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 下注

作者:君士坦丁十一世 更新时间:2020/8/31 9:29:50 字数:3013

事情始终走到了对于贺教官而言最糟糕的地步。和他与余上校的判断不同,贺教官并没有觉得这些侦察兵小队欠她人情;她反而觉得,是你们这些新兵太弱了、学了那么久的匕首搏击和枪械操作都打不赢灾兽,是新兵欠了她人情!

对于郑从义而言,这倒是没什么——他还没有真正开始操作起来呢。而且,他也只是误判了而已,而不是做错了什么。

按照陆想想的说法,现在的他应该做的应该是继续慢慢想、想想接下来的自己该怎么做,但他已经不需要这么做了:他不用想都知道,接下来他应该做的是“什么都不做”,静观其变。

但如果站在贺教官的角度看,面前的这个女子可谓是承担了所有的压力——这让郑从义尤为惊愕、乃至于有些头晕目眩了:他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采取了这样的态度!

“难道,她就是为了对抗意见和她不一的竞争对手们,才会说出这样惊世骇俗的话吗……”

演讲台下仍然鸦雀无声,早就习惯了服从命令的士兵们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但他们眼中的惊骇和不安都已能看得清清楚楚,而这更让郑从义眉头紧皱:贺教官的地位已岌岌可危。

“当初的侦察兵小队很勇敢,非常勇敢。”她用力地朝着四面八方的人们点头,挥手道,“他们敢于走在他们的战友之前,敢于开拓不知前景如何的满山荒野……但他们高呼了自己的实力。”

“贺教官!”这一下子,就连她一并共事的同僚也听不下去了;郑从义听见,远处的马中尉低声沉闷地吼了一句话。

但贺教官置若罔闻。她目如闪电般地朝着周围的侦察兵们扫去;在她的目光下,那些新兵都面带惭愧地低下了头——郑从义也不得不这么做。

——贺教官,贺教官这是在保护这些新兵啊。如果有新兵知道了作战部上层斗争内幕,那这些新兵肯定会存了投靠某一方的心思,而贺教官则直接断了他们的路子。

她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新兵们不必掺和到上层的浑水里。想要巴结自己而上位的人姑且回去歇歇吧,而想加入她的对立面的人她也不拦,但只请那些人不要忘记,他们还欠贺教官一个人情。

这是这个教官能给新兵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新兵就该安心去接受训练,别琢磨这些有的没的。

在那名女军官明亮的目光扫射到郑从义的身上之时,这个少年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但他还是强自站直了身躯,用力地咬着嘴唇、睁大了眼睛仰头望向了前方。

“贺教官,是一个真正正直的人啊。”

——女子对于校场上士兵的批评仍在继续。但这一次,已经没有人阻止她了:就连马中尉的举动也被无视,其余人的话语更是徒劳无功。

郑从义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不怎么相信,在贺教官的对手将她的所作所为报告上作战部的高层之后,她还能够安稳地坐在她的位置上。

只是,孤寡一人、年仅十六岁的小义真的有能力去扭转这一切吗?

年轻的士兵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捏紧的拳头。在皮肉上,指甲钳出的鲜明印记可谓触目惊心。

可能是词穷了,也可能是骂得累了,喘了口气的贺教官举起拳头、后又猛地用力一挥,一句“自行解散、回宿舍整理内务”就此脱口而出。台下的方阵们骚动了一阵,而后又如潮水般散去。

讲台上的前任侦察兵们也垂头丧气地跟着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这些本指望着自己的勇气能得到贺教官的嘉奖的人都无一例外地感到了失望,而接二连三地纷纷离去。

只有郑从义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他怔怔地看着那孤独却仍昂首挺胸地站在原地的贺教官,不动着、痴痴地发着愣。

那孤独的人脸色阴沉地扫视着她的兵。在她冷峻地转过身时,她的目光也正好和郑从义对上。

“新兵,还不回去?站在这里干什么?”方才还冷漠至极的贺中尉低声呵斥了一句。

郑从义浑身一震。他打了个哆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但在迎面望见那张清秀中又含着阴冷和恼怒的面孔时,他的心里似乎又冒出了一丝勇气,硬生生地让他将颤抖着的嘴唇撑开了。

“贺教官,我,我认为你这样的做法不妥……”

“哼。”那贺教官反倒是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在听见郑从义那堪称石破天惊的话语后,她偏偏还能冷峻地笑出声来——如果余海在场,他肯定要当场直呼“这厮怕不是庄妍第二”,“我该怎么做还轮不到你这新兵说三道四。”

仿佛是为了论证自己的话,贺教官的声音又骤然高昂了上去:“你们新兵该训练就去训练,不要在那里想些有的没的东西!你以为我会将你拖进脏水里头么,新兵?”

换作一个月前的郑从义,那刚从学院出来的郑从义肯定是瞠目结舌、完全听不懂对方的意思。但这时候的郑从义只是鼻子一酸,躬身道:“我已经知道了,贺教官,感谢您。”

那贺教官轻描淡写地站到了一边去,不受郑从义的礼;望着面前少年迷茫困惑的表情,这个要强的女子又勾着嘴角微笑了起来:“我贺某人虽说只是一介女流、也担当不起什么巾帼英雄的名号,但这份良心我终究是有的。”

她走过了仍然弓着腰的郑从义的身边,在漫步走过时还不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会要求你做些什么,新兵。”

“报告教官,我叫郑从义。”少年的手指重新因紧张而痉挛成了一团。他徒劳地张着嘴,从其中吐露出嘶哑难听的话语来。

“郑从义。”贺教官咀嚼着这个名字,突然没来由地笑了笑,“我会记住你的名字的。小子,在校场上做好心理准备吧,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看着女子逐渐远去的萧瑟的身影,郑从义咬了咬牙,突然张口喊了一句:“贺教官,我本写了一封申请信、想要投递到作战部上层,今天想给贺教官稍微过目一眼。”

理论上来讲,郑从义并不应该瞒着他的直属上司即贺教官来直接和作战部的高层联系,按照人情世故的规律来讲,他的一切关于作战部的举动都应该入贺教官的眼——除非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出现了无法弥补的裂缝。

而贺教官也显然明白这个道理。她也同样惊愕地转过了身子,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她的新兵:那人正毕恭毕敬地弯着腰,将手里的信递出。

在犹豫过后,再一次阴沉了脸色的女子大步地朝前方迈去,毫不客气地劈手夺过了郑从义手里的信件。她三下五除二地将信封撕开了,随手将碎纸抛落在地,展开了信纸的内容便凝神看了起来。

郑从义岿然不动。他终于明白了陆想想的话:“聪明人都会把别人当成聪明人,傻子都会把别人当成傻子”。

——如果贺教官是聪明人的话,她肯定明白这封信的意义在于何处:那确实并不足以将她拖下教官的位置,但若是想将郑从义拖进这潭脏得糟糕的水里还是没问题的。

他看着女子的脸色逐渐变得阴厉愤怒,随之而起的却是如释重负的长叹。这个一向正直的人突然站直了身子,手指微微用力,将手里的申请信撕成了两半。

郑从义神色不变:“贺教官,这只是初稿的备案而已,我那儿还有三四份改动过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拍了拍手的贺教官却并没有被激怒。她只是随意地踢着脚,将掉在地上的七零八落的纸片踢得到处都是。

“因为我不甘心看着贺教官就在作战部里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而沉沦下去。”郑从义朗声说,“贺教官是正直的人。虽然我只是一个新兵,但我仍然能够看得出这一点。”

面前的女子一愣,而后哈哈大笑,那阵歇斯底里的狂笑让郑从义脸上微微变色。她摇着头、背着手,昂首挺胸地率先走下了校场的演讲台——但这一次的她并没有回头。

“我是一个正直的人么?新兵,谢谢你的评价。”在她远离郑从义之时,她的声音显得洒脱许多,“你也一样,从义。”

郑从义仰头看天。夜幕仍然是亘古不变的弥漫着的铅灰色,气流挟裹着尽是辐射和有毒尘埃的云层四处涌动。在无边的黑暗之中,唯有打在演讲台上的一盏白惨惨的强光灯映出了他的影子。

人们常云“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在不能身由自己的江湖之中,真有人能够做到身正吗?

郑从义看着地上那一道孤独的被拉得长长的黑色影子。顺着萧瑟的夜风四处飘散的纸就像是古代民间传说中的孤魂野鬼,游弋着寻找着自己最终的归宿。

“父亲,希望我的做法是正确的。”华夏人血脉中流传下来的祖先崇拜又让他虔诚地闭眼,“请护佑从义我永不做出错误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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