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柳暗花明

作者:云鹤79 更新时间:2025/12/29 23:12:06 字数:7396

上午九点,酒店房间的窗帘缝隙透进一丝灰白的光。

叶梓坐在床边,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上是宿舍群的聊天界面。她已经保持这个姿势近十分钟,指尖悬在虚拟键盘上方,反复斟酌着每一个字。

伪装,从此刻开始。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打字。

先给室友王冉发信息

“王哥,家里突然有点急事,我早上得赶回去一趟。估计要两三天。实验室那边帮我跟刘老师打个招呼?就说我重感冒,过两天补假条。”

她斟酌着语言,尽量避免露出什么破绽。

然后是给辅导员的私信。这需要更正式些:

“张老师您好,我是叶梓。非常抱歉,因家中突发急事,需请假三天。课程作业我会按时补交,实验室进度也会尽快跟上。具体事由回校后向您当面说明。给您添麻烦了。”

点击发送。

两分钟后,王冉回复了:“行,知道了。严重吗?需要帮忙就说。”

叶梓盯着那行字,胸口涌起一阵复杂的暖意和愧疚。“不用,小事。谢了王哥。”她回复道,然后迅速退出聊天界面。

很快,辅导员那边也同意了他的请假。叶梓不由得长舒一口气,还好他和辅导员关系不差,这才能轻轻松松混过去。

接下来是最棘手的声音。

现在的她像是在走钢丝,一切可能得意外都必须考虑到。她必须在有人打电话过来之前,准备好应付的方案。手机通讯录里,母亲的名字让她的手指停顿了许久。

最终,她点开视频软件,随便找了一个播放量高的伪音视频,开始对照着视频进行练习。

练习伪声比想象中更困难。

即使理性上理解发声原理,比如提高喉位、改变共鸣腔、控制气息,但当这具陌生的声带试图模拟记忆中的男声时,发出的却是一阵怪异、破碎的气音。

“我……是……叶……梓……”

短短四个字,她练习了一个小时,喉咙也因为反复折腾,变得酸涩疼痛。

这时候,治疗能力的好处就出现了,只要她控制着能量往疼痛的喉咙一抹,所有的疼痛、不适,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又练习了大概半个小时,她大概掌握了技巧,已经能模仿到原来声音的七成了,听来依然生硬、做作,像感冒未愈的病人勉强压着嗓子说话,但至少脱离了明显的女声范围,如果再压低声音一点,不是认真听,应该听不出来。

确认没问题后,她又打开了手机的录音软件,思索了下可能得应对场景,开始调整声音录制应答语句。

录制了十六版后,她每一个依次听过后,选取最好的那一版,仔细推敲每一个词语句子。

“够了,应急用。”她将录音保存,命名为“应答1”。然后在笔记本上写下:“应答1:答复同学询问。”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如法炮制,又录制了二十多条录音,分别在笔记本上对应了不同的场景,以备不时之需。

做完这一切,窗外的天色已经到了下午,日头透着一股午后的慵懒。

叶梓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

外面的城市依然熟悉,远处学校的钟楼轮廓,街道上逐渐增多的车流,路边散步的老人。但隔着这层玻璃,一切都显得遥远而不真实。

她需要出去。不是以“叶梓”的身份去完成某个任务,而是以这具身体,去呼吸外面的空气,去确认自己还能站在阳光底下。

更重要的是,她需要找到那个“安全屋”。

下午三点,叶梓走出酒店。

她换上了网购送达的一套衣服:黑色连帽衫,帽子拉得很低,几乎遮住上半张脸;同色工装裤;白色运动鞋。一副普通的大框墨镜挡住了那双独特的琥珀色眼睛。银发被仔细地塞进帽子深处,只在鬓角露出几缕不易察觉的浅色。

这样的装扮在C市的街头并不算特别突兀,像许多追求时尚和特立独行的年轻人。

但叶梓依然能感觉到每一道扫过自己的目光——售货员礼貌的问候,路人不经意的瞥视,甚至街边晒太阳的老太太浑浊眼神里的好奇——都让她脊背微微发紧。

她强迫自己放松肩膀,模仿记忆中见过的、那些“不在意他人眼光”的人的走路姿态:步幅适中,不疾不徐,双手自然垂在身侧或插在口袋里。

第一站是银行自助取款机。她需要现金。

在隔间里,她插入银行卡,输入密码——手指的动作依然流畅,这是深植于肌肉记忆的本能。取出一万元,厚厚一叠。

将现金分装进背包的不同夹层时,她突然意识到:从法律意义上,这张卡,这些钱,依然属于“叶梓”。而此刻使用它们的“她”,在任何一个需要核对身份证的场合,都会立刻暴露。

“必须尽快建立‘叶琳’的独立经济通道。” 她在心里记下。

离开银行,她没有叫车,而是沿着一条相对安静的林荫道慢慢走着。

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微风带着初秋特有的干燥草木气息。她渐渐放松下来,开始真正用这双“新”的眼睛观察世界。

色彩似乎更鲜明了。梧桐树叶边缘泛起的黄,砖墙上爬山虎深浅不一的绿,甚至柏油路面上沥青颗粒的反光,都比记忆中清晰。就连声音也是,远处施工的闷响,自行车链条的咔哒声,鸟雀在枝头跳跃时羽毛摩擦的细微窸窣,层次分明地涌入耳中。

她在一处小公园的长椅上坐下。这里老人和孩子居多,没人会特别关注一个独自坐着的年轻人。

打量着来来往往的游人,树下下棋的大爷,那边亭子里吹着笛子的大妈,今天一整天来,她难得的感受到了一丝平静,

摊开手机,她开始搜索租房信息。

目标明确:老旧小区,最好是楼梯房顶楼减少人际接触;位置可以偏离主城区但交通一定要顺畅;租金低廉,且最关键的一点:房东可能不要求严格的身份登记或愿意接受现金支付。

筛选出的结果寥寥无几。大部分房源都要求“正规合同、押一付三、查验身份证”。少数几个“房东直租、价格面议”的,打过去要么已租出,要么一听是“年轻女性独自租”就语气犹豫。

时间接近傍晚,阳光西斜。叶梓感到一阵烦躁,还有饥饿。

这具身体的代谢速度似乎很快,上午吃的食物早已消耗殆尽。

傍晚的光线斜斜地穿过梧桐树梢,在公园小径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叶梓在花坛边的长椅上已经坐了将近两个小时。

手机屏幕上,最后一条租房咨询的回复是系统自动发送的:“该房源已出租,感谢您的关注。”

她退出APP,锁上屏幕,把手机扔进背包。

一天了。从清晨在酒店醒来,面对镜中陌生的自己,到勉强用伪声录音应付可能的电话,再到奔波寻找那个根本不存在于正式租赁市场上的“安全屋”……疲惫像潮水般涌上来,不是身体上的,而是某种更深处的、关于自己本身的倦怠。

她看着眼前花坛里那些蔫头耷脑的月季。正是盛夏,日头灼热,再加上公园管理不勤,花坛里大部分花朵早已凋谢,剩下这几株也是叶片枯黄、枝干萎靡。但在叶梓的眼中,它们身上笼罩着不同层次的“光”。

有的根部还残存着微弱的淡绿色光晕,挣扎着想要存活;有的则几乎完全暗淡,只剩下几近于无的灰白色,像是生命最后的余烬。

这种能“看见”生命状态的能力,在男性身体时只是能看见模糊的光芒,如今却清晰得如同多了一种视觉维度,拥有丰富的色泽层次。

她能看见行道树体内缓慢流淌的生机,能看见草丛中昆虫短暂明亮的生命火花,能看见远处行人身上或明亮或暗淡的健康光晕。

当然,也包括她自己。

当她偶尔在玻璃反光中瞥见自己时,那具新身体笼罩着一层浓郁而陌生的米白色光华,强大得不真实,与她内心深处的惶惑形成刺眼对比。

“根系腐烂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叶梓转头,看见一位头发银白、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的老太太,正提着布袋子,弯腰观察那株最萎靡的月季。

叶梓下意识地点点头:“而且土壤板结得太厉害,根部呼吸不畅。”

话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接话了。若是平常,她会立刻警惕地离开,不与任何陌生人深交。

但今天,或许是因为一整天的压抑,或许是因为眼前这位老太太的眼神太过平和,她没有动。

老太太直起身,有些惊讶地看向她:“小姑娘懂园艺?”

“不算懂。”叶梓低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长椅边缘粗糙的木纹,“只是……以前在老家,奶奶喜欢养花,我跟着看过一些。”

这是真话。记忆的闸门悄然打开,那个总是系着旧围裙、指甲缝里藏着泥土芬芳的身影清晰地浮现出来。奶奶会牵着她的手,蹲在生机勃勃的小院前,指着那些青翠的植株,用带着乡音的柔和语调说:

“看这叶子卷了,不是它懒,是渴了,在叫水呢。”

“这片黄了,不是老了,是缺了东西,心里空了一块。”

“根要是黑了、烂了,疼在底下,人看不见,可它自己知道。你得挖出来,轻轻把坏掉的地方切干净,再给它换块好地方,它就能重新扎下根去。”

“叶梓啊,你看这片叶子,不管是从中间撕开,还是被虫子咬了洞,只要连着茎,连着根,它就能慢慢长好,疤痕会变成另一种纹路。”

“草木和人一样,没有真正的‘坏掉’,只有暂时的‘受伤’和漫长的‘愈合’。要紧的不是外面看上去怎样,是里头那口‘气’还在不在,那股想向着光、扎下根的劲儿,断没断。”

记忆里,奶奶轻轻握住她的手,将那片生机勃勃的叶子放在她掌心:“奶奶没啥大本事,就盼着你啊,不管以后遇到啥事,到了啥地方,都像这叶子,也像你的名字,‘梓’是种好树,能成材,也经风雨。心里头那点绿意,那点生命力,别让它熄了。只要根还活着,春天总会来的。”

那时她只当是奶奶的安慰。如今,在这具陌生的身体里,在充满不确定的黄昏下,这段记忆却带着全新的重量席卷而来,竟像一句遥远而模糊的慰藉。

叶梓的手指微微收紧,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片叶子留在掌心的湿润与韧性,以及奶奶手上温暖的触感。她垂下眼,掩去了瞬间翻涌的复杂情绪。

那些零碎的知识早已埋进记忆深处,如今却在特殊感知能力的加持下,变得异常清晰和确定。

“你奶奶教得好。”老太太在她旁边坐下,放下布袋子,“这株‘绯扇’月季,是我三年前从老房子移过来的,算是捐给了公园。那时候开的花有碗口大,深红色,一层层的花瓣,好看得很。”

她的语气里有种温柔的怀念。叶梓安静地听着。

“后来社区改造,这片花坛的排水系统没做好。上个月一场大雨,积水淹了两天。”老太太指了指月季根部,“等水退了,根已经伤着了。我试着换土、施肥,都不见好。人老了,力气也跟不上了。”

叶梓的目光落在老太太的右手腕上。那里环绕着一圈特别暗淡的光晕,与老人整体还算充沛的生命力不太协调。

“您的手腕……”她犹豫着开口,“是不是受过伤?阴雨天会特别酸胀?”

陈奶奶怔了怔,转动了一下右手腕,苦笑道:“年轻时在纺织厂落下的毛病。医生说叫腕管综合征,不是什么大病,但折磨人。一到变天,就像有根针在里面扎。”

“可以试试热敷,还有温和的伸展。”叶梓轻声说,想起奶奶当年关节炎发作时自己帮忙按摩的情景,“手腕这样轻轻转,不要太用力。还有,提重物的时候尽量用整个手掌承托,不要只用手指勾着。”

她一边说,一边不自觉地用左手比划了几个简单的动作。那是她以前照顾奶奶时学会的。

陈奶奶认真地跟着做,缓慢转动着手腕,眼睛却看着叶梓:“你……是不是照顾过生病的老人?”

叶梓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墨镜后的眼睛垂了下来。

“……嗯。”很轻的一声。

空气安静了几秒。公园里有孩子在远处嬉笑,自行车轮碾过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我孙女跟你差不多大。”陈奶奶忽然说,声音很温和,“在加拿大,学什么……数字媒体。每年春节打个视频电话,说不到十分钟就说要跟朋友出去。上次我手腕疼得厉害,跟她提了一句,她说‘奶奶你要多补钙’,然后就没了。”

老太太的语气很平淡,没有抱怨,只是陈述。但叶梓听出了那平淡底下的落寞。

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的爷爷奶奶都已过世,外公外婆在老家。父母健康,但她也已经快一个月没好好跟他们通电话了——不是不想,是不敢。怕声音露馅,怕情绪失控,怕那些无法解释的变化会从语气里泄露出来。

“其实……”叶梓听见自己的声音,比平时更轻,更慢,“植物跟人一样,生病了会难受,只是说不出来。我奶奶以前说,养花的人要学着‘听’它们说话——叶子耷拉了是渴了,新芽不发了是累了,花开得不艳了是营养不够了。”

她顿了顿,看着那些月季:“这几株,根虽然伤了,但主干里还有生机。如果能把腐烂的部分彻底清理,换上新土,让根能重新呼吸……也许明年春天,还能发新芽。”

这些话,一半来自记忆里的园艺常识,一半来自她此刻眼中看到的——那些残存在植株深处的、微弱的生命光晕。她能“看见”它们还在挣扎着想要活下去。

陈奶奶静静地听着。傍晚的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她忽然问:“小姑娘,你一个人在这儿坐了很久,是不是心里有事?”

叶梓的手指收紧,指甲陷进掌心。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想要说出一切。关于那个改变了一切的夜晚,关于镜子里陌生的脸,关于找不到的容身之处,关于对父母说不出口的谎言,关于“我到底还算不算我自己”的恐惧。

但最终,她只是摇了摇头。

“就是……刚来这个城市上学,有些东西跟想的不太一样。”她选择了一个最表层、最安全的答案。

陈奶奶没有追问。老人活了七十多年,看得出什么是真话,什么是掩饰,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停下。

“我下礼拜要搬走了。”老太太忽然换了个话题,“儿子在国外定的养老院,说一个人住不安全。其实我觉得还能自理,但他们不放心。”

叶梓看向她。

“就是舍不得这房子。”陈奶奶回头,望了眼公园后面那几栋老旧的居民楼,“住了三十多年了,每一块瓷砖、每一道窗缝都熟悉。还有这些花……我搬走了,它们就真的没人管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叶梓想起小时候,爷爷奶奶的老屋要拆迁时,奶奶也是这样的眼神——不是对物质的不舍,是对那些嵌入生命年轮的记忆的眷恋。

“养老院……允许养花吗?”她轻声问。

“有个小阳台,但朝北,阳光不好。”陈奶奶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坦然的接受,“大概只能养点耐阴的绿萝、吊兰了。不过也好,好养活,不用我总惦记。”

天色渐渐暗下来,公园里的路灯一盏盏亮起。

叶梓该走了。她还要回酒店,还要继续规划那些无解的问题:伪声练习、身份伪装、经济来源、如何在不暴露的前提下生存下去。

她站起身,背起背包:“陈奶奶,我该走了。您……多保重手腕。”

老太太也站起来,提着布袋子。她看着叶梓,昏黄的路灯光线下,墨镜和帽子遮住了女孩大半张脸,只能看见紧抿的嘴唇和尖俏的下巴。

“小姑娘。”陈奶奶忽然开口,“你是不是在找地方住?”

叶梓愣住。

“我……没有。”她下意识否认。不能承认,承认就会暴露更多。

但陈奶奶只是温和地看着她:“刚才你看手机的时候,屏幕上是租房软件。而且你身上……”老人的目光扫过叶梓有些旧的背包边角、简单到近乎朴素的穿着,“不像是要赶回宿舍的样子,是刚才城里打拼的吧?”

叶梓的呼吸滞住了。她以为自己的伪装足够好,却没想到在一个活了七十多年的老人眼里,到处都是破绽。

“我……”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那房子,虽然旧,但干净。”陈奶奶的语气依然平静,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四楼,顶楼,带个阁楼。朝南,阳光好。如果你暂时需要个地方落脚,可以考虑看看。”

叶梓完全怔在原地。一天奔波寻找未果的事,竟然在这样一个毫无期待的傍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面前。

“可是……”她的声音有些结巴,“您不了解我。我没有……正规的身份证明,可能也付不起太高的租金,而且……”

“一个月八百,水电自理。”陈奶奶打断她,“怎么付都行,方便就好。至于身份……”老人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通透的理解,“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见过的人多了。你今天能看出花的问题,能注意到我这个老太婆的手不舒服,说话做事有分寸,这就够了。而且啊,我看人很准,你不是个坏孩子。”

她从布袋里摸出一个小本子,借着路灯的光,写下一行字,撕下那页纸递给叶梓。

“枫林路17号4单元402。明天上午十点以后,我都在家。你要是想来看看,就直接上楼敲门。要是觉得不合适,也没关系,把纸条扔了就是。”

叶梓接过纸条。粗糙的纸张,圆珠笔留下的字迹有些颤抖,但清晰可辨。

她的指尖微微发抖。

“为什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为什么愿意这样帮我?”

陈奶奶提起布袋子,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又回过头。

“人老了,就希望这世上多几个心里装着别人的人。”老太太说,昏黄的光线给她的银发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你今天愿意停下来,听一个陌生的老太婆讲她那些花,提醒她手腕要注意,不是客套,是真的看见了,真的在意了。”

“这样的心意,现在不多见了。就当是我……想给自己留个念想,让那房子住进一个会珍惜它的人。”

老人笑了笑,转身,慢慢走进夜色里。

叶梓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纸条,心里复杂难言。

傍晚的光线变得柔和,将公园染上一层暖金色。

与陈奶奶告别后,叶梓又在长椅上坐了一会儿,整理纷乱的思绪。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被她小心收好,像揣着一份微弱却真实的光。

她终于起身,准备返回那个临时的酒店房间。背包有些沉,不仅是物品的重量,更是一种无形的东西压在她的肩上,里面有对未来的迷茫,对自我的质疑,以及那份无法与人言说的秘密。

经过那个小花坛时,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目光落在那几株与陈奶奶交谈时提及的、蔫头耷脑的月季上。

夏季的干旱和排水问题,在它们身上留下了明显的伤痕:叶片枯黄卷边,像是被火燎过,仅存的几个花苞也干瘪失色,了无生气。

陈奶奶叹息的样子浮现在眼前。这些花,就像是那位老人某种牵挂的延伸,默默承受着无人照料的衰败。

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攫住了她。或许是因为刚刚经历了一场突然的柳暗花明,或许是因为内心积压的无力感需要找一个出口,又或许,仅仅是这具新身体里涌动的、对“生命”本身越发敏锐的感应……

鬼使神差地,她蹲下身,仿佛被什么牵引着,伸出右手食指,轻轻触碰了其中一片近乎完全枯死的叶片。

就在接触发生的瞬间,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暖流,如同身体最自然的呼吸,从她体内深处涌出,顺着指尖,悄然渗入那片枯叶。

奇迹发生了。

那片原本焦黄、卷曲、仿佛一碰即碎的叶子,在叶梓指尖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挺立!枯黄如同被清水洗去,迅速被饱满鲜亮的翠绿取代,叶脉重新变得清晰有力,甚至泛起一层健康的光泽。

这变化并非停止。暖流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沿着叶柄迅速扩散至整条枝条。所过之处,枯黄褪尽,萎靡的枝干挺立起来,新的、娇嫩的淡绿色芽点从枝节处争先恐后地钻出。

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枝头那个干瘪黯淡的花苞,竟如同被无形的手轻柔抚开,外层焦枯的萼片脱落,里面层层叠叠、娇艳欲滴的深红色花瓣缓缓舒张开来,在傍晚的余晖中,散发出新生般的柔光。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两三秒。

叶梓迅速地抽回手。环顾四周。

还好,天色渐晚,公园里游人稀少,这里的小小异常,无人注意。

指尖残留的米白色微光正迅速消散。在她的小心控制下。消耗不算大,还在可承受范围内。

她转头看着那株月季,就在几秒钟前,它还是一片衰败的枯黄,此刻却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枝叶舒展,那朵新绽的花苞承接着最后一缕天光,红得沉静而骄傲。

一种奇异的平静,混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陌生的慰藉,悄然漫过心间。这一天里紧绷的、无处安放的什么,仿佛随着那股暖流,也轻轻地流出去了一点,落在了这片真实的、重获生机的叶子上,也落在了叶梓的眼眸里。

原来,这陌生的身体里流淌的力量,并非只带来恐惧和麻烦。它也可以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完成这样一件微小、安静、近乎温柔的事。

叶梓缓缓站起身。暮色渐浓,公园里的灯火次第亮起。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抹不合时宜的盛夏鲜红,唇边掠过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极淡的弧度。

然后她拉低帽檐,转身,步入了渐深的夜色。脚步似乎比来时,略微轻快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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