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何讲？”余海好奇地问。
庄妍回头瞪了他一眼：“余总督，你不去工作、不去警戒，跑来平民呆的地方干什么？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啊，余总督！不想干就给我辞职！”
“谁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余海非常光棍地一摊手，“你自己能力不就很强吗？那你不一样呆在这个地方、等着上头决定自己的命运？”
庄妍学着他的样子摊手，满脸都是不屑与得意之色：“是啊，所以我选择辞职，你呢？”
余海煞有介事地摸着鼻子：“我考虑考虑。”
他们再一次不说话了。女子只是眯着眼睛、凝神注视着声音的来源，听着无人机情报员的广播。她或许认识这位无人机的情报员，正如她认识战术机甲驾驶员队伍里的全体人员，正如她认识整个基地城和华夏星盟的特勤精英……
如果庄妍没有退役、没有辞去作战总指挥这个职务的话，这一场战斗胜利过后、她满身的荣誉勋章将会再多一枚，她指挥基地城保卫战的功绩将会永远地载入史册。
但她选择了功成名退。她早就累了，她不想再沉浸在血淋淋的战斗之中，即使她的任性可能会给这座城市带来灭顶之灾——所幸，新上任的张毅并没有辜负人们的期望，他也是一位优秀的总指挥。
“庄妍，”余海的声音将她从沉思中拉了回来，“什么叫那未必是小王想要的东西？能解释一下吗？”
“小王从小到大都跟着我，她心里在想什么我再清楚不过了。”庄妍笃定道，“那个家伙外表看起来傻乎乎的、什么都不在意，但事实上，她确实是有在意的东西——而在她摆弄出那副表情时，便说明她要动真格了。”
余海感慨：“果然，只有疯子才懂疯子啊。”
庄妍再瞪了余海一眼：她本身就对这样油嘴滑舌的老混子没有任何免疫力，只因她的前半生遇到的都是些正直的人，所以她也不懂该如何赶苍蝇一样把这些混子赶跑。
“小王她啊……真正想要的东西，不过是心灵上真正的安宁而已。”庄妍又继续说。
“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一点，这话说得……就跟哲学家写散文一样。我是个文盲，不是很懂这些。”余海大大咧咧地装起了糙汉子。
庄妍以发亮得有些不正常的眼睛瞅了面前这小子一眼：“你是什么学历毕业？”
“……本科。”
“本科毕业的文盲么，吹得不错。”庄妍嘲弄地讽刺了一句，权当是对余海方才调侃的报复，“就连小学生都会照猫画虎地按着书上的鬼画符参考抄录誊写，那时候的他们都不算是文盲了。”
余海无语。生在旧时代的人大多会将教育当作是理所当然的福利，但现在时代变了。若是基地城学院一直都这么糊弄着搞下去，以后的文明真可能会出现真正意义上的文盲。
“扯远了。”庄妍揉了揉眼睛，最近她的注意力堪称非常涣散，“刚才说到哪儿了？说到小王了？”
“嗯。这是我第三遍问了啊，庄总指挥。”尽管青年并非失去了耐心，但他仍然调侃一句，“为什么说小王真正想要的东西并不是这些？我看她好像也挺高兴的，偶尔让她任性任性不也好么？”
庄妍苦笑摇头。这何止是偶尔让她任性啊——自从林臻垮台、事情朝着好的方向前进过后，战场就回到了华夏星盟的议会上，像小王这样纯粹的战士就再无用武之地。心知如此的庄妍也很少像以往那样严格地管束这个不拘小节的女孩了。
——如果能在谈判桌上解决问题，那就不需要在战场上和训练有素的敌人拼死拼活；既然如此，小王的敌人也就变成了不堪一击的智械、灾兽和虫群，那庄妍也就不需要进行精英级的训练了。
“我就觉得小王挺任性的。不过，你真的觉得小王的任性是在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吗？”庄妍嘲弄了一句，“还是说，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
“小庄啊，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余海毫不迟疑地打断了庄妍的话语，以长辈的口吻语重心长地叙述道，“人怎么可能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呢？都是要试一下的嘛。什么事情都做一下，什么事情都试一下，总会试出来一个最合适的……”
庄妍闷哼一声：“我倒是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东西就是了，而且我也一直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所以你是庄总指挥，而小王只是一个特勤精英。”
余海长声吐息。迷蒙着的眼的他很快就又回归了心中思绪万千的状态：他以前似乎听别人说过，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们只是浑浑噩噩地度过着有限的人生——所以他从来不会鄙夷那些有理想的年轻人。
“前方仍有战斗机器人出没。炮兵营……啊！”
无人机情报员发出了一声惊呼。但这声失态的喊声很快就被她自己压了下来，转为一串掩饰尴尬的连声咳嗽。避难所中的人们都不自觉地喧嚣哄笑一阵：那也是他们掩盖慌乱的一种手段。
“特勤精英‘孤烟’，已经将巨型战斗机器人砍成了两段。炮兵组，威胁已经解除。”
在短暂的惊愕过后，整个避难所传来了一阵低声的欢呼。……那个冷漠地汇报着前线局势的女声一直都语气平板、不喜不悲，似乎不掺杂任何感情，这让不知真实情况的民众们心中颇为忐忑。
在人们的心中，这位播报情报的女子就像是冷漠无感情的神，是观测着世界、并客观得不带任何个人情绪地进行反馈——而这一位神却因为某位异军突起的猛士惊讶得叫出声来了！
特勤精英“孤烟”的名号将会在他们的心中留下永不磨灭的烙印！对于他们而言，身处绝境而亮相于众人面前的战士就是英雄，就是救民于水火的救世主，就是能够让他们生存的……
看着逐渐沸腾、逐渐沉沦于这阵不断蔓延发酵的激动中的人群，青年并没有打算说什么。这群人未必有他们想象中的那样崇敬英雄小王，他们只是在这至黑的时刻需要心灵的慰籍而已——而这个有名有姓的人就是最佳载体。
在骚动之中，唯有庄妍一如既往地冷漠。她窥视着周遭人们激动的脸色、听着他们因兴奋而几近喘不过气来的呼吸声，轻蔑一笑。
“笑什么？”——在这种时候给予否定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起码余海本人就不敢这么做。
“小王根本就不想要这些东西。”这个女子笃定地给出了建议，“她只是想要平静地过完一生而已。”
“就算你真的非常了解小王，你也敢一言蔽之地否定小王表达出来的欲求吗？”
“敢。”庄妍自信一笑，“小王她是我从孤儿院里接出来的孩子。她没有父母，是我一直带着她踏过这片布满荆棘的道路；不客气地说，我基本上就是小王的爹妈，或者说我比她爹妈还要了解她。”
听到这里的余海简直想要放声大笑：自古以来，多少爹妈自以为自己是最了解自己孩子的人，结果却对自己的孩子一无所知。
“杀掉了……是的，杀掉了。”那个声音仍然在不可思议地低声呢喃，“那个巨型战斗机器人被我方的特勤精英‘孤烟’劈成了两半，已经死透了……”
欢呼声更甚。英雄“孤烟”的名号将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传开来、成为民间又一传说；而若是小王安全归来以后、人们知道她就是镜羊乐队的吉他手，那她的声望将更上一层楼！
一个技艺娴熟的战斗英雄，一个振奋人心的励志吉他手，还是一名从孤儿院中出来的原本孤苦伶仃的少女——若不是余海察觉得出小王那日益严重的心理问题，这个女孩的神性能够让她的光辉遮掩她的一切。
而这显然是悲剧。最起码，对于她而言是悲剧：她内心的弱点不再受人们关注，只因她的一切都被神性的光芒染上了无暇的伪装。
“特勤，特勤精英‘孤烟’，巨型战斗机器人……她被机器人的正面炮火攻击了。请其他特勤精英进行掩护支援！”
情报员的又一句话让整个避难所里的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他们的英雄正身处险境：智械的攻击是何等狂暴而威力四射，所有人都有目共睹；而现在的特勤精英“孤烟”，却正身处于如此炼狱……
“攻击……攻击无效。特勤精英组，请掩护受伤的特勤精英‘孤烟’撤离战场……”
——那是一次精准而致命的攻击。只来得及张起一张力场护盾的小王的身影很快就淹没在了滚滚硝烟与死亡之中。挥舞着链锯剑的小王万万没想到，在被她一刀致死的移动人偶的身后，还有最后一名现身的巨型战斗机器人。
这一台“巨型战斗机器人”是智械在该支格式塔中生产出来的最后一台移动人偶。它的其他同类都已经在炮兵营猛烈的攻击下尽数报废。
而在面对移动人偶的炮火时，小王的瞳孔中映亮的炎光宛如她初苏醒时看见的那一轮烈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