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门偏殿的古槐下,宋映淮安静地坐在石凳上。她身形依旧单薄,穿着弟子服,初有光泽的头发被努力梳理整齐,束在脑后,露出一张清秀但略显苍白的小脸。她微微低着头,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目光低垂,落在自己磨得有些粗糙的指尖,周身散发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透明的安静感。她在引气,灵力流转得平稳而专注,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然而,在这份努力维持的“乖巧”和“不惹人注意”的表象之下,一颗名为“贪恋”的种子,刚刚在贫瘠的心田里破土而出。每当想起沈晏兮,那抹纯净的白色,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那声清泠的“映淮”,还有那微凉指尖落在发顶时带来的、让她灵魂都为之战栗的触感……一股陌生而灼热的情愫就会悄然蔓延。这感觉让她惶恐,又让她沉溺。她知道自己渺小如尘,只能将这刚刚萌芽的、带着扭曲独占欲的渴望,深深埋藏在“乖巧懂事”和“知恩图报”的外壳之下。她需要力量,需要资格,才能……离那道光更近一点。
“映淮。”
清泠的声音如同山涧清泉,瞬间让宋映淮从沉思中惊醒。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惊喜亮光,随即迅速被一层羞怯和恭敬覆盖。她立刻站起身,动作带着一丝训练过的拘谨和规矩,双手交叠在身前,微微躬身:“沈师姐!” 声音依旧不大,却比之前多了几分清晰的喜悦和孺慕,不再细若蚊蝇。
沈晏兮提着一个素雅的食盒走来,看到宋映淮这副努力表现得体、气色也比初来时好了不少的模样,冰蓝色的眼眸中流露出自然而然的欣慰。她唇角极淡地弯了一下,如同冰莲初绽,清冷中带着一丝暖意。她将食盒递过去,声音温和:“给你的,寒玉峰的冰莲蜜做的糕点,滋养灵力。” 银发在微风中轻拂,带着清冽的淡香。
“谢…谢谢师姐!” 宋映淮双手接过食盒,动作带着珍重。她抬起头,飞快地看了沈晏兮一眼,冰蓝色眼眸中的温和让她心跳加速,脸颊微微泛红。她努力克制着想要靠近的冲动,只是规规矩矩地站着,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沈晏兮,带着全然的依赖和感。
沈晏兮看着宋映淮亮晶晶的眼神和微红的脸颊,觉得这孩子虽然依旧内向,但比之前开朗了些,心中更添一分怜爱。她抬手,习惯性地想揉揉宋映淮的发顶,动作自然亲昵。
就在这时,一道带着淡淡药草清香的悦耳声音响起,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熟稔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晏兮师妹,果然在这里寻到你了。”
楚翎款步而来。她身着一袭质地精良的杏色长裙,外罩一件绣着灵草纹样的薄纱罩衫,衬得她气质温婉中带着药庐弟子的清雅。她并非风风火火,步履从容,脸上带着得体而亲切的笑容,目光先是落在沈晏兮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随即才转向宋映淮,眼神温和中带着一丝审视和了然。
“这位便是宋师妹吧?常听晏兮师妹提起你,在外门一切可好?” 楚翎的声音温和有礼,带着一种属于上位者的、自然而然的关怀,让人挑不出错处,却也拉开了距离。她并未直接去拉沈晏兮,只是站在她身侧,姿态亲近。
紧随楚翎之后,是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唐玄素手持团扇,姿态依旧优雅矜贵,紫罗兰色的眼眸在触及沈晏兮即将落在宋映淮发顶的手时,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她面色平静,唇角甚至带着一丝惯有的、仿佛看透一切的淡然弧度,但握着团扇的指节却微微收紧。
宋映淮被楚翎温和却带着无形压力的目光看得心中一紧,那份努力维持的乖巧几乎要绷不住。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低下头,双手更紧地抱着食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回…回楚师姐,映淮…一切都好,劳师姐挂心。” 她敏锐地感觉到这位楚师姐看似温和,实则比那位唐公主更难以对付。而唐玄素那若有似无的视线,更让她如芒在背。
沈晏兮看到楚翎和唐玄素,并未收回手,只是顺势轻轻拍了拍宋映淮的肩膀,动作依旧带着安抚的意味。她转向两人,冰蓝色的眼眸清澈平静:“楚师姐,唐师姐。” 她的神情坦然,仿佛只是偶遇。
“沈师妹。” 唐玄素微微颔首,声音清冷悦耳。她的目光扫过宋映淮紧抱着的食盒和沈晏兮搭在她肩上的手,紫眸深处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一丝被忽略的酸涩,一丝对宋映淮这副“乖巧”模样的审视,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羡慕?羡慕她能得到沈晏兮如此自然的关切?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刺。
她团扇轻摇,目光落在宋映淮身上,语气带着一丝皇室公主特有的、居高临下的“关切”:“宋师妹气色看着尚可。外门清苦,更需心志坚定。寒长老将你安置于此,想必是寄予厚望,莫要辜负了。” 她的话语看似勉励,实则带着无形的敲打,提醒她安守本分,更是在提醒沈晏兮——此女身份低微,不宜过分亲近。
宋映淮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一丝强装的顺从和不易察觉的怨怼:“是…映淮谨记唐师姐教诲。” 她心中恨极了这种被审视、被定位的感觉,尤其是来自唐玄素的。
楚翎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了然。她微微一笑,适时地转移话题,声音温婉:“晏兮师妹,我新得了一株‘七叶星魂草’,其性极寒,正想向你请教寒玉峰特有的冰系灵力如何引导才能最大程度激发其药性。不知师妹现在可有空移步药庐?” 她看向沈晏兮的眼神充满了真诚的请教之意,也巧妙地提供了一个让沈晏兮离开此地的理由。她并不想沈晏兮过多停留在一个心思不明的小丫头身边。
沈晏兮被楚翎的请教吸引了注意力。她对灵植药理也颇有兴趣,尤其涉及冰系灵力运用。她冰蓝色的眼眸亮了一下,显出几分兴趣:“七叶星魂草?此物罕见。” 她随即看向身旁依旧低着头的宋映淮,声音温和:“映淮,我……”
“师姐有事尽管去忙!” 宋映淮猛地抬起头,脸上努力挤出懂事又带着点失落但恰到好处的笑容,声音有些急切,“映淮…映淮自己可以的!师姐的糕点映淮会好好吃,也会努力修炼的!” 她说着,还用力点了点头,仿佛在证明自己的坚强。这份“懂事”和“不强求”,配合着她清瘦的身影和努力微笑的样子,反而更显得惹人怜惜。
看着宋映淮这副明明失落却强装懂事的样子,沈晏兮心中那点怜惜又被勾了起来。她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犹豫,那丝犹豫清晰地落入在场三人眼中。楚翎眉头微蹙,唐玄素紫眸微眯,宋映淮心底则悄然升起一丝病态的期待——看,师姐在为我犹豫!
“咳,” 唐玄素清冷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她看着沈晏兮那副为难的样子,心中那股无名火和酸涩更甚。她几乎是赌气般地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寒玉小瓶,上面皇室徽记流转着微光。她没有递给沈晏兮,而是用一种近乎施舍的姿态,随手放在了旁边的石桌上。
“此乃‘玉髓生肌散’,对皮肉外伤有奇效。”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强装的冷淡和不易察觉的别扭,眼神看向别处,仿佛只是随意一提,“外门粗陋,磕碰难免。省得……某些人笨手笨脚,伤了还要劳烦别人费心。” 话虽刻薄,但那份关心(虽然别扭)的对象,却昭然若揭。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便走,月白宫装带起一阵微凉的香风。
沈晏兮看着石桌上的玉瓶,冰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纯粹的困惑:“……?” 唐师姐这是……?
楚翎看着唐玄素离去的背影,又看看石桌上的玉瓶,无奈地摇摇头,对沈晏兮温声道:“唐师妹一片心意,师妹收着便是。” 她再次看向沈晏兮,眼神带着询问,“那七叶星魂草……”
宋映淮也紧张地看着沈晏兮。
沈晏兮夹在中间,冰蓝色的眼眸在楚翎真诚的邀请、石桌上温润的玉瓶、以及宋映淮那带着失落却努力懂事的眼神之间流转。她轻轻抿了抿唇,那细微的动作带着一种不自知的困扰,如同迷路的精灵,纯净而无辜。这份身处漩涡中心却不自知的懵懂,让楚翎心生怜爱,让宋映淮贪恋更深,也让刚刚离去的唐玄素脚步更快了几分。
最终,沈晏兮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如同雪花落地般轻柔。她拿起石桌上的寒玉瓶收好,然后看向宋映淮,声音带着安抚:“映淮,好好修炼,有事可托人传信到寒玉峰。” 她又转向楚翎,点了点头:“楚师姐,我们走吧,我对那星魂草也颇感兴趣。”
她随着楚翎离开,月白的身影在古槐的阴影下渐渐远去。
宋映淮站在原地,抱着还带着沈晏兮指尖余温的食盒,看着那消失的背影,脸上那副懂事乖巧的笑容缓缓褪去,只剩下深沉的、几乎要将人吸进去的依恋。她低头,看着自己刚刚被沈晏兮拍过的肩膀,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微凉的触感。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个位置,然后缓缓收紧拳头,仿佛要将那感觉攥进掌心。
病态的藤蔓,在乖巧的土壤下,汲取着名为“温柔”的养分,悄然探出了第一片嫩芽。楚翎的温和与谋算,唐玄素的傲娇与别扭,都成了这片藤蔓生长环境中,复杂而充满竞争的养分。而沈晏兮,依旧行走在阳光之下,浑然不觉身后悄然滋生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