甚!那是一种雏鸟破壳后第一眼看到母亲般的、烙印进灵魂深处的全然依赖和占有欲!
寒望舒端着药盅的手紧了紧。她走到沈晏兮榻前,目光落在小女孩身上,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威严:“醒了就好。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被寒望舒强大的气息和清冷的声音惊得一颤,猛地抬起头,当看清寒望舒那绝美的容颜和深不可测的气息时,眼中瞬间充满了敬畏和恐惧。她下意识地更加用力地抓紧了沈晏兮的衣袖,小小的身体往沈晏兮身后缩了缩,只露出半张脸,怯生生地看着寒望舒,嘴唇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长期的折磨和恐惧,似乎让她暂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沈晏兮感受到她的恐惧,轻轻拍了拍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背,对寒望舒道:“师尊尊,她可能……吓坏了。”
寒望舒看着徒弟维护的姿态,心中那股酸涩感更浓了。她放下药盅,语气尽量放得平和:“伸出手来,让本座看看你的根骨。”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在沈晏兮鼓励(或者说,是沈晏兮轻轻捏了捏她手背)的目光下,才颤抖着伸出枯瘦的小手。
寒望舒的指尖搭上她的手腕,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灵力探入。片刻后,她收回手,紫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根骨尚可,不算顶尖,但韧性极强,经历过如此磨难还能保持一丝清明,心志倒是极为坚韧。只是……这孩子的灵根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隐晦、难以察觉的阴邪怨气,与那邪修的法门同源,如同跗骨之蛆。这隐患,若不清除干净,日后修行极易走火入魔,甚至被邪念侵蚀。
寒望舒的目光在紧紧贴着沈晏兮的小女孩和自家徒弟那带着询问的冰蓝色眼眸之间扫过。
一个念头迅速在她心中成型。
不能留在寒玉峰!
至少现在不能!
一来,这孩子的伤势虽稳,但心魔深重,灵根隐患棘手,需要更系统的磨砺和观察,而非一味在温室中被保护(尤其被晏兮这样“撩人不自知”的“祸水”保护)。二来……看着这丫头片子黏在晏兮身上的眼神,寒望舒就觉得自己的宝贝徒弟又要被分走一份注意力了!楚翎那个“大龄”师姐也就罢了,这又来一个雏鸟情结的?
“根基尚可,但心魔深重,灵台蒙尘,且有阴邪之气残留。”寒望舒淡淡开口,目光落在小女孩身上,带着审视,“寒玉峰清冷孤寂,并非疗愈心伤、磨砺心志的最佳之所。”
沈晏兮闻言,冰蓝色的眼眸中露出一丝担忧:“师尊尊……”
寒望舒抬手止住了她的话,继续道:“宗门不日将大开山门,招收新弟子。外门虽不及内门资源丰厚,但弟子众多,烟火气足,更有专门磨砺心志、打熬筋骨的任务和法阵。对她而言,是更好的去处。”
小女孩虽然听不懂太多,但“离开”、“外门”这些词还是让她瞬间捕捉到了!她猛地摇头,眼中刚刚平息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死死抱住沈晏兮的胳膊,像只受惊的小鹿,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沈晏兮,喉咙里发出焦急的“嗬嗬”声。
寒望舒不为所动,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能否留在青云宗,能否真正踏上仙途,还需看她自己在新弟子选拔中的表现和天赋定论。若连外门的磨砺都撑不过,便证明她与仙道无缘,强留无益。”这话是说给沈晏兮听的,也是说给小女孩听的。
沈晏兮看着小女孩绝望哀求的眼神,心中不忍。她明白师尊尊说得有道理,这孩子需要的是独立和成长,而不是依赖。但她还是忍不住开口:“师尊尊,她……”
“晏兮,”寒望舒打断她,紫眸深深地看向自家徒弟,带着一丝无奈和提醒,“你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真正的救赎,是给她力量站起来,而不是让她永远躲在你身后。况且……”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紧抓着沈晏兮不放的小手,“你自身伤势未愈,还需静养。”
沈晏兮沉默了。师尊尊的话,她无法反驳。她想起了自己当年,若非师尊尊给予的不仅是庇护,更是变强的机会和指引,她可能永远都是那个在兰陵城挣扎的弱者。她低头,看着小女孩盈满泪水、写满依赖的眼睛,最终,轻轻叹了口气,反手握住了小女孩冰凉的手。
“听到了吗?”沈晏兮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师尊尊给你机会。外门……是起点。你要证明自己,才有资格留下来,变得……强大。”
小女孩的泪水还在流,但看着沈晏兮冰蓝色眼眸中的认真和鼓励,那里面没有抛弃她的意思。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用力地、用力地点了点头,虽然依旧死死抓着沈晏兮的手,但眼中的绝望被一种孤注一掷的决心取代。
寒望舒看着这一幕,心中那点醋意被一丝复杂的欣慰取代。她的晏兮,终究是懂事的。她挥了挥手:“好了,此事已定。晏兮,你安心养伤。至于这孩子……”她看向那终于松开沈晏兮衣袖,却依旧眼巴巴望着沈晏兮的小女孩,“在选拔开始前,暂时安置在漱玉轩偏殿,由杂役弟子照顾。你,好自为之。”
说完,寒望舒转身离去,紫发在身后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点“眼不见心不烦”的意味。
静室内,只剩下沈晏兮和那个终于有了名字(在沈晏兮的询问下,她艰难地在地上划出“宋映淮”三个歪歪扭扭的字)的小女孩。
宋映淮依旧站在沈晏兮榻边,像只被遗弃过、终于找到主人却即将被送走的小狗,眼神湿漉漉的,充满了不安和依恋。
沈晏兮看着她,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温柔。她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宋映淮枯草般、但已开始恢复光泽的发顶。
“宋映淮……活下去,然后,变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