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以外，一并弹出来的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面板，其中自然包括对周围环境的有毒尘埃、辐射尘埃的成分含量分析、人体在这种情况下的自然致癌率和死亡率……
但郑从义已经没有时间去理会这些面板了。他喝了一声、让攀附在防护头盔上的数字面板全部消失掉，才摇摇晃晃着坐下、检查起了自己的伤口。
“伤员，伤员！”马中尉仍然在吆喝，“报告你现在的情况，退到你队友的掩护里去！”
郑从义一边梦游一样嘟囔着、随口应付着马中尉的询问，一边望向了自己的伤口。这一眼近乎让他心如死灰：完了，一切都完了，那几道在手臂表面纵横交错的血淋淋的沟壑足够在这种环境下要了他郑从义的命。
而过了一会儿，他的麦克风才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嘀的声音——马中尉终于意识到了问题，而将麦克风重新开启——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伤员，报告你的情况！”在麦克风重新连接进频道以后，郑从义又听见了他的队长雷鸣一样的大声怒吼。不知为何，在听清了他声音里的慌乱和不安后，郑从义反而如释重负了下来。
“马中尉，我已经没了。”他平静地回答，“我的防护服被撕烂了，手臂上留下了见骨的伤口。我已经死了，把我丢在这里、带着兄弟们回去吧。”
他听见，语音频道里寂静了一两秒。是了，自己的话只有马中尉能听见，但马中尉的话语却能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他必须斟酌语句、才不会动摇本就不稳的军心。
“……别说傻话了，伤兵。”过了一会儿，那男人才嘶哑着嗓子沉声道，“不要小看近未来时代的医学水平啊！只要你能活着回去，你就一定有救……”
郑从义很想放声大笑。一定有救吗？原来如此。近未来医学居然已经可以对抗癌症了吗？那为什么韩民部长会因为胃癌而死在医院里？为什么先进的基地城医学甚至就连快要冻死的人都没办法救回来？为什么……
头顶盘旋着的灾兽又尖啸了一声。这一次，郑从义终于抛开了那些消极的念头，咬牙切齿着站直了身躯，在剧痛中止不住地痉挛的胳膊软绵绵地耷拉了下去，时不时抽搐几下。
自己不论何时都在逃。从天灾中逃往低温休眠仓中，又从低温休眠仓中逃向基地城；处于叛逆期的他任性而执拗地想要逃出基地城学院，又在毕业时忙不迭地逃走、逃离对漂亮女同学的好感……
如今，面对企图来取自己性命的灾兽，自己也要像以前那样狼狈不堪地逃走吗？！
“来吧。”他声音低沉地将内心深处的愤怒轻声道了出来。逐渐适应了黑暗的他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敌人的真实面貌：成群的黑色的大鸟，它们正在没有边际的天空中悠然地盘旋、打着转……
它们凶残、它们暴戾，它们是天空的主人，是人类所畏惧的公敌，它们将会要了自己的命——
目眦尽裂的郑从义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都变得沉重了起来；他用力地攥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咔擦作响，眼睛里的怒火几乎要满溢而出。
——就算他真要注定死在这里，自己也绝对不会坐以待毙，而要拉着这些大鸟给自己陪葬！
“距离伤员最近的那两个人……对，就是你们，不用看过来了！”马中尉却仍在有条不紊地在频道里沉稳地下着命令，“带着他原路返回，快速通过。路上不会有其他什么威胁了——快去！”
两对有力的大手分别架起了郑从义的左右胳膊。已经在极度愤怒中失去了说话能力的郑从义嘶哑地低鸣了一两声，又狼狈地踢了地面两脚、扬起诸多辐射尘埃，才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生死大敌在面前逐渐远离……
……
“我早就跟你说了，在做事之前要三思而后行，你看你这不是出问题了吗……”
郑从义瞪着在医务室里坐在自己旁边、一副马后炮模样地絮絮叨叨着的陆想想。如果可以的话，憋了一肚子气的郑从义真想一脚踹倒、再把他按在地上痛打一顿。
但他做不到。现在的郑从义已经被固定了个严严实实，并等候着来自主治医生的最后审判：在荒野的辐射中暴露了十多分钟的人怎么看都是必死无疑之身，至于能不能救……就真只能看命了。
在他沉思之时，陆想想那厮还在马后炮：“当初我就觉得，她所说的立功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正好相反地，和她持着理念相反的人会借着这一次的演练竭尽全力地攻击她、以抨击她的错误……”
“所以呢？”正担忧着自己的生死的郑从义已经没有多少耐心去理会这小子了。
“而你会成为重要的突破口。”陆想想却全然没有在意郑从义的心情一般，只认认真真地说，“肯定会有很多人来找你、让你去指控贺教官的罪行。作为受害人的你再合适不过去当掌旗手了。”
心不在焉的郑从义冷笑一声，最终还是将心里所想道了出来：“等我活下去了再说吧。”
“哦，这个你倒是放心，会有办法的。”
在丢下这句再敷衍不过的话后，陆想想就忙不迭地溜走了——可能就连他都对自己糊弄郑从义的话信心不足。明显察觉到了这一点的郑从义跟着苦涩地咧了咧嘴，便就憔悴地闭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郑从义终于看见了他的主治医生——仍然年轻的少年就连和对方强颜欢笑的意思也没有了。他只是微微闭着眼睛、深沉地呼吸着，忐忑不安地听着自己的命运。
“好了。你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可以出院、继续参加军队训练了。归队吧。”
郑从义一下子就睁大了眼睛。他难以置信地望向了眼前的医生：这番平平无奇的话让他几乎没办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还想在医务室里偷懒吗？这可不成，贺教官会骂你一顿的。”那医生却全然没有察觉到郑从义异样的意思，只是懒洋洋地继续说。
“医生，那些穿过了我身体的辐射怎么了？”少年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已经被我们全部清理掉了，没有问题了。”
原来现在的医疗技术已经能够清除残留在身体上的辐射了吗……不，那也不对啊？那些辐射肯定会影响到自己的身体，以至于增加产生癌变的可能性一类的，起码他的胳膊肯定就会废掉就是了……
“医生，那些辐射会不会让我患癌一类的……？”
“还没有严重到那种地步。”医生依旧漫不经心地回答，他显然是没将郑从义的伤放在心上，“以后每半年做一次检查好了。如果有初步癌变的迹象吗话，我们会给你换仿生器官、直接根绝可能性。”
在走出医务室时，那位医生还特地强调道：“一定要记得，每半年去基地城医院检查一次，检查内容是抽血常规和生化、全身CT深扫和心电图，越早发现问题越好。当初韩民部长就是发现迟了，如果他的胃癌在早期就发现就不至于变成这样了。”
看着医生远去的步伐，郑从义一时还有些恍惚：就跟认为自己必死的癌症患者在医院里被告知“那只是个随便就能处理的囊肿而已”。
在医生远去之后，陆想想那厮又从门口处悠悠然地钻了出来：“午休时间快结束了，赶紧出来。”
确定自己捡回来一条命的郑从义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但陆想想却告诫他“千万不能放松大意”，因为这场闹剧还没有收尾。
秉持着实用主义理念的贺中尉四面树敌，她显然是想要依靠这一场演习来证明她的训练方式下兵员的坚毅、隐忍和无畏——排着队列走正步能得到的东西、同样能靠匕首格斗训练和实弹射击得到。
但大自然却没有给她面子。那诚然是一个相对温暖的好天气、适合人类活动，但那也意味着幸存的灾兽也会出来吸收天地日月精华——嗯，核辐射。
大自然没给她面子、让她吃了一瘪，而她的同僚也肯定不会给她面子：新兵营里保不准会出些什么未来的大将军、大参谋，若是能成为新兵营的教官来和他们拉上关系那就再好不过了——
在陆想想的一顿阴谋论下，终于拐过弯来了的郑从义总算明白了这只小狐狸心里打着的算盘。
“你的意思是，贺教官正坐在一个炙手可热的好位置上，但她却浑然不自知？”
“可能不知道，但也有可能是知道的。”陆想想无所谓地耸肩，“但对于贺教官来说，践行她的理念要比这些东西重要得多……嗯，这就是所谓的理想主义者吧，很伟大、也很愚笨。我很欣赏这样的人，但我绝对不会成为其中的一份子就是了。”
这个略显得有些毒辣的评价让郑从义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站在利益至上者的角度看，陆想想的话并没有错，但他郑从义却并不打算做一个纯粹的利益动物。
“所以，你想好该怎么办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