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兵山谷(一)

作者:林仲明 更新时间:2010/7/14 8:50:09 字数:0

忽然间,一团黑影遮天,渐渐盖住黄辰龙的视野,原来是一艘大帆船。本来大帆船靠近,冲得海波翻滚,极易发觉,不过黄辰龙心灰意冷,任由海水摆布,并未发觉。等到大帆在眼前,他才惊喜交集,撕裂喉咙,强自呼喊,这一声呼喊如破锣,竟然不成人声,反倒吓得自己惊怪。不一会儿,一名少年登上小船,将黄辰龙背到大帆船上。

黄辰龙起初意识迷糊,四肢乏力,喝了几口清水,沁入心肺,之后两日在舱室休息,三餐以稀粥为食,精力恢复,已经可以在船上走动。他大难不死,自是对大帆船的恩人感激不尽,所以身体稍为好转,就到甲板上向船长谢恩。

这大帆船的船长也是船主,正是那位救人的少年,他在严隆两国经商,正好运一批货从严国返回隆国,途中见到黄辰龙,便将他救了起来。黄辰龙叩头拜首,心感恩人大德,于是仔仔细细认清楚少年容貌。那位少年年约十八,头顶束了一个发髻,没有留鬓,后发披肩,细眉如月,双目如鹰,鼻高唇薄,文质彬彬。黄辰龙又见那位少年身形虽然不壮,可是筋骨健实,站立如松,必定怀有绝艺。

少年见黄辰龙叩首,也坦然接受,等黄辰龙礼毕,说道:“在下隆国韩诚林。救阁下只不过举手之劳,我也受了阁下三个叩头,大家也算扯平了。如果阁下不介意,就请赐教高姓大名。”

黄辰龙说道:“在下隆国黄辰龙。恩人于我有救命之恩,三个叩头怎能相抵,以后恩人有事尽管使唤黄某便可。”

韩诚林说道:“既然如此,诚林便吩咐黄大侠忘了在下救命之事。”

黄辰龙万未料到韩诚林有这般要求,一时语塞,竟然答不上话。

韩诚林说道:“怎么了?大龙神枪口出大言,却做不到了?”

黄辰龙心想,自己既许下诺言,任由韩诚林吩咐,不忘的话就是失守诺言,忘了的话就是忘恩负义,两下为难。他心念一转,说道:“黄某求韩兄弟与我结义,既为兄弟,那么就不用谈救命不救命。”

韩诚林闻言,冷冷地嘿嘿发笑,拒绝道:“诚林不过一介商贾。什么恩啊,义啊,都十分轻视。黄大侠高风亮节,诚林不愿与你结拜。”

黄辰龙说道:“韩兄弟既然不肯,黄某也不会为难。何必自贬呢?”

韩诚林气恼,转身背向他,说道:“贪财又有什么不好?世上不少道义之士,都不免死得凄凉。”

黄辰龙平生轻利,不过韩诚林所说的不假,大隆奸臣当道,忠良难立,确实凄凉。他沉思了片刻,说道:“人终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只求己利,纵有万两家财,风光大葬,身后只留骂名,又有何益?”

韩诚林纵声长笑,说道:“大龙神枪武功虽然高强,但是好迂腐啊。活时落魄不堪,死后就算名垂青史,又有何益?”

黄辰龙闻言生气,本欲再辨,可是又想两者所想迥异,辨也无用,就算求他施救雾衣岛,怎么也不能了,只好告辞,回房休息。

又过了一日,大帆船登岸,黄辰龙着急寻船只去救雾衣岛,匆匆下船。他踏着木板而下,却撞见韩诚林,便抱拳行礼。而韩诚林却惊道:“阁下是谁?为什么在我家的船上?”

黄辰龙心中奇怪,以为韩诚林在作弄自己,笑道:“韩兄弟这么快就忘了黄某。”

韩诚林说道:“失礼。我并非韩诚林,而是他弟弟韩诚山。阁下应该是误会了。请问阁下是谁?”

黄辰龙开始不信,但细看面前之人豪气满面,确实不像昨日那文质彬彬的韩诚林,笑道:“原来如此。失礼了。在下隆国黄辰龙。”

韩诚山闻言,喝道:“大胆狂徒,居然敢冒充大龙神枪的名讳。”他取出腰间长剑,拔剑便向黄辰龙左肩刺去,剑法之快,就如白虹冲日,剑招之厉,就如雷霆劈山。黄辰龙见到此招凌厉快捷,惊觉不妙,忙斜身闪避,长剑来势极快,他上身闪动更快,只是一瞬,避开攻击,可是剑风呼啸,在衣肩上划了平整一口。惊险之后,他不及细想,左手竟然挥出,直点韩诚山的手腕,这招看似平淡,其实精妙,倒像韩诚山自己送去手腕挨打。韩诚山大吃一惊,不等剑招使老转刺为扫,向黄辰龙头颈扫去。黄辰龙不避不挡,反而往前一步,左手转而击向韩诚山的右肩。韩诚山见右肩一旦中招,那剑也扫不出去,于是右步踏前,剑虽然扫空,总是避开掌击。黄辰龙见势踢出右腿,正向韩诚山右膝,去势缓缓,却锁住敌人的行动,教韩诚山无法退避。韩诚山下压身子,稳住下盘,右手转动,倒提长剑,剑尖指向黄辰龙胸口。黄辰龙侧身斜打,右手成爪,抓住韩诚山的右腕,却发觉右脚却被韩诚山制住,只好使动左掌,击向韩诚山的后心。谁料韩诚山不避不躲,左手反掌击向黄辰龙左腿。黄辰龙左掌急转,击向韩诚山左手。韩诚山左手手腕一转,已然变招,抓住黄辰龙左腕。黄辰龙吃了这一亏,连连运劲,居然挣不出。两人互相纠缠,不分胜负,只好硬拼内力,内力相击,如槌敲金钟,激得全身不住震颤,两耳生鸣。过了片刻,两人已经汗流如注,衣衫湿透,颜面发红,周身火热,蒸出丝丝水汽。

两人挡在木板上,岸上苦力上不了船,船上水手上不了岸,韩诚林身为船主,听到下人通报,赶了过去,喝道:“你们两个在打什么啊?”

黄辰龙本无意争斗,而韩诚山渐渐不支,听到韩诚林的喝止,两人立时收起内力。黄辰龙退了两步,左脚猛伸,在码头上踩出一洞,这才立定,说道:“韩兄弟。你为何说我是冒充的?”

韩诚山受挫,站立不稳,踉跄前倒,被韩诚林接住,只是胸闷气塞,连连喘气,说不出一话。韩诚林见状,说道:“黄大侠。这其中必有误会,先到府上作客,弄清其中是非。”

黄辰龙说道:“韩兄弟。这样甚好。不过黄某的朋友被困海上,我要找船去救援他。”

韩诚林说道:“黄大侠,这里只有我家的船。黄大侠要付多少钱去租船?”

韩诚山说道:“大哥。这人冒充大龙神枪,又潜入我家的船,不知有何企图,绝不能租船给他。”

黄辰龙横了韩诚山一眼,说道:“韩兄弟说我冒充黄辰龙,不知是凭什么而论?”

韩诚山狠狠地还了一眼,说道:“力鼎千钧何丑牛何大侠亲口告诉我,大龙神枪在宁国被杀,怎么会有假?”

黄辰龙深知二师兄何丑牛蠢笨老实,轻易相信他人,想起昔日和何丑牛斗气,骗他在山崖上站了三日三夜,不饮不食,自己却大鱼大肉,不禁好笑,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韩诚山见他大笑,不禁气恼,喝道:“笑什么?”

黄辰龙笑道:“何丑牛大侠有说,他亲眼见到大龙神枪丧命吗?”

韩诚山稍微迟疑,答道:“没有。”

黄辰龙笑道:“看来我二师兄被人骗了。”

韩诚山心中觉得有理,却不敢轻易断定,说道:“你是不是大龙神枪,我现在请何大侠过来说明,别溜了去。”

黄辰龙说道:“那就最好。”

过了一盏茶功夫,韩诚山带了一名壮汉来到码头。那壮汉满脸肥肉,大耳垂肩,双目如球,鼻圆唇宽,下巴满是虬髯,圆肩球腹,坦胸露乳,乍看之下,就和市井屠夫无异。他右手握着一把精钢大刀,肩头扛着刀背,步履稳健,走近黄辰龙。他定睛看了黄辰龙两眼,然后左手举掌,啪地往自己左颊拍去,顿时肿红,大惊之下,双眼圆睁,说道:“真的是黄小五吗?你现在是人还是鬼啊?”黄辰龙在师门排行第五,何丑牛为人粗鲁率直,所以按排行称呼师弟。

黄辰龙见他模样,二师兄依然如故,想起师兄弟少时种种,童心大发,说道:“二牛哥,你摸摸我的下巴,在还是不在?”

何丑牛一惊,双眼盯着自己的左手,过了片刻,才转头看着黄辰龙,左手也缓缓伸了过去,掂掂了他的下巴,依然还在。他高兴之下,右手一扔,任大刀插在码头上,展开双臂,紧紧抱住黄辰龙,就像一团肉球包着黄辰龙,笑道:“小五,你还活着啊。我们两兄弟已经很久没见了。快快快,哥哥请你去吃酒。”说完,他左手拉住黄辰龙的右手,急急地向城里走去。

黄辰龙不似他糊涂,还记得要向韩诚山解释,说道:“二哥。你还未向韩兄弟说明。”

何丑牛登时大悟,右手举掌拍了自己的额头,转身向韩诚山说道:“韩兄弟。这位是我的五师弟黄辰龙。”

韩诚山虽然不知道误会何来,不过听他这么介绍,也清楚这黄辰龙并非冒充,深感歉疚,抱拳行礼,说道:“诚山莽撞,得罪了黄大侠,望大侠莫要见怪。”

黄辰龙待要回答,何丑牛却抢话,说道:“不打不相识嘛!”他挥出一拳,打在韩诚山胸口,以示亲密。他见两人尴尬微笑,已无芥蒂,哈哈大笑,说道:“咱们三个一起去喝酒吧。”

韩诚山答道:“诚山要指挥手下卸货,不打扰两位大侠。”他作揖行礼,见大刀插地,左手一拔,双手一托,平放在胸前,向何丑牛递去。

何丑牛绰号力鼎千钧,膂力异于常人,刚才随手一扔,也有百斤之力,不料韩诚山轻轻一拔,就把刀取出。他虽然结识韩诚山数日,却没见过他出手过招,以为他技艺平平,不敢献丑,这下子才知韩诚山深藏不露,是个高手,心生敬意,说道:“我二牛也有一身蛮力,也可以帮韩兄弟卸货。”他卷起衣袖,露出两只粗臂,真的准备去卸货。

韩诚山笑道:“两位是客,怎能劳驾两位呢?”

黄辰龙知道大户人家最讲究礼数,不会让客人操劳,而二师兄又很倔强,喜欢帮助朋友,说道:“既然韩兄弟是主人,哪有主人不陪着客人喝酒?”

韩诚山知道拗不过,只好把一切事宜交给韩诚林,也与他们共去酒楼喝酒。

三人在席间畅饮谈笑,无话不谈。何丑牛两碗暖酒入肚,说话更是毫无顾忌,向韩诚山说道:“韩兄弟。你武功高强,身逢这乱世,竟然不去保家卫国,反倒在这里做起小肚鸡肠的生意,真是不应该。”

韩诚山干了一杯酒,答道:“何大侠教训的是。诚山其实早就作了打算。”

没待他的话说完,何丑牛瞪眼望着他,说道:“韩兄弟有什么打算?”

韩诚山作了个手势,何丑牛师兄弟都靠过去。韩诚山见左右没人窃听,悄声说道:“其实我家船上的货是一批火枪,是二皇子殿下托我们运来的。我打算把这批货运完,就投奔二皇子。二皇子英伟敏智,必定使我大隆昌盛。”

何丑牛闻言,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背心,说道:“这件事要紧。既然被我们两兄弟知道,当然得出力。我们两就一路护送这批火枪,有大龙神枪和我这力鼎千钧,看有什么人敢打这批货主意?”

韩诚山说道:“这不好。黄大侠要去救他的朋友。而且两位大侠同行,反倒是招惹别人注意。”

黄辰龙心想国家大事,不能因为个人小义而漠视,说道:“国家大义,理当身先。韩兄弟刚才说的是险招,还是让我们两兄弟护送最为妥当。况且黄某不谙水性,只要韩兄弟托人帮我去救我的朋友,我就安心了。”

韩诚山深受感动,敬了黄辰龙三杯,说道:“只要黄大侠告知那位朋友的位置,我一定托人办好。”

黄辰龙不清楚海事,也忘了这一节,心中对自己又恨又气,咬牙说道:“我黄辰龙好糊涂啊。居然没记住雾衣岛的位置。”

韩诚山见他面上由白转红,竟然渐渐由红转紫,想是黄辰龙性情中人,对自己错事后悔气恼。他害怕黄辰龙一气之下,激出病来,安慰道:“黄大侠,只要知道岛名,我们韩家绝无找不到的理。请放一万个心。”

黄辰龙闻言大喜,敬了韩诚山三杯,感激他急人之急,说道:“韩兄弟,二哥。我们就别喝酒了,快快去运货吧。”

韩诚山说道:“且不急。我们就算是铁打的,我的手下可不是。卸货之后,怕是天黑,待明晨天亮,再运不迟。”他又唤酒楼小二取来几埕酒。三人乘兴喝酒,直到烂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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