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希洛见到克雷兹时,事情听起来已经很严重了。
克里斯汀娜噔噔噔地冲上二楼,门也不敲,直接推开,她焦急地冲着工作中的希洛喊道:
“神父!快来救救克雷兹吧。”
“他没事,你放心吧。”
希洛平静极了。
“但是,但是他看起来像是被无数把剑刃穿透了身体!克雷兹的脉搏很微弱,肺里似乎出血了,他呼吸时不停地咳嗽……”
克里斯汀娜难以描述那种场面,她挥舞着自己的手臂半天,最后还是可怜地央求着:
“他很痛苦……神父,至少帮他减缓一些好吗?是你要我把他找回来的。”
“他没事,你放心吧。”
不论问几遍,希洛都是这句话。
克里斯汀娜最后意识到,不论如何,神父都不会给予一丝协助后,难过地告退,默默地走下楼梯,来到了治疗室里。
圣职者克雷兹静静地坐病床上,浑身发抖,只有靠近才会听到微弱的急促喘息——看见克里斯汀娜推门进来,他还想给出一个微笑,可是连摆出表情的力气都没了。
克里斯汀娜走上前,坐在他面前,看着他的模样,对方极力压抑痛苦以防他人察觉的模样反而更加可怜,就好像没人喜欢的流浪狗一样。
“对不起。”
她红着眼眶,很是难过:
“当时你救了我,可我连求神父给你治疗都做不到。”
“……”
克雷兹很温柔地说了什么,但是声音太小了。克里斯汀娜毫不在意对方的性别,撩起金色的长发,侧过耳畔,细细倾听:
“我没事,你放心吧。”
“为什么你们都这样说。”克里斯汀娜不满地回过头,她凝望着钴蓝色的双眼,那真的是克雷兹浑身上下最好看的地方,带着金属的光泽,明亮又澄澈,简直就像宝石。克里斯汀娜从中读出来一种情感:
“宁静。”
他在追求一种宁静吗?
或者是通过宁静来摆脱痛苦。
那钴蓝的眼睛望着她,澄澈的眼底倒映着克里斯汀娜自己的脸。
“是神父让我来找你的。”
克里斯汀娜突然说道:
“没有任何理由,而且直接把我叫到办公室,让我去把你带回来——没有提示。你知道吗,我问了嬷嬷,问了杂货店老板,然后去了火车站。当我到了火车站,警察们却封锁了那儿,——把所有站内的乘客控制在月台上……”
克雷兹听着。
“我就站在月台边缘眺望,周围的乘客们大声讨论着今天他们上午见到的奇闻异事……一个全副武装的骑士站在两条铁轨之间,像是蔑视科技一样从容不迫地让火车从两侧飞驰过去——我对自己说‘那大概就是克雷兹了’。”
克雷兹眨巴眨巴眼睛,克里斯汀娜才意识到对方听入迷了,钴蓝的双眼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她,她下意识地侧过头,脸颊发烫,但是还是吞吐着说道:
“我是,我,我是说——只有连邪灵都能战胜的男子才不会畏惧蒸汽火车吧。”
她顿了顿,继续讲道:
“后来你一定想不到发生了什么,我本以为我要被困在火车站直到警方解除封锁。但是两个军官样子的一位老先生和一位先生似乎看出了我属于教堂的身份,他们——嗯,招着手,把我叫到面前,然后问了我的来意是不是为了寻找……”
她又停了下来,不得不停下来,克里斯汀娜忧郁地回眸望着那双钴蓝色的双眼,犹豫地,贴近对方的脸颊,轻声地说道:“寻找……异教徒的事情。”
随后她仰起身子,看着克雷兹的双眼中流淌过的‘肯定’两个字。克里斯汀娜摒住了呼吸,随后纠结地站起身来回踱步,时而扶着额头,低语着“圣女”、“吾主”之类的祈祷。
整整四五分钟她才平静下来,少女站在他的面前,弯腰俯身,翠绿的双眼凝视着他:
“异教徒……这是连我都知道是多么危险的事情,但是我没想到……如果我今天迟了一会儿才找到你,你会不会已经——”
年轻的孩子想到那个词便停下来了。她低垂着头,原本整理的条理有序的金发全部像枯萎的植物一样焉了下去。
“我是说……你是保护我们的人吧?就像屠龙者塞尔希思一样斩龙救民,或者革命烈士斯坦德尔用身躯顶在大门上来阻止敌人进入堡垒屠杀平民……我,我其实猜得到,圣骑士,尽管我真正了解你才从昨天开始,但是,我觉得你也是个会像个英雄那样的,至少——你保护过我的。”
她像是自言自语,但是又纠结地说道:
“但是……很危险吧。上次与邪灵战斗时,我记得你说你其实也没有什么把握。这次干脆去追捕可能更可怕的异教徒——那个,你能不能就,就是别那么。”
她缠着手指,半天才说出完整的话:
“在保护别人时,也保护好自己的身体,虽然说英雄值得崇拜,但是我可不想看着有人为了保护我们而痛苦或者受伤。”
她随即又觉得话不太对,又抬起头,准备做出一脸严肃的样子说道:“喂,我没有说是关心你的——”
嘎巴。
“呃……啊……。”
护廷者克雷兹扭了扭脖子,随即又舒展了下筋骨,哪怕是隔着铠甲,都能明显感受到他发达的肌群在舒展与流动,随即他睁开眼睛时,放松的肌肉离开充满了那种随时可以拔剑战斗的紧迫感。
“啊——嗷~~这种感觉,这让我想起来之前我曾经练习的一个技能,吾主庇佑,我居然扛住了堪比罗得斯利的针尖地狱一样的感觉……”
他下意识地发了发牢骚,随后顿了顿,扭过头,望着少女:
“呃——别担心,我没事的。姊妹”
克里斯汀娜眨眨眼,呆滞在原本的姿势——半俯下身,双手扶膝,仰起头,满脸装出来的严肃。
“你——”克里斯汀娜组织着语言,支吾了一会儿说道:“你刚刚看起来就要——了,但是你怎么这么快,唔……正常了?”
“看起来就要怎么了——好吧,让我猜猜我刚刚是怎么一个模样。”克雷兹认真地支起下巴,尝试还原之前的表情。他龇牙咧嘴,凶神恶煞地低吼:“吼呜——就像这样?“
“不是……“
“哼——“他酝酿一下,活动起面部的肌肉,犹豫地念叨着:”我看起来是否像个多愁善感的将死之人,我面容忧郁,气若游丝,宛如枯死的兰花——“
“绝对不是这样,嗯,嗯我不是想评论你刚刚的表情——“
“那一定是这样,也许我该配上台词来烘托气氛,“克雷兹悲情地仰起头,发出磁性低沉的嗓音:“要么凯旋,要么战死,只需像凯旋的路前进吧,我只求战死在——”
“克雷兹!”
克里斯汀娜突然喊道。
克雷兹怔了怔,随即摆摆手,尴尬地笑了笑,直至女孩的目光与他交集在一起,他的嘴角才渐渐地弯下去。
他耸耸肩:“我说了你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可是如果你有事怎么办?”
“那就——”他转过去脸,突然意识到什么,回过头朝着女孩问道:“嘿,等一下,就算我有什么事你来能做什么?呃,我不是这个意思说你没用什么——我说医疗救治这是神父的职责,一个唱诗班的女孩……你不用履行这个义务。”
少女正视着他,原本她是一个看起来很羞涩也很柔软的女孩,但此刻,她并没有因为一个年长她,强壮于她的护廷者的疑问而面红耳赤说不上话。
相反,她反客为主般地冲着克雷兹质问道:
“护廷者克雷兹。”
“别放在心上,我是说别介意我说的话——”
“护廷者克雷兹!”
克雷兹不得不站直了,低下头,看着少女。
她平静地望着自己,说道:
“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兄弟。”
“是的,姊妹。”克雷兹正色说道。
“很好,对于你刚刚的疑问,我有些许疑惑,《迦叶哈拉如是说》曾云:【凡所不知,必有求于人】。”克里斯汀娜轻声说道。
“第一百二十一页,第四段第五节。”克雷兹下意识回答出出处。“圣者迦叶哈拉与坦普顿国王商讨智慧的时候。”
“你对圣言的掌握堪称精通。护廷者克雷兹。”
“谬赞了,姊妹——”
“那么,你一定也熟悉《人间七大赞美诗》吧?”克里斯汀娜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可以告诉我它们每一首的名字吗?”
“《扼杀欲望的剑》、《平息怒火的心》、《抵制贪婪的盾》、《禁锢饕餮的铠》、《遮盖嫉妒的眼》、《毁灭懒惰的人》、《击败傲慢的龙》。”克雷兹几乎闭着眼都能说道:“你问这些是为——”
“《傲慢》中关于信仰的那段原文是什么?”
“【你若对这遍野横尸尚不落泪,何言为信仰甘愿卑微?你若对垂死挣扎的见而不救,何必称自己生而为人!】”克雷兹念到。
“【我们出生在这吾主的摇篮间,我们同样会流血,同样困顿不堪,这世上行走的不论民族,种族,国籍,只要坚守同一个信仰,那么我们人人平等,无所谓卑贱高贵!】”克里斯汀娜接道。
“所以——”
克雷兹抬起手想说什么。
克里斯汀娜学着他,耸了耸肩膀:
“这就是理由。我是人类,所以我们应该互帮互助。”
“呃……有理有据。”
“那就对了,兄弟。”
克雷兹摸摸下巴,又挠挠头发,他糟糕的发质在这一刻完美地炸了毛:
“所以……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的?”
“嗯哼——护廷者,我记得你不是不想我关心吗?”
“哈,嗯,呃哈哈哈。”克雷兹笑了,他看着女孩满脸平静但又似乎有些玩味的眼神,笑声逐渐消失为无:“啊哈哈……你当我没说吧。姊妹。”
“为什么你会这么痛苦?你受了什么伤?”克里斯汀娜立刻靠近过来,低声问道。
“我说了我没事,别担心——”
“你知道吗我听够这种敷衍的话,这让我觉得每个人都像是复读功能的留声机——”
“实际上神学院有人解释说人类的本质就是不断地记忆和重复,就好比一张用来学习外语的盘子与一部留声机——”克雷兹拍拍头:“稍等一下,我们讲到哪里了?”
“人类的本质?”
“不不不——我是说,你真的,完全不用担心,我没事。”钴蓝色的眼睛正经地看过来“你懂我意思吧?”
“字面意思?”
“是。”
“所以你想说你没事,别担心?”
“是的,我没事,别担心——哦不,我不是在重复这句话,我是指我没有受伤!字面意义上,从里到外,一点伤害都没有!”
克雷兹挥着左臂:“你看:我这只胳臂有四百五十公斤的力量,我可以单手直接把教堂的大门拆下来然后丢到喷泉里,我平时使用的剑都是六十公斤的巨剑。活活劈开一头牛都没有问——对不起我不能对女士这么说,太粗鲁了。”
克里斯汀娜认真地听他说完。在他钴蓝的双眼注视下,轻轻地吐出一个音节:
“嗯。”
“就这样?”
“嗯。”
“你——理解了我的意思吗?”
“嗯。”
“你可以不说‘嗯’吗?姊妹?”
“嗯。”
克里斯汀娜冲他微笑着,看起来比之前开心多了。
克雷兹耸耸肩膀:“不论怎么说,我确实毫发未伤。”
他随后又在心里说道:“只是比较痛苦,痛苦到我要把她揪出来狠狠揍上一顿。”
“那时她就会明白,人类也有种穿刺流血却不致死的刑具——她叫:‘铁处女’。”
“看起来已经很晚了,你要回去吗?”
“嗯。”
“可以不——好吧,你继续嗯。”
“嗯。”
克雷兹无奈地笑了笑,他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剑。
“如果你还是途径铁谷,我就送送你。”
他顿了顿,为了显得话题没那么带有暧昧色彩,便下意识补充道:“我有些事情要去那里,我是说——两个人一起走,路上有个照应。”
“那神父呢?是他在找你。”
克里斯汀娜没有再‘嗯’了。
“我知道他找我为了什么,所以我不必再去找他了。”
克雷兹左手的大拇指手指抵在巨剑的十字护手上,轻轻推出,露出灰白的剑刃。
“啊?他找你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
他松开手指,顺带着也解开了左手的加装臂铠。
“把盾牌留在这里。”
“哪有遇到危险不拿盾牌的?”
“当然有。”克雷兹笑着,将剑鞘系在腰间,“我的剑术职业技术评分是五级在圣骑士晋升的相关考试涉及剑术的部分我是直接免试通过,而盾牌格挡测试时我接住了所有的箭矢长矛与测试弹。”
“啊?”
“但是你可能不相信,我的剑盾组合,”
克雷兹耸肩。
“几年前……我在幼儿组初测就被刷下来了,而且……我好像是历史上第一个会得到零分的圣骑士候补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