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腻的肋排盘早已见底，两大杯蜜酒也只剩下杯底的泡沫。
夏亚擦净手指，这顿粗犷的街头烤肉让他想起来上辈子校门口的烧烤摊子。
缇可娜则满足地打了个小小的饱嗝，脸颊因蜜酒和店内的热气泛着健康的红晕。
“老板！再打包一份肋排，带走！”
缇可娜豪气地喊道，不忘补充，“酱料多放点！”
光头老板麻利地应下，很快，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递到了缇可娜手里，她掂量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
这是给家里那个馋嘴小猫的。
“走了，混蛋少爷。”缇可娜站起身，龙尾下意识地扫过桌腿，发出轻微的声响，“两清了！”
夏亚只是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自便。
缇可娜也不多话，抱着热腾腾的包裹，转身挤出了依旧喧闹的食店，汇入下城区傍晚的人流中。
夕阳的余晖将锈水巷破败的建筑染上一层暖橘色，却无法驱散空气中弥漫的潮湿铁锈和污水混合的独特气味。
缇可娜抱着给希琳的晚餐，轻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金色的细鳞在暮色中微微发亮，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白天的片段：
森林里那支擦着自己脸颊飞过、精准钉死毒蛇的箭矢；那个徒手抓住伊莎贝拉毒箭的身影；还有刚才在油腻的小店里，他学着用手抓肋排、吃得眉头舒展的样子……
“啧，”缇可娜对着空气，仿佛夏亚就在旁边，用一种混杂着困惑和别扭的语气低声嘟囔，“明明是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贵族混蛋……关键时刻还挺靠得住？那支箭……还有后来……”
她甩了甩头，试图把那张欠揍的俊脸甩出脑海，“算了！反正两清了！不过……这家伙实力确实强得离谱，跟他一起做任务效率是真高，报酬也丰厚……”
她的眼睛亮了一下，“下次要是协会再派那种难啃的骨头，要不要……试着再找他合作？反正都是为了希琳和咱俩生活费……对！为了希琳！才不是因为他本人怎么样！”
她为自己的“合理”想法点了点头，脚步似乎更轻快了。
转过熟悉的街角，那栋摇摇欲坠、用破木板勉强加固的棚屋就在眼前。
然而，家门口的景象让她猛地顿住了脚步。
昏黄的光线下，她看到希琳正站在门口，小小的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正和一个身影说着话。
那个身影穿着朴素的灰色斗篷，兜帽压得很低，但缇可娜绝不会认错——那挺拔的身姿，那束在脑后的银灰色长发，是贝利希雅！
希琳正兴奋地比划着什么，而贝利希雅微微低着头，似乎在认真倾听，侧脸的线条在暮色中显得异常柔和。
这温馨的一幕让缇可娜心头一暖，但随即，一个巨大的问号在她头顶冒了出来：
贝利希雅姐姐怎么会在这里？她怎么可能知道锈水巷、知道这间破屋？
“姐姐！”
希琳眼尖，第一个发现了归来的缇可娜，立刻像只小蝴蝶般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腰，小脸在她怀里蹭了蹭，然后鼻子像小狗一样灵敏地嗅了嗅。
“好香！是‘老瘸腿’的**肋排！”
希琳的眼睛亮得像星星，立刻松开了缇可娜，目标明确地转向了她怀里的油纸包，小手快如闪电地抢了过去，“谢谢姐姐！”
她抱着热乎乎的包裹，像护食的小兽，对着贝利希雅和缇可娜飞快地说了一句：“贝利姐姐再见！姐姐你们聊！”
然后一溜烟地钻进了屋子里，还贴心地关上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门口只剩下缇可娜和贝利希雅。
贝利希雅缓缓抬起头，兜帽下那双琥珀色色的眸子静静地看向缇可娜，里面没有任何敌意，却带着一种让缇可娜感到压力的专注。她向前迈了一小步，距离瞬间拉近。
原来一直想和她亲近的缇可娜却下意识地想后退，尾巴不安地扫动着地面。
“缇可娜小姐，很抱歉在没有预约的情况下找来您这里，但我实在有一个不得不请您回答的问题。”
贝利希雅的声音清晰地传入缇可娜耳中，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意味，“关于夏亚少爷……”
她顿了顿，要是接下来的话，会需要她很大的决心，“我想问问，您现在……对‘我的’夏亚少爷，到底是怎么看的？”
“我的”两个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无声的宣告和深藏的探究。
与此同时，沃尔夫冈庄园。
夏亚穿过走廊，习惯性地对着空气唤了一声：“贝利希雅，帮我准备沐浴的热水～你家少爷今天累坏了～”
无人回应。
“贝利希雅？”
依旧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回廊里回荡。
这时，一个路过的中年女仆恭敬地停下脚步：“少爷，您找贝利希雅小姐？她今天向女仆长请了假，说是有些私事要处理，一早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请假？私事？
贝利希雅几乎从不主动请假，她的生活轨迹简单得几乎只有庄园、训练场和他身边。
一股莫名的、混杂着担忧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情绪的感觉涌上心头。
“知道了。”
他挥挥手让女仆退下，转身就向庄园大门的方向走去。
他得去找她。
下城区？训练场？还是……他脑中闪过某个金发龙裔少女的身影，但随即又觉得不太可能。
然而，他刚走庄园主厅门口，一个身影便挡住了他的去路。
杰洛特·冯·沃尔夫冈，正双手抱胸，斜倚在门框上。
“这么急匆匆的，想去哪儿？”
“父亲。”夏亚停下脚步，微微颔首，“我出去一趟，找贝利希雅。”
“贝利希雅那丫头请假了？”
“是。”
“她既然请假，自然有她的理由。”
杰洛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一个女孩子，总得有点自己的时间和空间。你堂堂沃尔夫冈家的继承人，整天追着自己的贴身女仆跑，像什么样子？”
“我只是……”
“只是担心？”
杰洛特打断他，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带着过来人的了然，“担心是好事。但过犹不及。女孩子的心思，有时候需要空间才能想清楚。你现在追过去，除了讨嫌，还能做什么？”
他向前一步，宽厚的手掌重重拍在夏亚的肩膀上，力道沉甸甸的，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回你的书房去，或者去训练场练练你那花架子剑术。贝利希雅的事，让她自己处理。”
杰洛特的声音斩钉截铁，“别像个没断奶的雏鸟似的，让人看了笑话。这是命令。”
夏亚看着父亲，感受着肩膀上沉甸甸的压力，再想想贝利希雅那倔强的性子，最终只能无奈地抿紧了唇。
父亲的话虽然刺耳，但似乎……有那么点歪理？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收回手，留下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转身大步离去。
夏亚站在原地，看着渐渐被暮色笼罩的庄园大门，第一次觉得这儿竟有些让人憋闷。
贝利希雅，你到底去哪儿了？在做什么？而锈水巷那间破屋前，贝利希雅的问题又像一块石头，沉沉地压在缇可娜的心头。
锈水巷，破屋前。
贝利希雅那句“我的夏亚少爷”和紧随其后的直球问题，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缇可娜心中激起剧烈波澜。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又开始发烫，龙角的温度也升高了。
“看、看法？”
“我能有什么看法？他就是一个自大、傲慢、嘴巴毒得要命、仗着出身好就目中无人的贵族混蛋！超级大混蛋！”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仿佛声音越大，就越能掩盖内心的动摇。
但贝利希雅那双眼睛依旧平静无波，仿佛能穿透她激烈的言辞，看到她内心深处那丝刚刚萌芽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妙改观。
“哦？”
贝利希雅轻轻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仅此而已？比如……在森林里，他替你挡下的那支毒箭？或者……他今天愿意跟你来这种地方吃饭？”
缇可娜一窒，像被掐住了脖子，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
她的瞳孔刚刚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收缩，瞪着贝利希雅，半天才憋出一句：“那是他……他……他脑子进水了！或者是为了任务！反正……反正……哼！”
“贝利希雅！你问这个干什么？这是我和那个混蛋之间的事！跟你没关系！”
贝利希雅静静地看了她几秒，最终，她微微颔首，似乎得到了某种确认，又似乎什么结论也没下。
“明白了。”
“是我唐突了，缇可娜小姐。打扰了。”说完，她竟真的不再追问，只是最后深深看了缇可娜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
随即，她拉低了兜帽，转身，灰色的身影无声地融入锈水巷渐浓的暮色之中，消失得如同出现时一样突兀。
留下缇可娜一个人站在破屋门口，晚风吹过她滚烫的脸颊和犄角，吹不散心头的混乱和那丝被看透的羞恼。
她烦躁地抓了抓自己金黄色的头发，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才用力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屋内，希琳正抱着油纸包，小口小口地啃着香喷喷的肋排，吃得满嘴油光。
“姐姐，你身上有沃尔夫冈少爷的味道哦！还有……贝利姐姐问了你什么呀？是不是关于夏亚少爷的？姐姐你的脸好红哦！”
“闭嘴！吃你的肉！”
缇可娜抓起一个破垫子就朝妹妹丢了过去，换来希琳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屋内简陋却温暖，姐妹的笑闹声暂时驱散了门外的尴尬和困惑，但缇可娜知道，有些东西，真的不一样了。
而那个“不一样”的源头，此刻正被他那位威严的父亲按在庄园里，对着窗外的夜色，第一次体会到了某种名为“牵挂”和“被管束”的复杂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