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的杯盘空了又空，侍女端来了一盘又一盘，几个人却还在慢悠悠吃着，好像胃里有个无底的洞，总是塞不满。
“哎——”成天笑长长出口气，舒舒服服靠在椅背上，身子不由得往下溜了一截，眼睛看着桌上的餐巾，想要拿来擦擦嘴，但又不想动，看来吃这顿饭也消耗了不少体力。
“天也不早了，不如今天就在这里歇了吧，明天一早起来再赶路。”猪神说。
“不。”成天笑听了两臂撑着又坐直了，“这事儿迟不得，哪怕是立刻到白风筝王国都有些晚。”
“斯图宫主。”贺知章身子稍向前倾，长脖子也探过来，几乎把嘴凑到了成天笑的面前，“我们也许不该那么急。”
他的语气还是带着不安的气息。
“怎么的？”成天笑把餐巾拿起来擦擦嘴上的残渣，指缝有些粘，却又没有水可以洗，只得把餐巾绕在指间。
“这——”贺知章有些犹豫，想了一下，说道，“也许兹华特不会立刻开战，而如果我们现在去的话，就相当于把大战提前了。”
“不然呢？”成天笑冷静地问道，“等他把一切都准备好了来打我们？”
“不不不。”猪神把鹤神拉回去说，“鹤神的意思是咱们也需要做一些准备。”
“比如？”成天笑转而问他。
“我们……”猪神说一半的时候余光看着鹤神，鹤神紧锁眉头，微微地做出摇头的动作，猪神便会意地思索了一下，随后继续说，“我们需要准备些人手。”
“放屁！”成天笑训斥道，“要什么人手？人都被你召齐了还缺谁？”
“呃……”猪神又看鹤神。
这次鹤神虽然还是摇头，但接着无奈地叹了口气，猪神便明白了，清了清嗓子，认真地说道：“宫主，我们需要时间……这个……你明白吗？”
“嗯？”听他这么说，成天笑不得不多想一下，可是时间指的是什么？
“你所说的时间，应该不会是时间之神格鲁什或者我大徒弟熊倩祎吧？”文晶晶问道。
“当然不是。”猪神摇摇头，“但的确是某个人，与你们很亲近却似乎都一直都被忽略掉的一个人。”
“妮妮。”成天笑当即看着文晶晶，文晶晶也看着他，这时候二人脑海里都出现了对方的声音，异口同声：“童羽！”
“我们需要进一步解释。”成天笑的脸上每一寸肌肉都在尝试着把疑惑挤出去，却不成想就那么挂了满脸的疑惑，他看着猪神，不确定猪神是否会告诉他更多，便又补充了一句，“至少我想知道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
“因为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天机……”
“你面前一个命运之神一个轮回之神——”成天笑指着自己和文晶晶，“在我们面前还谈什么天机，说就是了！”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个名字，叫‘童锦琳’。”猪神说。
“我只是知道这个名字，至于更多……”文晶晶说到一半看成天笑，成天笑则频频摇头：“我完全没听过。”
“一千二百多年前的白风筝之乱，当时的王妃就是这个童锦琳，而且那场战争是因她而起。”猪神说完停顿了一下，站起来向前探过半个身子，悄声继续道，“现在你们的四个徒弟，熊倩祎是时间之主，林梦梦是擎天圣朱雀，童绍唯是秩序之主，只有一个童羽没有身份了，熊神是不会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的，对吗？”
“所以——”成天笑想说，猪神则点点头，坐了回去，表示不必多说，他便转而问文晶晶，“妮妮，你之前和她们见过面么?”
“见过。”文晶晶说，“但是人不齐，只有童羽和童绍唯，当然还有其他人，说不明白，你回去看就知道了。”
“好，那今天姑且休息一晚，去白风筝的事先放一放，等会去跟他们把事情问明白了再看下一步计划。”
说完，成天笑朝角落里招招手，一个酒桶飞了过来，桶不大，刚好可以夹在胳膊下的那种。他没有直接打开，而是从桶后面露出半张脸看文晶晶。
“媳妇儿！”
“干嘛？”
“你猜这是啥？”
“你给我放回去。”她冷冷地说。
“咳咳……”一直闷头吃东西的乐颜突然抬起头来，轻咳了两声，然后用手背碰碰文晶晶的胳膊，说，“妈，我也想来点儿。”
“别不要脸，你哪头儿的？”文晶晶皱着眉露出一副极其嫌弃的表情。
“这是我小情人儿！”成天笑说着把酒桶扔给乐颜，乐颜一把接住，然后用和成天笑一样贱兮兮的表情看着文晶晶。
“喝吧，等会去的啊。”文晶晶说完，拿出个褐色的瓷碗放在乐颜面前，“加我一个。”
“诶！好！”乐颜高兴地一把拽开木塞，咚咚咚给母亲倒了满满一碗。
酒是深褐色的，香味很浓，乐颜拽开木塞的时候成天笑就已经闻到了那股浓郁的焦糖香味。这种酒的的起源是在命王岛，原料是甘蔗汁，封魔之战后传向了世界各地，而雨花岛上也生长着大片的甘蔗林，因此成为了这种酒的第二产地。和平的时候成天笑几乎每天都要喝掉一桶的量，文晶晶尝试管他，却自己也喜欢上了这种酒，并且给它起了个名字，就叫“狐仙醉”。
喝完了酒，几个人各自休息，没想到一觉睡到了正当午。起来又简单吃了一点就要出发。既然不去白风筝了，猪神把他们送到长桥上，远远就能看到一束白光从上面垂下来，照进双子塔废墟。
“这是？”成天笑问。
“这里就是之前的蛇洞，我把洞道都挖开了，只留一个悬阳洞，从洞口出去就是外面了。”猪神解释道。
斯图乐颜已经等不及要见见阳光了，猪神才说完，她就蹭地飞了上去，像一只活泼的麻雀，也想一只矫健的燕子。
在飞出洞的瞬间，强烈的阳光就像一只大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乐颜挡着眼睛缓了半天才适应过来。环顾四周，可谓是“此处凌空，群山皆小”。
“这是……雪？”斯图乐颜从地上抓了一把，冰凉的感觉刺了她一下，但她并没有犹豫，两手捧着，雪在她手心融化，而融化了的，凉意像是化作针刺，深深向肉里扎，但很快就暖和了。白羊座的一些星球也有雪，但乐颜都没去过。而没有水的那些星球喝的用的都是一种透明的像油一样的液体，不粘，也没有腐蚀性，而且可以自然挥发，有的地区的喝起来是甜的，而有的是苦的，这些东西变成的雪没这么轻，结晶大一点的砸在身上还会有些疼。
“俩大老爷们的咋那磨叽！”母亲的声音出现在旁边，回头看，她已经从悬阳洞里出来，朝着洞里面喊着。
成天笑听见文晶晶叫自己，与猪神互相肯定地点点头，辞别了他们。
又一次飞在晴朗的天空，成天笑不免有些感慨，但是该说什么呢？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就静静地看着。层峦中是铁杉组成的长青林海，但铁杉只在高的地方，低一些的地方生着木棉，春天还没到，木棉光秃秃的，像是刚出浴的大姑娘们，羞涩地簇拥着躲在铁杉下。
渐渐的，他们飞离了大山，回到了城市的上空，地面的景致越来越熟悉，直到他在一排排金楼白宇间看到了一片红色的住宅区。离观山观海观山海之地还远着，但那片住宅区提醒了他，让他想起这个世上还有人牵挂着他。
“妮妮。”成天笑叫她。
“怎么了？”
“一会儿到家了我想自己去转转。”
文晶晶似乎想猜到了他的想法，沉吟良久，却还是欲言又止。
“怎么了？”成天笑问。
“这次……是大战……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希望牵连到无关的人。”文晶晶说，“半年多了，我们其实已经渐渐走出了曾经的世界，正在被遗忘，哪怕是曾经视我们为至宝的人。我说这些并不是拦着你，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不知道你有没有过类似的想法，如果没有过，希望你能考虑一下。”
成天笑沉默了，沉默了很久，他似乎在做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文晶晶也没有催他回答，只静静地飞着，随时等他的决定。
“我懂了。”终于，成天笑坚定地点了点头，“那……我们一起，你会相信我的。”
文晶晶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她知道这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可是没有办法。
正前方，大陆将一角伸向海洋，一角的对面还有一角，极力够过来，像是两只想要拉在一起的手。
他们降低高度，可以看到地面上的建筑更加清晰了，也能看清往来的车辆了。而原本匆忙的路人忽然见到天上飞过去三个人，都被吓了一跳，有一些反应快的急忙拿出手机来拍，却只拍到三个远去的影子。
天色渐晚，看着灰白的楼顶，成天笑停了下来，缓缓落在地上，文晶晶和斯图乐颜陪在他两旁，挽着他的胳膊。
楼宇门开着，楼道往下房去的斜坡黑洞洞的，而上楼的楼梯却很清晰，旁边的单元有人要出来，楼道的灯一层一层地亮，又一层一层地灭。
他站在楼对面的台子上，天还凉，窗户关着，玻璃的反光挡住了视线，但成天笑还是可以看到室内的柜子。突然，灯亮了，成天笑知道要躲开，但他还想多看一眼，甚至期待着自己被发现，期待着自己无处可藏，期待着自己必须和里面的人打一声招呼。
一个人影在窗前晃了一下，是要做饭了么？文晶晶急忙做了个法术，隐去了三人的身形。
窗户咕噜噜拉开，嘎的一声卡在一半的位置，也就卡着不再拉了。
哗哗的水声，哒哒的切菜声，叮当的碗筷声……成天笑静静听着，静静看着；窗里的人，忽而低头，兀自忙着，忽而抬头，兀自停着。
他无奈地摇摇头，口中淡淡地呢喃：“妈，我回来了……我回来过了。”
可说完，他的表情夸张地扭曲起来，狠狠咬住嘴唇，扑到窗前，玻璃的反光里映着他无法自已的双眼。手臂迟疑着抬起来，艰难地颤抖着穿过窗户，像有一个力量一直按着，想要把手按回去。他用指尖小心地试探着，轻轻替母亲撩起凌乱的鬓角，白发过手，心如刀绞。
母亲抬起头，看着黄昏灰蒙蒙的天空，只感到一阵清风吹过，徘徊在耳边，像要说什么的样子，却终于没有开口，落了回去。
“唉，又降温了。”母亲重新关上窗，油烟机的嗡鸣从窗边传出。成天笑坐在地上，表情在脸上揉皱了，扭打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