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骑士?嘿,请您醒醒!醒醒!”
克雷兹睁开眼睛,他钴蓝的双眼透出残忍的杀意,而几乎比他眼神还快的是已经抓在面前之人颈部的手掌。
“呃——圣……不——”
哽咽的声音还没开始窒息,就被一声呼唤解放开来。
“克雷兹!”
克雷兹的视野回复到正常,他马上意识到手中抓握的是一名来自议院书记官的细皮嫩肉的脖颈以及丝衬底的领口。
“抱歉。”
他马上松开手,在他倒退着喘气时马上以最得体的方式单膝跪地,微微颔首道歉:“我完全是出于应激反应,请您见谅。”
“咳——咳——”书记官扶正官帽,原本他的瞳孔中还存有愠怒,但是一听克雷兹合乎礼仪又足够诚挚的道歉,马上恢复了资产阶级贵族的官派架势,轻咳两声,正色道:“无关紧要,圣骑士克雷兹——请起吧。”
“多谢您不计前嫌。”
克雷兹站起身,随即马上看向了就站在一旁的神父,眼神复杂。
“克雷兹。”
希洛顿了一下,开口道:“辛苦了。”
“希洛,关于苏利文修士——”
“稍等一下——很抱歉,叙旧的事情,咱们稍后再谈。”
克雷兹看向卡在两人间的书记官,明智地收回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他与希洛对视,得到他的肯定后,才点点头。两人同时转身面向书记官,摆出侧耳倾听的姿态。
书记官对两名圣职者的配合表示满意,他翻开笔记本,清清嗓子,宣读道:
“《关于圣主教·阿尔顿教区·第三社区·析木林教堂所隶属修士:苏利文失踪案件》卷宗。”
立案了?
克雷兹眯起眼睛,下意识瞥向希洛神父——希洛无奈地耸耸肩。
也对……失踪这么久了,再不上报警察登记失踪人口,教堂在议院内部的声誉影响就会下降,希洛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但是即便如此——
法院的卷宗都出来了,说明一点:
“……综上所述,失踪人修士苏利文已经在析木林地下城的第三纺织厂的二号车床内找到。除去至今仍是昏迷状态外,没有任何创伤。经审理,法院认为圣骑士克雷兹与神父希洛认为这是一起异端分子绑架挟持案件的定论不成立,即《异端审判及追猎资格证》不构成基本生效条件。”
克雷兹扫视了一眼自己身处的环境——依然是当时蔷薇击败自己的地方。甚至他倒下的那块儿地方的水泥上还有当时黑刺留下的穿刺孔。
希洛听到来自法院和议院的最后判决是罚惩克雷兹义务劳动12小时——他脸上不自主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因为这实际上基本没有惩罚,因为义务劳动基本上是来自于析木林教堂组织的。
但是当他听到法院判他判断失误派出圣职者追击,造成的不良影响严重,甚至危害到公共治安与警务人员的工作——最终判处希洛罚金4000利时,他却一脸垮下来了。
即便内心一万个不情愿,希洛神父还是堆起笑容接受了来自法院的判决。
克雷兹突然意识到为什么神父很讨厌议会——一百年前,希洛应该还是在神学院进修的时候,那会儿审判权与司法权在教会手里。
“嗯。既然两位对判决没有异议,那么我的任务也就结束了——希洛神父,您以后可一定不要看走眼了啊。4000利时,可是您一年都不一定攒的下来的大笔资金啊。”
大概是由于克雷兹那番礼仪还算得体,书记官心情没多糟糕,宣读完判决后,还语重心长地嘱咐道。
“说的是呢。我会尽快把罚金上缴的。”
希洛笑着应付道,但是克雷兹看得出希洛那眼里明摆着的不服。
“希望如此。”
书记官捻了捻小胡子,在希洛的友好送别中离开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希洛才拉下脸,用一副明显的不满表情说道:
“资产阶级的人还是不愿意相信我们。革命……革了一百多年的命,但你们真正明白什么是正义吗?不论一个国家是否封建,如果人们觉得幸福,觉得荣耀,你们有什么理由把他们从心满意足中解放?”
作为封建阶级的典型精神层面代表,克雷兹与希洛确实从来没跟议院那里有过什么好脸色。
这就是所谓的阶级对立吧。
“希洛。”克雷兹揉着脖子,他钴蓝的双眼凝视着神父:“蔷薇——”
“你看到了吧?”
神父淡淡地回应着。
“昏迷这么久,你只有可能是因为圣言‘勿忘我’进入到深层回溯之中……你用蔷薇称呼她,而不是我们习惯上轻蔑地称呼‘魔女’。这已经足够说明,你的内心中,对于那个女孩产生了一种你自己也认同的——尊重。”
克雷兹眯着眼,沉默了几秒,才不情不愿地说道:
“……是。”
“深层回溯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神父从腰带上取出一本教义递给他:“《圣女》,有空就多读读,也许能够缓解你心里的不适。”
“我会背,我十年前就开始背这个。”克雷兹皱着眉但仍然将这本精装版的教义装进怀里。
“读背不一样。”希洛用长辈的目光与口吻对着他说道。“好了,孩子,该办正事了。别忘了——距离你的兵役还有12天。”
“我知道我知道啦!”
克雷兹不耐烦地说着:
“今天,我今天就会搞定!”
“不是‘我’。”希洛走到他面前,踮起脚尖,摸了摸他一头色泽黯淡的枯草乱发,温柔地说道:“是我们。”
“希洛——”克雷兹本能地抗拒了一下,却还是略微屈下膝盖让他揉着自己脑袋,“嗯,克雷兹你永远这么乖,即使马上就要去当兵,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是个好孩子。”
“我不是孩子。”
“神父(Father)眼里孩子永远是孩子。”希洛微笑着,收起来了他温暖而稚嫩的手掌。“好了,克雷兹,不难为你了。”
“真是的……”
克雷兹直起背,活动了一下筋骨,浑身的铠甲运转起来,确认没有卡壳或者锈迹,克雷兹才扼着左手腕,钴蓝的双眼望向地下城漆黑而冰冷的天空。
“议院对我的处罚大概要两天内才会正式公开下达。”希洛黑白相间的教袍下弹起两柄左轮,他平静地走到克雷兹身旁,轻语着:“你看到了,那个真正的邪恶来自于哪里,对吧?”
“抓到他,你就不用交罚金了。”克雷兹瞥了一眼神父:“你明明很早就知道这件事情——”
“你才是护廷者。”希洛认真地说道:“你才是,我认同的,我培养,我喜欢的那个护廷者,其他人都配不上这些赞美之词与高尚的职位。”
“哼。”克雷兹故作不在意,“怎样都好了——首先,如果想对付那家伙,至少我的武器装备得有吧?”
“我会是那种粗心大意的人吗?”神父耸肩,“看起来你的那把练习用的大剑没有了——喏!”
他朝着自己腰带上的枪袋努努嘴。
克雷兹顺手从神父腰间取出一柄熟悉的手枪——他横过枪身,那一行文字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切。”克雷兹看了一眼,嗤笑一声,随即又真正地笑出声。
【像你这样的邪恶,才该得到最光明的救赎】
“希洛……”
“改了一下铭文,这样是不是更像是圣骑士?”
“你的‘勿忘我’,是我教你的。”希洛宠溺地说道:“走吧,让我们去会会导致苏利文修士感到痛苦的真正凶手——”
“不。”
克雷兹将手枪别在腰间,看向自己手中紧握的白色职工帽子。
【为什么,我还是会喜欢这种光明、温暖的感觉呢?】
白色的魔女眼神复杂,但是克雷兹分明看到了,希望——只有身处绝望的人,才会连一丝一毫的希望光辉,都不愿意松手。
他看到她伸出手,将指尖触碰在了阳光里。
【温暖的感觉……是啊,我不想永远活在阴影中。任何阴影里。】
“我们是圣职者。”
克雷兹坚定地看着这片城区,他的目光变得无限深无限广——他看到了背负高利贷的下城区人看着路过的资本家乘坐马车唉声叹气,看见了本应享受无忧无虑童年的孩提们在矿井里推着比他们还高的车子深入充满瓦斯的矿坑,看清年轻的女孩子出卖身躯以养活家人却染病死去……
“希望、绝望。善良的人,温柔的人,没有好报,活在焦虑与痛苦中。剥削的人,丑恶的人,活在奢靡与享乐之中。”
克雷兹闭上眼睛,他将这破旧的职工帽揣进怀里,许久,他才仰起头,对着满脸欣慰的希洛神父说道:
“我们不能改变现在这个世界的规则,但是作为圣职者,我至少要正确地分配——将绝望分配给应在地狱烈火中折磨的邪恶者,将希望传递给那翘首以盼,久久等待至今的善良者。”
“这就是在这个蒸汽喷涌、物欲横流的现世里,圣骑士所可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