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几块碎裂的银片掉落在地。
面具下，露出一张极其年轻、甚至堪称俊秀的容颜。肤色是久不见天日的苍白，鼻梁高挺，唇形优美却紧抿着，透着一股近乎脆弱的冷冽。
尤其是那双眼睛，褪去了面具的遮挡，在初露的晨光下，竟呈现出一种剔透的琉璃色，此刻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某种被冒犯的滔天怒火而微微睁大。
然而，这足以让整个江湖噤声的冒犯和碎裂的面具，并非终结。
冷无霜为了稳住身形，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魔教至高无上的教主，脚后跟，精准无比地，踩在了那块被谢春风和燕无双先前打斗时蹬到泉边、同样覆盖着厚厚青苔的、圆溜溜的鹅卵石上！
“嗤溜——！”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鞋底与湿滑石头剧烈摩擦的声音响起。
时间再次被拉长。
冷无霜那俊美却冰冷的面容上，还残留着面具破碎带来的错愕和被踹脸的暴怒，身体却已不受控制地向后倾斜。他那双琉璃色的眼眸中，清晰地倒映出下方那氤氲着诡异雾气的、乳白色的右泉泉水。
他试图提气，试图稳住，试图用绝世轻功摆脱这荒谬的境地……但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噗通——！！！”
巨大的、毫无缓冲的水花，如同炸开的白色烟花，高高溅起，甚至淋了岸上呆若木鸡的谢春风和刚刚爬起来的燕无双满头满脸。
冰冷的、乳白色的泉水瞬间将冷无霜彻底吞没。
岸上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泉水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
谢春风和燕无双如同两尊被雷劈过的泥塑，大张着嘴，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那剧烈翻腾后又迅速归于平静的右泉水面。刚才那一切发生得太快，太荒谬，太……超出想象力的边界了！
几息之后。
“哗啦！”
水花破开。一个人影猛地从乳白色的泉水中站了起来。
还是那身玄色描金的长袍，湿透后沉重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略显单薄却比例完美的身形。水珠顺着他苍白俊美的脸颊不断滚落，滑过线条清晰的下颌，滴落在泉水中。
岸上的两人屏住了呼吸。
冷无霜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那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暴怒，没有杀意，没有惯常的冰冷……只有一片空茫的空白。
他那双剔透的琉璃色眼眸，直勾勾地望向岸边的谢春风和燕无双。眼神空洞，仿佛穿透了他们，望向某个不存在的虚空。
山谷里的风似乎都停了。
然后——
“呵……”一声极其轻微、短促、带着点不确定的气音，从那紧抿的、形状优美的薄唇间逸了出来。
紧接着——
“呵呵……” 声音大了一点，带着点怪异的抖动。
“呵呵呵……” 抖动变成了明显的、无法抑制的震颤。
最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石破天惊、酣畅淋漓、毫无形象可言、充满了某种奇异魔性的大笑声，猛地从冷无霜口中爆发出来！这笑声洪亮、高亢、穿透力极强，如同狂风卷过松林，又像一百只鸭子同时被掐住了脖子在嘶鸣，瞬间填满了整个山谷，震得树叶簌簌落下！
他一边狂笑，一边用手拍打着水面，溅起更大的水花，身体笑得前仰后合，肩膀剧烈耸动，连腰都弯了下去，仿佛遇到了此生最最最最可笑的事情。那笑声完全不受控制，带着一种癫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感染力。
“哈…哈哈…藏宝图…哈哈…踹脸…哈哈哈…石头…哈哈哈哈哈……” 他语无伦次地夹杂着几个词，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顺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淌，“太…太蠢了…哈哈哈…本座…哈哈哈…脚滑…哈哈哈…”
岸上。
谢春风和燕无双的下巴彻底掉在了地上，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
谢春风机械地抬起手，狠狠掐了自己胳膊一把——疼！不是梦！她看着泉水中那个笑得像个两百斤傻子、形象全无的魔教教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刚才泡在右泉里还要冷！完了，传说不仅是真的，还他娘的附带狂笑诅咒？这冷无霜……疯了？
燕无双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脸上的表情像是生吞了一只活蹦乱跳的癞蛤蟆，混合着极度的荒谬和一丝幸灾乐祸的扭曲。
“我滴个亲娘嘞……”他喃喃自语，“这泉水……劲儿够大的啊……把冰块儿直接给煮沸了？”
---
“啪！”
一盏昏黄油灯的火苗猛地一跳，映亮了低矮的房梁和空气里浮动的、带着廉价脂粉和霉味的灰尘。谢春风悠悠醒转，只觉得后颈传来一阵钝痛，像被人用擀面杖狠狠敲过。
她想抬手揉揉，却发现双手被粗糙的麻绳紧紧捆在身后，勒得手腕生疼。
“唔…”
她发出一声不适的低吟，挣扎着坐起身。触目所及，是一间极其简陋的屋子，泥土地面坑洼不平，墙壁斑驳，散发着一股潮湿阴冷的气息。角落堆着些破旧的杂物，空气中那股劣质香粉混合着淡淡汗味的气息挥之不去。
“醒了？” 旁边传来一个熟悉、此刻却带着浓重鼻音的男声。
谢春风猛地扭头，只见燕无双同样被五花大绑，丢在她旁边的稻草堆上。那张俊朗的脸上多了几道可疑的灰痕，嘴角似乎还有点淤青，正龇牙咧嘴地试图活动被绑得发麻的肩膀。不远处，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他们，正对着墙壁一下一下地……撞头？
咚！咚！咚！
沉闷的撞击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有节奏地回响。那人穿着玄色的衣袍，身形挺拔，正是冷无霜！只是此刻，他那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黑发凌乱地散落下来，肩膀随着撞击的动作微微颤抖。每一次撞击的间隙，都能听到他喉咙里压抑着的、如同漏风风箱般的“嗬…嗬…”声，仿佛在拼命对抗着什么。
“他…他这是怎么了？”谢春风压低了声音，惊疑不定地问燕无双。
燕无双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小声道：“还能怎么了？泉水后遗症呗！被绑票的路上，这位爷笑了整整一路！笑得那赶车的马都惊了三次！好不容易消停点，一进这破地方，看到墙角那副画歪了的美人图，又差点笑抽过去！这不，” 他朝冷无霜的方向努了努嘴，“怕把追兵引来，只好用脑袋撞墙，物理冷静法！啧啧，对自己真够狠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燕无双的话，冷无霜又一次将额头狠狠撞向土墙，发出一声闷响，同时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又压抑的“呃…！”。
“砰！”
破旧的木门被人一脚粗暴地踹开，刺眼的阳光涌了进来，激得三人同时眯起了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