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坤说那些话绝对没有别的深意，只是单纯地觉得了解死人生前的性格和喜好之类的情报没多大价值，最重要的是他也没从那些描述里发现有什么关键的线索。
但姬无道显然对兰坤的话产生了误会，她转换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继续说起了正题，
“总而言之，姬玉秋的死造成了不少问题，这些问题中的其中之一就是姬若尘。”
“他们两个是好朋友？或者说是盟友？”兰坤询问。
“你之前应该也听到过吧，帝国的公主除了自己的名字外，还有十二岁后被皇帝赐予的皇室名。比如我的皇室名就是云阳，一般的平民和臣子叫我的时候只能称呼我为云阳公主，或者云阳殿下，皇帝在正式场合也会用这个名字叫我，至于本名里的‘无道’就只有同辈的皇室成员在互相称呼彼此的时候才会使用。”姬无道说，“而姬玉秋的皇室名为灵湖，姬若尘的皇室名为灵耀……你可以猜猜看她们是什么关系。”
“灵湖和灵耀？这又不是大家来找茬……啊！”兰坤想到了什么。
“你懂了？”姬无道笑了笑，“顺便一提，姬若尘是第七公主，姬玉秋是第十公主。”
“她们不会是亲姐妹吧？”兰坤脑袋里想到的最大的可能性便是这个。
按照常理想，每个皇室名理应存在着其本身的意义，而若是有相同的字的话，要么是同辈，要么便是与血系归属有关。
前者是不可能的，毕竟“云阳”里也没有“玉”这个字。
那么就只剩下第二个可能性了，而皇室成员自然应该全是皇帝一人播的种，那么有关于想要追究血系归属的话，那就只能往母系氏族靠了。
“没错，姬玉秋是姬若尘的亲妹妹。”姬无道说，“她们的母亲来自帝国内相当有地位的纯血贵族，而母系那高贵的血脉也是她们在皇室内备受优待的原因之一……你看，姬玉秋没来，所以皇帝立刻派了姬若尘来了，很多人都觉得这对姊妹可是被当做皇位的有力竞争者之一，虽然那个没有竞争意识的已经死了。”
“啊，说到这里我想问一下就是，你真的杀了她的妹妹么？”兰坤顺势询问。
“不是我杀的。”姬无道回答，“是我的属下杀的，不要让我继续重复这个事实了哦？”
“你这说法可真是拐弯抹角到了一个极点。”兰坤说，“我现在感觉你完全就是反派诶，我现在换个队伍站来得及吗？”
“当然了，姬若尘她本来也谈不上喜欢我就是了。”姬无道无视了兰坤试图当二五仔的发言，接着继续说，“但在对我使用暴力是她的失误，她会知道那一巴掌的代价有多高的——当然，这得等我回国之后再说。”
“呜哇，你这台词越来越反派化了。”兰坤由衷地感慨，“你说姬若尘本来就很讨厌你，你都干了什么事能这么招人厌烦的？”
“我出生了。”姬无道平静地说，“在她们眼里，我做错的第一件事就是顺利地生了下来，而不是被羊水溺死。”
“……哈。”兰坤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如何反应。
“毕竟我是个玷污了皇室纯血的混血儿嘛。”姬无道随口一说，“不过这也不是我的错，硬要谴责的话，也该去谴责皇帝的变态嗜好才对。”
兰坤沉默了，但他并不惊讶。
在姬无道经常提到“纯血”和“人类”这类词语时，兰坤对姬无道的情况也猜了个大概，异族间的混血儿按理说是很稀罕的存在才对，没想到这些日子他居然有幸连续遭遇两个混血儿。
皇室纯血应该指的是人类的血统，至于皇帝的变态嗜好……
“那又怎么说？”兰坤直觉地感知到了这个话题很不妙。
不妙到了接下来的对话若是记载下来投给塔云国的八卦杂志都可能会被下架的地步。
“你不知道么？帝国的皇帝有非常著名的恋童癖哦？”姬无道反而对兰坤的一无所知感到惊奇，“虽然如今皇帝已经年近六十，但他依旧精力十足，闲暇时最热衷的娱乐包括且不限于和小女孩们光着身子在庭院里互相追逐嬉戏，被穿着薄纱的女童拿鞭子抽打，以及和少男少女一起实践各种各样的玩法。”
“……哇哦。”兰坤整个人都哇哦了。
他现在除了惊叹什么都做不到，半张开来的嘴甚至有那么一会儿合不上来。
“那可真的是，就，太变态了哦。”兰坤干巴巴地给出这么一个评价。
当然，一般人要是有这种喜好，兰坤也就干脆利落地骂两句变态就完事了，但偏偏还是冰魂大陆上首屈一指的大帝国的皇帝有这种嗜好……
怎么说好呢？皇帝就是和普通人不一样，这种不堪入目的喜好被刷上了皇帝的身份后——
那就是皇帝级别的变态了啊！
“至于这位皇帝是怎么看上我的母亲的……”姬无道停顿了一下，“原因超乎寻常的简单，我的母亲是半身人，而且是那种乍一眼看还以为是人类女童的半身人，在某次跟随族长前往帝都做交易时，她碰巧被微服私访的皇帝看上了，于是便被带进了宫内。”
“不追究细节的话，这完全是一个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故事啊。”兰坤坦然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我就不问你母亲是被强行带走的，还是邂逅爱情自愿跟过去的了。”
“她大概是以为自己邂逅了爱情吧，毕竟在我小时候，我觉得她每天过得都挺开心的。”姬无道漫不经心地继续说，“但作为一个异族，在嫁入重视纯血的人族皇室的时候，她就应该明白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吧。”
“我听说帝国现在是一个多种族国家，所以我以为种族歧视的情况应该不会那么严重才对……是我一厢情愿了么？”兰坤皱眉。
“这并不矛盾。”姬无道说，“帝国注重的是人族的血脉，因此不光是皇室，平民也是如此，若是想要异族通婚的话，那得通过层层审批，而皇室保证国民纯血的原因很简单，因为纯血人族在感悟气或者魔力的时候有着天生的优势，异族在这方面则一窍不通，前者更是在帝国历年的征讨战争里一直发挥着极为优秀的战斗力——可以说这是一种保证帝国军队有生力量的措施。”
“哈……我大致懂了。”兰坤点点头，“后来呢？皇帝和你母亲一起过了幸福快乐的生活？”说到这里，兰坤瞥了对方一眼，没能得到期待中的反应，“看来好像不是这种欢乐向的结局啊。”
“半身人和人族在孩童时的区别其实挺小的，我母亲当年入宫的时候也年轻，刚开始那一两年甚至还未被发现是异族。”姬无道说，“不过当我母亲怀孕的时候，宫里的人就察觉到不对劲了，而在女官偷偷进行验血之后，宫内马上就发现了我母亲身为异族的身份，在那之后……”
“在那之后？”
“在那之后，她就死了。”姬无道抿了一口茶，接着继续说，“这在皇室里算是丑闻了，异族身份暴露之后，皇帝在群臣劝诫下不得不和我母亲拉开距离，本来备受宠爱的母亲她就不怎么受别的嫔妃的待见，被皇帝冷落了之后，更是不免遭人欺负，凤凰忽然就从枝头上摔了下来，最后在产下我之后过了有三四年吧，在某个夏夜，她就死了。”
“……”兰坤不晓得该怎么接话。
这是个挺悲伤的故事，但兰坤没法坦率地说“我很同情你”或者“我理解你的感受”再或者“节哀顺变”之类的。
毕竟兰坤的记忆里压根就没有“父母”这种东西，他也从未学习过有关于这类的知识，因此他不可能感同身受地安慰对方。
所以他选择了问一点别的来调节一下气氛。
“你，您妈……啊不对，您母亲是怎么死的？”
兰坤承认自己聊天的水平烂到了一个极致，正常人根本不会像他这么能把天聊到步步惊心的地步。
“官方公布的死法是上吊自杀。”姬无道声音冰冷。
“你也说了那是官方。”兰坤一时间想不到别的话题，只能顺坡下，“我不觉得把自己的孩子辛苦地养到三四岁的女人会轻而易举地抛下孩子去自杀。”
这回沉默的对象变成了姬无道，大约几秒过后，她叹了一口气，用着堪称拙劣的方式转移了话题，
“死都死了，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总之，我这个混血儿的血脉在母亲死后也不怎么受到待见，隔天上午我就被传唤到了皇帝跟前，被皇帝借着赏赐的名义逐出了皇宫……我在塔云见到那个半精灵的时候其实还挺开心的，毕竟这是我出生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同类——我是指混血儿。”
“好吧……好吧。”兰坤也很罕见地识了一次相。
双方在这之后便继续交换起了其他的情报，兰坤刻意地不再去提有关于姬无道过去的事。
不过这点关心对姬无道实在是没什么用，她终究还是清晰地回忆起来了，那个夏夜里发生的噩梦。
穿着红袍的女官们把她那小小的母亲压倒在梨花木的床榻上，无数人偶般素白的手死死地按住她的四肢，一双手按住了她的嘴让她无法呼吸，另一双手则死死地卡在她的脖颈上……
漆黑的眸子围绕着那具玲珑的躯体，幽灵般鬼魅的声音重叠般响起，
“真是个肮脏的女人，皇宫内怎么能容忍这样一个浊物存在。”
“已经传令下去了，今晚这件寝宫周边不会有任何人路过，赶快把事情办完，我们只有十五分钟”
“谁带有白绫！伪装成自杀！算是给她一个体面！”
“喂！那边怎么有个小孩？！该死的！是那个玷污皇室之血的小杂种！野狗般的东西！”一名女官面目狰狞地走了过去。
“别动它！皇帝只授命让我们解决莲夫人！莲夫人以外的不要动！”
“可它看到了我们的脸！万一以后找我们报仇怎么办？！”
“用不着动它，看它那副样子，怕是吓丢了魂罢，以后就算看到我们时估计连龇牙都不敢。”
红袍的女官们在蝉鸣声中讨论着，最终选择继续执行公务，从而无视了那躲在墙角的那个孩子。
瘦小的女孩默不作声地伫立在窗帘后面，淡蓝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墙壁上的伴随着灯火而摇曳的，缭乱的影子们。
哦。
这个世界原来是这样的。
女孩的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静，她为母亲即将迎来的死亡感到悲伤。
但她控制住了自己，不让自己在仇人面前落泪。
这并非是什么值得回忆的故事，只是一幕地狱般的图景罢了，而这幕图景在皇宫内也绝对算不上什么罕见的事。
唯一遗憾的是，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清晰地记在脑袋里的画面。
“我并不是仇恨这个世界，我只是想单纯地毁掉它而已。”
很多年后，姬无道和身边的朋友提过这么一茬，或许那是她那充满了谎言的一生中唯一的一次真心流露。
但在那之后，她便再也未说过同样的话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