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兰坤看来，自己对于乔而言简直就是“无足轻重”这四个字具象化后的一个产物。
毕竟他这个养子和名义上的那位养父共处的时间拢共也就只有那最初的一两个月而已，在那之后，兰坤在日常生活中能意识到自己还有个养父的时间大概也就只有每个月初账户上被打入一笔数目不菲的钱的时候了。
而这么点联系显然不够培养起一段能称之为“亲情”的关系，兰坤甚至认为对方已经放弃了自己。
而事实上，在在之前的轰炸下，他也更进一步地确定了这一点。
也正因如此，他并没有把这段关系当做什么秘密保留着，在姬无道的追问下，他也就全部交代了出来。
可遗憾的是，姬无道这边是从外交方面考虑的，“国王的义子”这层身份若是在谈判桌上大做文章，那可实在是一份重量级的筹码。
“这件事不要给姬若尘说。”姬无道提了个建议。
“我这个身份在塔云那边……至少在上层那边应该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兰坤提醒对方。
“在谈判的时候，一方会主动给另一方增加谈判用的筹码么？”姬无道摇头说，“塔云人那边只要不蠢，就不会主动提及这些。”
“好吧。”兰坤不擅长这方面的思考，所以愿意听从未来的同盟者的安排，“你的那个问题我回答完了。”
“那你有什么别的想问的吗？”姬无道很坦然地回答，“出于对你刚才的回答的尊重，只要是你感兴趣的，我什么都会回答哦，无论是我在帝国有什么样的资源，还是未来我有什么样的打算。”
从合乎逻辑的常理来讲，兰坤若是有长远的眼光，那么他应该会去询问对方有关于未来的计划，这是符合利益的提问方式，也符合他们这次进行情报交换的初衷。
但在看到姬无道那若无其事的扑克脸后，兰坤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只要解除了眼前的这个危机，姬无道和他的同盟就一定能够成立，而在那之后，无论兰坤想不想了解所谓的计划内容，姬无道在具体执行期间一定会与他产生联系。
也就是说，眼前所谓的“情报交换”只是自己单方面地为姬无道提供破除眼前危机的线索而已。
了解局势的人是姬无道，有能力主动出击去破解局势的也是姬无道。
在这场棋局里，姬无道执棋者，姬若尘是执棋者，塔云国的高层也是执棋者。
而兰坤只是棋子之一。
这是很无奈的事实，但也没有办法。
现在他若是想问对方有什么计划当然可以，但那没有任何意义——事实上现在他把自己所能做到的、能了解到的事情和盘托出才是最有意义的事——而如果真的把那些问题问出口，才有可能带来麻烦。
毕竟，知道了对方的计划，那就有了保密的必要。
假如兰坤事后在谈判桌上被遣送回了塔云国，那么知道了姬无道计划的兰坤事后绝对会被暗中追杀，直到他彻底死亡为止。
“怎么了？不继续提问么？”姬无道对着沉思不语的兰坤说。
“不了，我决定问点无所谓的小事。”兰坤想通了，反正眼下他只能听别人的安排过活，于是他打算问一下比较家常的问题，“你不介意我问点和当下话题相差较远的……家常话吧？”
“……请便。”姬无道有些意外。
“你姐，就是那个姬若尘，为什么见了面就给了你一耳光啊？”兰坤之前的位置和她们有点远，当时风声又大，所以只看到了打脸的画面，没听清这对皇室姐妹说了什么。
“……”姬无道被这个话题整得有些头疼，“这是你眼中的家常话？”
“呃……这不是吗？”兰坤不太清楚所谓的家常话的定义，毕竟他从这几年来都是独立生活的。
“你……好吧，你的确像是当面能问出这种问题的人。”姬无道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你确定那个要问这个问题吗？确定的话，我会如实回答的。”
“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兰坤小心翼翼地询问，他的本意是想提高点好感度，以让对方不那么快速地放弃自己来着。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不该问的。”姬无道笑了笑，“只有敢不敢问的。”
“好吧，那我确定，而且我很好奇。”兰坤挠了挠后脑勺，“你也知道的，虽然我有个名义上的父亲，但我其实对家人是没有概念的，所以我很好奇你们这种见面就打的家庭关系，算是预习一下吧。”
“预习？”
“你看，假如这次危机平安过去了，我是要和你结婚是吧？”兰坤看着对方继续说，“那么你可能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家人，我至少要知道家人是个什么东西才行。”
“原来如此，那么我得给你说明一下，皇族的家族关系并不是那么值得憧憬，或者说很正常的亲情关系。”姬无道说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至少绝大多数皇室不存在那种相亲相爱的关系。”
“为什么？”兰坤皱眉，“皇室就那么特殊？”
“这涉及到权力学，如果你对此感兴趣的话，回国后我给你拿几套书读一读——如果有机会的话。”姬无道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停留于是开始正式回答对方的问题，“姬若尘打我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她很早之前就很讨厌我了，而且眼下我和她有仇。”
“呃，如果能更加详细地解释一下原因的话……”兰坤第一次燃起了名为八卦的念头。
“之前她跟我说的那些话你没听清么？”姬无道皱着眉问。
“风太大，的确没听清。”兰坤坦然，“我只看到那个女的给你脸来了一下，你都被扇歪了，啊，那身啪倒是听到了，很清脆，实话说你脸上没有红手印倒是真的挺稀罕的。”
“体质问题而已。”姬无道继续说，“详细解释原因的话……你应该也知道吧，帝国和塔云这两国间的联姻若是搁在往常，得是在几个月后才会进行的，但我却来得很早，还不像以往那样大张旗鼓地过来。”
“我猜过，低调自然是有低调的理由。”兰坤点头，“有可能是皇帝临时改换想法打算杀个突如其来，但你……你应该不是皇帝授意前来的吧，估计是自己主动请缨，打算先斩后奏？”
“你猜得有些接近了，但细节上有不少地方有偏差。”姬无道说，“首先，皇帝并没有那种打算，联姻人选也早就已经选定了，只不过由于一些意外，这个人选死掉了。”
“死了？”
“是我的下属杀死的。”姬无道面不改色地说，“所以我是以管教下属不力，以戴罪立功的立场抵达塔云的。”
兰坤露出一副“你这话鬼才信”的表情。
“很多人都不相信我这番说辞，我的那位皇姐——姬若尘也不信。”姬无道说，“所以你不信我也不意外。”
“呃，所以你那位皇姐打你是这个的原因？”兰坤说，“因为那位兄弟姊妹的‘意外死亡’让她很不爽？可你之前不是还说皇室里的亲属关系就是摆着看看的东西吗？这么快就跑出来一个为兄弟姊妹的死义愤填膺的姑娘……这有点那啥啊。”
“凡事都有例外。”姬无道说“而且更准确地说，她生气的原因是那个死人的身份——若是别的兄弟姊妹，她才不会生气到那个程度。”
“谁死了？”兰坤顺着话题追问。
“姬玉秋。”姬无道说，“按照顺序排列是第十公主，比我大不了几岁，是一个喜欢笑的女孩，性格很讨喜，经常穿着由浅粉色和蛋白色的布料制成的衣裙，平日里像个小动物一样根本坐不住，但撒起娇来连女人都会忍不住想宠她，不过如果惹到别人生气了，她又会立刻示弱讨好对方……真的没什么公主的架子。”
说到这里时，姬无道第一次流露出堪称柔软的笑意。
到目前为止，兰坤从对方的脸上看到过笑容，那有刻薄的笑，冰冷的笑，轻蔑的笑，冷漠的笑，这样温暖柔软的笑容，虽然只有那么一丝，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虽然看起来挺平易近人的，那孩子其实挺难拉近距离感的，如果她愿意帮你梳头，或者撒娇让你帮她梳头，那你们两的关系就抵达了一个顶点了，毕竟她只愿意和亲近的友人互相梳头发，她的身上总是带有一股檀木的香气，那是因为她喜欢用檀木制成的熏香，甚至会偷偷藏两块在衣袖里，然后装样子说自己有体香……”
“对了，她还很擅长跳舞，尤其是皇室教授的宫廷舞，男步女步跳得都很棒，在跳宫廷舞的时候，她整个人像是在发光一样，皇帝就是在一次皇族聚会中因为那漂亮的舞步而注意到了她，曾还经从皇室的马场里特别挑选过一匹白色的小马驹作为十二岁的生日礼物……”
“停。”兰坤比了个手势示意对方打住，“死都死了，适可而止吧。”
姬无道更多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她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话语咽下后，唇边那残余的笑意全部收敛了起来，她再次变回了那副冰冷的姿态，
“是啊，死都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