液态记忆容器已载入。正在进行记忆读取适配。正在注射相关精神稳定溶剂。待命。倒计时开始。十秒后，将进入记忆录入界面，请操作人员做好具体准备。十，九，八……
戴着头盔的余海好奇地望着前方。全息投影已经照射在了他的视网膜上，让他的眼中仅剩下那简单而不失典雅的白色操作面板。他更能听见头盔散热扇疯狂的运作声，那是头盔在给记忆分段。
在约莫五六分钟后，白色的操作面板中终于陆陆续续地列出了许多视频文件一样的玩意来。它们飞快地滚动着，在屏幕中密密麻麻地挤成一片，又迅速地整合着凝缩成数个小窗口。
余海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小型的窗口像变魔术一样展开着、又汇聚，最后变成了一个简简单单的预览文件，其被命名为“时间跨度：五年”。
五年的记忆吗？这个头盔也真是智能，居然能够分辨得出有用和无用的部分，从而进行快速检索和精简过滤。
在目光盯住那个文件窗口时，余海又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脱口而出问道：“在读取她的记忆时，我会看到她洗澡或上厕所的情景吗？”
那边传来了于贤筠有气无力的回答：“放心，这些涉及隐私的记忆片段都会被手动过滤掉的。”
在听见这最后一句话后，余海的眼前一黑，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不过这更类似于看电影的时候剧院工作人员把灯关了。
……
基地城。官方统计数据如下：人口老龄化率低于百分之零点一。那是因为大部分年纪较大的人都无法顶得住长期的冷冻休眠和苏醒时的后遗症，所以被冷冻起来的人类文明的种子大多是年轻人。
迄今为止，人口结构中，仅有不到百分之五的儿童与青少年人口。这些无法成为劳动力的人口将在基地城中接受免费教育，以适应未来的职业。
然后，基地城的失业率是……百分之零。不仅是这样，如今基地城还有着大量的就业岗位缺口，其数量足够再接纳数量相当于现阶段人口百分之三十五的青壮年劳动力。
再然后，是基地城的商业同工行会。这个负责沟通基地城稚嫩的工业和商业体系的组织……
“不要发呆了，小冯。”一声沉闷而苍老的呼叫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头望去，看向了传来声音的方向来源，“该出发了，去水泥塔。”
（正在围观的余海腹诽不已：这些数据你都从哪里整来的？我这行政部总督都不知道现在基地城的情况，怎么感觉叛军比我还要敬业啊……）
“嗯，我知道了。”说话的人的声音沙哑而带着一丝明亮，余海猜想那是第一人称视角“我”在说话，“战斗目标更改了吗？”
“更改了。从原来的攻克转为破坏。”那个苍老的声音严肃地回答，“不必占领水泥塔。懦夫们在水泥塔布防了，攻克它已经成为了不可能的事。将它彻底摧毁吧。”
“但是，如果将水泥塔摧毁的话，铁幕产生装置就会被破坏，整个基地城……”
那个声音立即打断了我的怀疑：“那也是我们的目的之一。只有让基地城毁灭、华夏星盟才会威信扫地，我们的信念才能够……”
余海听得直打哈欠。这家伙洗脑的方法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优点，全都是“只有、才能”一类的定性性质的说辞。对于没有主见的人而言，这一套或许能把他们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但这也仅限于没有主见的人罢了。
果不其然。小冯并不是什么没有主见的人，在听见对方的说法后，她的眉头明显地皱了起来——虽然余海是以第一人称视角观看这个记忆片段，但他仍然能够感受到她眉头蹙起的模样。
“我不知道这么做是不是对的。但既然他们是如此要求的，那我就姑且行动好了。”
我在心里如是想。——这并不是一个心里没有主见的人，她只是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道路；在一片漆黑之中，人会下意识地朝着灯光下走去，哪怕灯光下映照着什么恐怖的东西。
记忆中断。闪回。而余海也知道，自己并没有继续往下看的必要了，后面发生的事情他都知道。
这位小冯同学穿上了银白色的带着锋利尖刺的鳞甲，挥舞着两把电锯，朝着他们冲杀而来。而于贤筠也在千钧一发之际抵达现场，在和她激战过后将她击败——所以，为什么小于在激战时会把别人的胸给砍没了？
闪回结束。我吃力地睁开眼睛，在一片漆黑中追寻着光明的影子。但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是听着周遭机械仪器滴滴滴的连续声响。
片刻之后，我的眼前突然亮起了什么，让我情不自禁地眯起了眼睛。那红色的光闪烁了一阵过后，嗡嗡的电子合成音又在我的耳边奏鸣。
——向仓内人员注射吗啡止痛剂……进度：1...2…80…95…100%。已完成计划。
——释放仓内休眠液体……进度：10...80...100%。已完成计划。
——停止对仓内人员生命体征监测。停止维持仓内温度。解除对仓内人员肢体束缚。
我张了张嘴，有些茫然地迷蒙起了双眼。光明的痕迹愈来愈大，让我非常不适应；头顶那一片漆黑似乎如阳光下的坚冰、快速地溶解着，而露出了其中本来的面容。
（余海自然知道那是她刚离开低温休眠仓。但现在的他只是在观察着已经发生了的既定事实，所以他也无法对此进行干涉。）
“你醒来了吗？”又是那个苍老的声音。余海由此推测，回忆闪回应当是以声音或其他关键物品信息作为重要线索。例如，这个记忆片段里的小冯或许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苍老的声音。
我痛苦地舒了一口气，慢慢地支撑起了身子。在头疼欲裂的折磨之中，我缓缓地回忆起了过去：我的亲人和朋友在喧嚣之中离我远去，仅有我一人被送到了铁棺材中，随后我就失去了知觉。
痛苦和悲伤淹没了我。我泣不成声，在潮水般涌来的不幸和悲哀中不顾尊严地号啕大哭。
旁观的余海颇为感慨。他在背景音里听见，同样和她一起醒来的许多初来基地城的未来公民们都在失声痛哭，为劫后余生、为永别了的亲人和朋友流下热泪。在旧时代，他们甚至没有这么做的时间。
但他很快就感慨不出来了：那个声音苍老的男人安抚着小冯，诱骗着小冯，为她灌输了“一切都是华夏星盟和基地城的错”的仇恨观念！
目睹着这个女孩由一开始的楚楚可怜变为满眼仇恨的刚毅女战士，坚定地站在了林臻的旗帜下，余海哑然无声：这一点，确实是他们疏忽了。
从低温休眠仓中苏醒的人们大多都经历过生死离别的阵痛，也对未来感到彷徨无措。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们或许会毫不犹豫地走上第一条别人指明的道路，尽管这条道路异常地不理性。
而他们却并没有在意这一点。若是他们在接受新居民时对他们进行心理疏导，自然也不存在能够滋生出仇恨的土壤。
但问题在于，那些仇恨的种子究竟从何而来？为什么基地城里会有叛军的芽种？
余海继续耐着性子看了下去。记忆读取片段又进行了眼花缭乱的余海没能够看懂的快速闪回；事实证明，记忆读取装置的人工智能筛选能力确实还有着不小的缺陷。
在闪回之前，余海隐约看见，那作为叛徒的秘密集结窝点的地窖中昏暗漆黑一片，里面也只有寥寥可数的两三人；而在闪回过后，地窖之中却已人满为患，露着无数张压抑颓废的脸庞。
在短短的时间内，叛军们就如不断增殖的恶性肿瘤，发展出的规模已能堪称可怕。
“也就是说，即使有着纠察部的清洗和筛选，抵达地面的人员里仍然掺杂了林臻的余孽。而这些余孽借助着人们的心理状态，发展出庞大的规模。”
也就是说，那些成为了叛军的民众甚至不知道他们加入的组织的本质；因为他们在一开始就被灌输了“星盟是错的”的观念，所以他们并不需要考虑成为反对者究竟是对是错。
不论如何，仇恨的种子已经埋下，骚乱的隐患正在缓缓发芽。现在的关键之处应当是获取叛徒组织的全体人员名单，而后将他们尽数铲除。
但让余海失望的是，这些家伙似乎也有着一定的机警性。在互相称呼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天真地直呼其名，而是采取了“行动代号”这一简单而有效的秘密结社方式。
尽管如此，余海仍然记下了那个苍老声音的男人的名字：刘煌。
在退出了记忆阅读、解下了头盔时，余海看了看一旁的小于同学；这个老早就脱掉了头盔的人正怔怔地盯着墙壁看，一言不发。
“老于，我们这么做、得到过纠察部的授权么？”放好了头盔以后，余海才突然想起来这件事，插嘴问了一句。
于贤筠梦游一样地点了点头：“嗯。这些设施也是韩部长提供的。因为叛军的武装力量有些超乎他的想象，所以他打算把这件事交给作战部。”
“那么，刚才的你看见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