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节 专信

作者:君士坦丁十一世 更新时间:2020/9/1 9:36:18 字数:3010

过了几天,接受完训练的郑从义才回到宿舍,就看见了正蹲在自己床铺前翻来覆去地看着些什么的陆想想——他也不以为意,只是掏出汗巾用力地擦了汗,顺势随意地问:“怎么了?”

陆想想将那纸放下,脸色凝重地问:“你是打算把这封信交给作战部上面的人吧?在这之前,你有给贺教官过目一遍吗?”

“过目过了。”郑从义看了一眼,没好气地回答——那玩意就是自己所谓的申请信,“贺教官看完之后就把信撕了,然后转身走了。”

“把信撕了?”陆想想奇怪地问。他托着腮思考了一会儿,又皱着眉头表示了不解,“贺教官应该不是那种因为愤怒而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吧,为什么她要把信给撕了?这意味着什么?”

郑从义无奈地扶额:“她不是生气才把信撕了,她是希望我不要将信递上去。她认为我还只是一个新兵而已,不应该跟着她趟这一轮浑水,这才是她不希望我递信的原因——而不是因为她生气!”

陆想想愣了一下,才沉吟着点了点头。郑从义知道陆想想不是傻子,他肯定能够从自己的话里联想得到贺教官方才那不同寻常的举动。

又过了一段时间,陆想想才将信放下:“说句实话吧,从义,你这信的杀伤力挺大的。”

郑从义笑了一声,没有回答。为了达成效果,他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野心勃勃却又胸无城府的典型的废物:在信中,他以混乱而没有逻辑的语句控诉了贺教官的不近人情、荒唐和凶狠,又希望作战部能够将自己调离至城市反恐防暴的现役部队中。

总而言之,他压根就没指望这封破信真能让他的名字飞到正规军的册子里。作战部上层的人看见了他的字、并不会认为贺教官做错了什么,他们只会对郑从义这个人心生恶感而已。

但是,这封信也相当于是帮了贺教官一把:它能让攻击重点从贺教官的身上转移到新兵郑从义的身上,从而让越野拉练的事故重新定性——

“好手段。”又琢磨了一会儿信的内容的陆想想不由得称赞一句,“贺教官有了你这样野心勃勃、但又愚蠢如此的部下,他的竞争对手想必会感到非常头疼吧?

在这种情况下、单是攻击贺教官行事专断荒谬却不攻击你就显得很不符合逻辑了。嗯,除非有人大言不惭地说胡话,说什么怎样的人就会带出来怎样的兵……应该没这样的蠢货吧?”

郑从义报以微笑。陆想想跟着笑着回应了一下,转手将信纸塞到了郑从义的枕头下面。

“好了,接下来到你解释了吧?”等陆想想从自己的床铺上跳下来了,郑从义才气定神闲地反问了一句,“为什么你会翻我的东西?”

陆想想没有回答。他只是伸手揣进了裤兜里,从里面掏出来了一张纸,将它拍在了郑从义的手中。

“前天训练结束的时候,有人将这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塞到了我的枕头下面。”

郑从义浑身一震;他凝视住了陆想想:“你拨通了他的电话号码么?”

陆想想坦然地点了点头:“嗯,我打通了。”

这一片小小区域的气氛骤然冷了下来。宿舍里的前锅盖头还在大呼小叫着什么,似乎是在抱怨痛骂和他对练那人下手太重了、把他打疼了,而沉默的大哥则一如既往地挥着训练匕首,没有劝也没有发话,似乎也是在想些什么。

但郑从义自然不会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皱着眉头咂咂嘴,伸手从枕头下摸出了自己的信的其中一份复印件,手指在其上一阵摩挲:“你打算怎么做,陆响?”

“我没打算和你敌对。”陆想想坦诚地回答,“我会如实地将获得的信息告诉电话号码的主人,也会将电话号码的主人提供的信息如实告诉你。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做,就看你的了。”

两面下注吗?嗯,不对,按照陆想想这样老谋深算的小狐狸,他怕不是想要玩弄两边于股掌之间——郑从义立即对作战部的上司们感到深切同情。

作战部的上司们到底是倒了多少辈子的霉,才会摊上陆想想这个老怪物。其他新兵都还是年轻力壮、总是热血上头的年轻人,只有这个年轻人总是琢磨着怎么挖坑、等别人往里头跳。

虽然郑从义很敬佩陆想想,但他实在没有那种在两边周旋、同时出卖两边、以从中获利的魄力,他也没有和这种魄力相匹配的野心和能力——简而言之他看看就好了。

“那头的消息是什么?”定神后的郑从义低声问。

“电话号码的主人告诉我,如果我能够策反你背叛贺教官,他就会给我好处。”陆想想回答,他的表情丝毫不像是一位策反别人背叛的阴险小人,“但我看你已经没有被策反的可能性了。”

郑从义点头。他终于明白了某一点: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不需要叽叽歪歪半天。

“你那边有什么消息?”而陆想想也不可能是撒了网就走人的小渔夫,他把风透出来了就肯定是在指望着对方用对等的信息和他交换。

“贺教官很明显不想让我趟这一回浑水,”郑从义也实话实说了——而这个消息他方才就已经透露给陆想想了,所以他还必须提供更多的干货,“但我没打算就此罢休,这封信我还是要交上去。”

“嗯,我知道了。”托着下巴的陆想想思考一下,“我就告诉电话号码的主人,跟他说我没能说服你背叛贺教官,并且把你的计划全盘托出……”

郑从义挠挠头:“全盘托出吗?好像也是,反正我的信迟早是要交到作战部那儿去的,那也是早晚会被公开的东西,不保密也行。”

——在这个瞬间,某种奇妙的感觉突然灌注在了少年的大脑之中。他情不自禁地抖了抖身躯,又眨了眨眼睛:眼前的世界似乎没什么变化。

是的,世界并没有什么变化,但他郑从义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他不再是那个会憋着闷气不愿意上学、会为未来彷徨慌张的孩子了。

“怎么了?从义,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少年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冲着眼前的陆想想苦笑一声,“继续说接下来的事情吧。”

他已经触碰到了门槛,真正开化、启蒙、以成年人的思维看待和处理问题的门槛。他有些理解为什么陆想想会这么做了——两面下注、同时出卖两边感觉确实惊心动魄且让人神往不已。

如果说“电话号码的主人”和贺教官是不折不扣的敌对关系,那他们应该也知道那一封信呈至作战部上层后的杀伤力——所以他们肯定会对郑从义的行为百般阻挠才对。

“关键并不是在于隐蔽情报。”陆想想指出,为了取信于人,他不可能将信件的内容隐瞒起来,那样他就不是双面间谍、而是在给贺教官打工了,“而是在于你该如何在消息暴露的前提下把信送出去。”

——真是奇妙啊。面前的陆想想根本就不是和自己站在统一战线的人,某种程度上讲他甚至算是郑从义的半个敌人,但他们偏偏就能够站在一起煞有介事地谈论着该怎么做。

为什么他们能这么做?因为陆想想需要郑从义的情报,郑从义也需要陆想想的信息。双方为了利益而摒弃了原来的立场,开始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着对双方而言的最优解……

“你能接受我将信投递出去吗?”郑从义问。

“当然可以,”陆想想不假思索道,“我的任务是告诉那些人‘你做了什么’,而不是去干涉你‘不能去做些什么’。可以理解吗?”

郑从义立即心领神会:他的行为没有侵犯到陆想想的利益,所以陆想想不会对此指手画脚。

“嗯,至于你该如何瞒过电话号码的主人的耳目和爪牙,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陆想想又接着告诉郑从义,“总而言之,接下来的谈论是以你将信件成功投递为前提。”

郑从义接口:“如果我做不到的话,那接下来的谈论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是。”陆想想言简意赅地回答,“但我知道你肯定能做到。如果你做不到的话,那我也不需要坐在这里跟你谈这些了。”

郑从义短促地笑了两声。满眼透着冷静和沉着的少年望了一眼宿舍房间中的其他人:大哥仍然在闷头想着什么,但那把未开刃的训练匕首已经藏起来了;锅盖头也停止了抱怨,正抱着被子在床上呼呼大睡。

一开始的郑从义以为自己会像他的其他战友一样无忧无虑地过完他的新兵生活,而后晋升成为合格的正规军,进入城市反恐防暴部队,实现自己的理想——但现在看来,他已经做不到这一点了。

“你的信任……”他斟酌着语句,最终决定以这样的形式回答陆想想的隐隐赞誉,“很有份量。”

两头小狼相互阴冷一笑,就又继续起了讨论。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