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道的一席话在那么一瞬间的确打动了兰坤，他差那么一点点就要率先把自己的一切交代出来了。
但这一瞬间过去后，兰坤反应过来了：这银发矮子前面铺垫那么多，结果还是想揭别人老底是吧？！
想到这里，兰坤看向姬无道的眼神不免增添了数层防备，姬无道自然不会遗漏这点情绪转变，但她以不变应万变，装作无事发生那般地等待着兰坤的回答。
“实话讲。”兰坤开口了，“我们两个在一破帐篷的桌子上讨论两个国家的事，就感觉很……很没有真实感。”
“没有真实感么？”姬无道笑了，“可在历史上能改变世界的那些大事，那些决定，也都是几个人在一个小房间里做出来的。”
“……”兰坤无声地抿紧了自己的嘴唇。
“兰坤·阿斯加特，你是那种人么？”姬无道突然问。
“什么？”
“不要觉得我对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从一个可靠的朋友那里听说了一些有关于你的事。”姬无道端详着一脸狐疑的兰坤，继续说，“比如有关于黑鸦塔的事，比如因为一些原因你无法进入黑鸦塔的事，再比如还有你为了进入黑鸦塔费了不少工夫的事——事实上最后的那些事才是吸引我注意力的地方。”
“哈……”兰坤捧了个场，这种程度的情报也并不是很珍贵，属于想去了解，就能得到了解的手段的那种，“所以说你从这里得到了什么结论？那种人是哪种人？”
“和我一样的人。”姬无道给了个非常东方的回答，接着再次提问，“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假如你面前有一扇门，门上有锁，你需要进去，那你想怎么进去？”
“你在跟我讨论禅学吗？”兰坤脸上犯了难，“我不擅长这个的，能不能换个更加直白点的说法？”
“按照你的想法回答就好了，这不是那么高深莫测的问题。”
“行吧。”兰坤思考了片刻，“我有这扇门的钥匙么？”
“没有。”
“我能让有钥匙的人帮我开么？”
“不能。”
“我能找工具自己造一把钥匙么？”
“不能。”
“我能把锁给拆了么？”
“不能”
“门后有人么？我能让他们给我开门么？”
“门后没有人，不，假设真的有，他们也不会为你开门。”
“我必须要进这个门么？假如我不进会怎么着？”兰坤被一连串的否定激得有点恼了。
“不进门就会死。”姬无道表情平静地说。
“废话，进了门也会死。”兰坤白了一眼，“只要是人都会死。”
“是人都会死，这句话不假，但千种人千种活法，门内的人会活得比门外的你好。”姬无道继续说，“甚至门外的你的生死都能由门内的人决定。”
兰坤原本以为这是在揶揄自己想进黑鸦塔的那茬事，但对方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
“你要怎么做呢？兰坤·阿斯加特。”姬无道的声音添加了几丝压抑感，“要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门外面么？看着那扇门发上一辈子的呆么？还是怀揣着希望等着哪一天，门内的人会改变态度，然后笑脸盈盈地请你进去？”
这就像两个剑客在路上偶遇，其中一位突然拔剑斩来，兰坤无论如何也不能乖乖站着被砍，只能硬着头皮接招了。
“我能砸了——不，我要砸了这破门，然后把里面的人全杀光。”兰坤说这段话的时候尤为凶狠，透露着第一次对着猎物龇牙的小狼般的青涩，但在说完后，他那般情绪又全都收了回去，随后有些不满地反问道，“这样的回答你满意了么？”
“还行。”姬无道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我倒是想问你，你遇到这扇门会怎么办？”兰坤想反将对面一军。
“砸开锁，推开门，杀完所有人后关上门，最后在门的反面锁上另一把锁。”姬无道说这段话时的表情波澜不惊，但半响之后，她轻笑了一声，“只是随便说说的，你不要往心里去。”
欲盖弥彰也不是这么盖的吧？！你越这么说，听的人就会越往心里去啊！
兰坤心底里忍不住吐槽。
“所以你觉得我是哪种人？”兰坤把话题拉扯回来。
“膝盖太硬，跪不下去的人。”姬无道笑了笑。
“妈的，咱们刚才聊的那些莫须有的玩意要是能记录下来，那可真是太东方人了！我看你头发也不是黑色的啊？”兰坤有点想骂娘，不是因为生气，就是单纯地想骂一骂，他最他妈讨厌了这种不像正常人说话的说话方式了——又不是在做阅读理解！
“我看过一本书，上面有句话写得很好：人生而自由，人的命运只有自己才能掌握。”姬无道说，“我小时候很喜欢那句话，那本书的名字我都忘记了，但我依旧记得这句话，毕竟它很好听。”
“……呃？”兰坤拿不定对方的话茬，所以在等下句。
“遗憾的是好听的话大多是空话，而认识到这句话也是空话的结果，则是由我一次次亲自体验而换来的——今时今日的这次也一样。”姬无道漠然地说，“现在，我的命运和你的自由都在距离这个帐篷五米开外的地方被商讨着，而我能做的只有在这里和你一起等着，像个白痴一样在邢台上等待着铡刀落到脖子的那一刻，我很讨厌这种感觉，讨厌到浑身发毛，讨厌到夜不能寐。”
“……”兰坤撇了撇嘴。
“人生而自由？人的命运只有自己才能掌握？”姬无道嘲弄地笑了起来，“世界上只有一种人才能拥有自由，那就是站在所有人顶点上的、掌握了所有的权与力的人！除此之外，便只有蠢人的不自知才会夸口说那句话罢了。”
“需要我给你来点掌声吗？”兰坤耸了耸肩，“你这话听起来很像那种故事书里的反派，而且还是那种将来绝对会独裁当暴君的反派。”
“至少暴君过得很开心，他把铡刀握在手里，而我只能恭敬地抵上自己的脖子。”姬无道的情绪收放自如，她平复了下心情，但语调还是免不了变得相当阴冷，“如果可以的话的话，我真想现在就把他们都杀光。”
“那你就去杀呗，我看你之前不是挺能打的么。”兰坤挑了挑眉。
“他们不是我想砸的锁，因此打不开我想开的门。”姬无道停顿了一下，接着自嘲般地笑了笑，“而且我已经废了。”
“嘿，说得好听……等等你说啥？”兰坤被对方的自嘲给整愣了。
“我差不多已经算是个废人了。”姬无道轻猫淡写地重复了一遍。
“不是，等等，你肩膀上的伤有那么严重吗？”兰坤脸色怪异地看了一眼对方的绷带装，“我看你也不像是全身瘫痪了的样子啊？怎么就成了个废人呢？”
“这个伤对于身体而言并无大碍，但我是从玄术师的角度做出的评价。”姬无道顿了顿，“我先问一句，你知道玄术师是什么吗？”
“知道，就是练气功的。”兰坤之前在第三训练馆的时候被强行科普过一点相关知识，但他还是要用个杂技团艺人经常表演的项目做了概括，“硬气功什么的能徒手开砖，还有头碎大理石什么的，对吧？”
“你要这么概括，其实也没错。”姬无道似乎对自己修习的技艺并没有任何的敬意，甚至还赞许了一下兰坤的调侃，“玄术师也是一种练气的职业，但和练气功的不一样的是，玄术师所提炼的‘气’不光源于体内，还源于体外，而由于气那极为玄妙古奥的特性，所以具体提及时被称作‘玄气’——其实主要是添个字以和空气区分，想要成为玄术师首先要……”
“锻体塑脉炼气最后淬魂对吧？”兰坤打断了对方的科普，“好吧，我承认我刚才是在调侃玄术师，我之前的确听说过一点有关于玄术师的事，你不会真的打算跟我科普这些我未来一辈子都用不到的设定吧？我们之前不还在讨论互相开诚布公地公开情报吗？这话题已经跑好远了。”
“你的确用不到，但这能让你更好地理解为什么‘作为玄术师的我受到这么点伤就变成废人了’的原因。”姬无道继续说。“如果你不感兴趣的话，我也不说喽，而且……我这就是在公开自己的一部分情报，你可以堵上自己的耳朵，或者继续听，听完之后再考虑和不和我交换情报。”
兰坤作为研究人员那该死的好奇心再次不合时宜的冒了出来。
由于塔云国内没有玄术师和魔术师存在，更由于塔云人对这两个职业的不合理性而感到唾弃，兰坤从国内一般民众能收集的有关资料上只能大致解读出一个模糊的形象。
现在有一个活生生的玄术师愿意现身说法解释一些看似不合理的事情。
兰坤实在是有些雀跃——虽然这个时候对这种事情感到雀跃有点不懂气氛，但他的确十分喜欢这种获得新知识的瞬间。
“你继续说吧，我不打岔了。”他摆了摆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