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在小义迈步踏出基地城的铁幕力场的那一刻就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寒冷。寒冷立即侵袭了他的身躯，让他几近情不自禁地缩成了一团；仅有防护服内部的气温调节系统在嗡嗡地启动着，但那些暖气也不过能让郑从义稍微感觉到些许暖意而已。
——真是……自己刚才还在温暖的床铺上毫无顾忌地呼呼大睡，还在因为被大哥吵醒而有些恼怒生气，结果像是下一秒就被扔到这个鬼地方受罪了。
巨大的反差让郑从义稍微有些萎靡，但马中尉沉稳无比的话语就又立马将他拉回到了现实中：“所有人，散开，呈扇形向前推进！每个人负责警戒自己前方的区域，一旦发现不妥就报告！”
郑从义茫然地站了一会儿。迎面吹来的大风挟裹着小石子叮叮当当地打在了他的头盔上，让他情不自禁地眯起了眼睛。
同样踌躇不前的还有郑从义的其他同袍：这些没有经历过队列训练的人只是不知所措地在原地转着圈，没有任何执行命令的迹象。
“啧，我都忘了，你们没有接受过队列训练。”马中尉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脑袋；他轻轻地咳嗽一声，掩饰过了尴尬，“我来简单说明一下吧……”
结果这个简单说明一下一说就是十分钟，而郑从义等一众三脚猫侦察兵仍然听得云里雾里不甚明白。到了最后，失去了耐心的马中尉也就死马当活马医了，拖着这队什么都不会的家伙就上阵去了。
“全体成员，抽枪、上膛，做好攻击准备！”
终于听见一个自己熟悉的命令了！郑从义精神为之一振；他用力一把拍开了防护服腰间挂着的栓带，将其中的短冲锋枪抽出——“湟水”高速冲锋枪的后坐力一度让这个少年怨声载道。
“不是……防护服的持枪动作和普通的持枪动作是不一样的。你们看一下防护服手臂位置，是不是有一个凹槽？你们可以把枪安装在凹槽上，这样就不用一直维持着射击姿态了。”
马中尉无可奈何的话语又让郑从义等一众新兵面面相觑。他们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他们所接受的训练和真正实战需要掌握的知识相差甚远。
于是这些侦察兵们又在原地停留了五六分钟。直至所有人都将武器安装好了，马中尉才大手一挥，命令所有人“呈扇形展开”——好吧，又是这个郑从义听不懂的名词，但他会尽可能执行的。
大风、严寒、黑暗。若不是防护服上刺耳的强光探照灯足够给面子，郑从义怀疑自己根本就看不清三米以外的任何东西——确切地说，这里的荒原就是彻头彻尾的“伸手不见五指”。
——因为头顶浓重的辐射尘埃和有毒尘埃，那些厚重的云层将月光和星空遮盖得严严实实；而后世的地面区域也不如旧时代那样满是灯火璀璨的城市，所以入夜的地球也就毫无疑问地陷入了黑暗。
在这种情况之下，郑从义甚至没办法抬头向前看；既然向前看是什么都看不到，那还不如将脑袋低下去、留意着脚下的岩石……
“所有人都不要低头！”但马中尉的话语一下就拆穿了他心里的小算盘，“往前看，让探照灯往前探！”
郑从义打了个寒战。他突然明白了队长的话：就算看不见前面的东西，也必须确保探照灯要直直地对着前方照；照不出东西来和照出了东西来在情报方面的重要性几乎一致。
——对于侦察兵而言，发现前方有危险的东西和确保前方安全同样重要。低下头并非是侥幸心理的体现，那只是最纯粹的渎职！
这一群在黑暗中跋涉的人就此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迈步。郑从义不间断地喘着粗气：他的体能还不至于让他才走了这么点路就喊累，他只是必须制造些噪声来确定自己还活着。
几乎和外界完全隔离的防护服。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仪器滴滴的响声和身躯与衣服摩擦时发出的稀碎的响，他什么都听不见。他甚至听不见周围同伴们的脚步声。
他眼睛的余光留意到，一旁的同伴的灯光时常会紊乱地摇曳一片，那显然是因为他们被地面上的岩石绊倒了——但没有人发出任何不成体统的惨叫声。当然，也有可能是郑从义听不见。
在这般异样的寂静里，逐渐陷入恍惚的郑从义慢慢地产生了一种幻觉；一种自己并非是在和自己的战友们并肩作战、而是自己在孤身一人地朝着前方迈步前进的幻觉。
“所有人，都打起精神来！”马中尉的声音就像是撕破了夜幕的闪电，那无比尖锐凄厉的声音让郑从义浑身一震，“自己和自己说些话，集中注意力！”
郑从义“啊”了一声，原本涣散着的瞳孔也逐渐恢复了焦距；他茫然地看着前方的荒野，双腿却仍机械麻木地往前迈去。
“自己给我把麦闭了，然后自己和自己说说话、唱唱歌，不要一脸发愣地在那里走！”马中尉仍在兀自大叫，“如果你们还是不行，我就要考虑给你们注射一些精神稳定溶剂了！”
而后，郑从义便听见了仪器“嘀”的一声长响。那是他连接至队内频道的麦克风被关闭的声音。
于是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始回忆他迄今为止的时长为十七年的人生。
这个初级阶段并不是走得非常顺利。确切道，应该是非常不顺利——如果不是他的父亲为了他的未来而毅然加入了军校组建的近未来新军，或许他早就和自己的同学一起死在了旧时代的灾难中。
他的父亲带着他进入了冷冻休眠仓，带着他走向了后世时代的基地城。而后，那个坚毅的男人就再也没办法引领着他走下去了：他牺牲了。
“……对不起。以前的我一直怨恨你不顾家，怨恨你甚至没能够在妈妈走的那一天回医院去看她最后一眼，怨恨你几乎夜不归宿、不回基地城的家……”
郑警官不得不这么做。他不是超人，而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这是他能为家人做的最后的事。
——在某一天，终于理解了他的父兄的郑从义突然清醒了过来。那就像是浑浑噩噩的孩童开化了、明得事理了，而这一切都是如此突然。
“如果可以让我重新来一遍的话……”
郑从义喃喃自语。他才突然发现了一件事：在这样庞大得让人无法喘气的末日洪流面前，就算自己真的理解了成年人的用心，他或许也会在重压的面前无能为力。
“我可能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少年的拳头随之紧紧地攥成一团，短短的指甲深深地镶嵌入掌心中。
祈祷吧，祈祷未来一帆风顺，祈祷自己并不会违背父兄的遗志，祈祷祖先的灵魂会护佑他的所在……
周围突然传来了一阵尖啸。少年浑身一震；即使他的防护服让他几乎听不见外面传来的声音，但这声尖啸仍然清晰无比地传入了他的耳膜中！
“所有人，最高级别警戒！”他的耳麦里也随之传来了马中尉紧张无比的声音，“准备战斗！”
郑从义的神经立马绷紧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拨动了高速冲锋枪的枪机，听着黄澄澄的子弹被顶上膛的声音方觉得万事大吉；他紧张无比地朝着前方瞄准，但前方仍一如既往地空无一物。
“头顶！瞄准头顶！”
马中尉的第二句命令让他的头皮近乎炸开。在军营中养成的服从命令的好习惯让这位少年骤然抬头，让黑洞洞的枪口瞄向了同样漆黑的苍穹。
而在他望向头顶的一瞬，他才隐约察觉到，那片黑色的夜空似乎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别愣着了，快点开火！”马中尉的又一句话让郑从义如梦初醒；或许是服从命令的本能，也或许是他察觉到了潜在的危险，少年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任由滚烫的子弹向前方掠袭而去——
我明白了，目标是黑色的！有经验的马中尉一眼就分辨出来了；虽然我无法看见目标的轮廓、乃至于无法锁定目标的位置，但我不得不用这种方法来警示我的同僚……
子弹毫无意外地落空了。与其同时，一阵劲风也从他的身侧掠过，紧张得头皮发麻的少年毫不犹豫地朝着一侧腾跃，但那一阵巨大的力量仍然推得他失去了平衡、情不自禁地倒下——
“撕拉”一声，衣物被撕扯、破坏的声音听得少年浑身一颤；他打着滚狼狈地在石头上翻滚两圈，滋滋的气流声更让他的心凉了半截。
“马中尉！马中尉！”他声嘶力竭地朝着麦克风吼叫了两句。……但没有回应。在这时候，他才终于回忆了起来，自己的麦克风是被马中尉关掉了。
强忍着自手臂处传来的剧痛，郑从义又大声地向防护服的内置AI下达命令：“打开操作面板！”
几乎是在操作面板打开的一瞬间，那触目惊心的红色的大框就让少年的心凉了半截——
“警告：防护服受损程度：35.79%。防护服已因受破坏而暴露于高辐射环境下，请立即撤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