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章，战功，这些乌鸦一样的人群也正如鸦群一般，叼着闪亮亮的东西，将其添加到自己身上作为装饰，然而这群人也许并非是秃鹫——至少，并非全部是，诺曼能看到一些看似荣誉加身的人身上的伤口和拮据的衣物，他们神色严肃，一些面无表情，一些则悲沧，当伊泽德拉变作的青年走到人群里头去时，有一个蓄着灰白胡须的人站出来，向她敬了一礼。
“向您致敬，可敬又富有的先生，在这个时候，大家都很困难，像您这样能帮助他人的人已经越发稀少了。”
“当然，我很清楚我们城外排了多长的一段队伍，不过战事只是一时不顺利，之前似乎还有所收入不是吗？”
“……不过是狡诈的王国通过他们的阴谋诡计暂时纠缠住了英勇战士的腿脚罢了，我听到您似乎想要我们为这名夫人做担保？当然，直说吧，我是这位太太丈夫的上司，我叫科克，是三军团的一名少尉，你可以在军队中找到我的名字。”
“是这样？”
青年撇了一眼他胸膛上琳琅满目的勋章，眉头一挑，似乎意有所动。
“那么，这位死去先生的名字……
“约翰上等兵，他是一位勤勉且勇敢的士兵，只是因为机遇问题所以才没有被提拔，我一直在向上级反映这个问题希望能给予他的遗孀一些额外弥补……”
老人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他那像是染了霜一样的眉头被蹙紧，抖了抖，好像有雪从上面崩塌下来让目光变得黯然，接着维持平静语调说:
“但是这毕竟是这个时候，审批的人太多了，不过我相信只是暂时的……公爵大人一定会解决这个问题。”
伊泽德拉的肩膀垮了一下，似乎对于这个情况有些沉默，接着，她站定原地，环绕看一圈，把目光从那黑压压人群整体中放到细节，于是诺曼也便跟着腾转着目光。
若从整体看来，这群人似乎都身着不凡，金属的光泽宛如器物上的镀金一般，足以夺去目光以短暂掩盖其他的斑驳创口，但当一旦深入，这些看起来身强体壮的人便显出一丝深深的疲态来，血迹、绷带、残疾，战火的硝烟与斑痕还是蔓延到了这生息休憩之所，只是并非以直接的形式。
这些人的年龄大多不小了，然而，除了疲惫以外，他们的眼中大多有着一丝赤红，一种被压抑、酿造，酝酿得越来越深的战意与怒意，战友的死去没有熄灭这一点，相反，他们越发愤怒了起来。
“请允许我冒犯地问一句，你们似乎都是长辈了。”
“是的，经验丰富，而且也已经度过足够的人生，该将其送给下一代了不是吗？”
“你们似乎……请允许我说，情绪之中更多有的是愤怒而非悲戚，为何在死者墓前你们会有如此表情，你们在仇恨并厌恶着谁？总不能是此地安息者吧。”
当青年似乎极为不解地问出话语时，人群中出现了一丝骚动，接着，一个面色有些红润的老人走出来，瓮声瓮气地低吼:
“当然是王国那群王八蛋了！哀悼？这里死了多少人了？哀悼有用吗？如果我有机会走到王国的村庄里面……我就要把他们的人全都杀光！男人砍废，把他们吊在树上！看着我们x他们的娘们儿！”
“哦哦哦……冷静，先生，我并没有触犯你的意思呀。”
“哼……你看看你问的什么问题？”
那老人又闷哼一声，重重把手往旁边一扔，一旁人看他的行为太过粗鲁，便有些不赞同地拦住他——但这话显然不是对于他刚才所说话语的。
男仆外貌的诺曼张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是却由于所在的地点与当前局势硬生生忍下了，但当他这样做的时候，一旁一直表现得似乎极为内敛的青年却忽然平静开口:
“……真是一个奇迹，像您这样的公国人越来越少了，我看到有些人说是我们引起战争然后导致双方死伤，对公爵恶语相向呢。”
“对公爵恶语相向？x他马的！你该不会是从那个狗曰的守成狗那边来的吧？”
本来被旁边同伴拉住的老人顿时再一次火冒三丈起来，他几乎是立刻猛地转过身，指着伊泽德拉的脸就破口大骂，口水几乎都被喷溅出来落到对方脸上，旁边的人虽然没有跟着一起，却都没有了丝毫阻拦的动作，用一种冰冷的目光注视着这一切。
青年也不反驳，甚至按住了立刻就也要扯开嘴跟对面互骂的诺曼，只是笑吟吟地听着他用着最本地也最粗鄙的公国本地腔调把最难听的话都骂完了，才慢悠悠开口:
“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我都说了我是从别人那边听到的，先生，真可惜你当时不在我旁边，我这人不善言辞，正少个助手来帮我骂回去呢。”
“……呼、呼，你这年轻人……说话大喘气，真是麻烦……”
听到这话的老人顿时泄了气，这时科克走过来，把这骂得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老人扶住，轻轻拍着他的背开口:
“您该把话说清楚些，凯文先生是我们中最英勇的士兵，曾经是贝尔斯留元帅的护卫。”
“……呵，元帅大人自然是我见过最高贵的人……但是，我最荣誉的事迹可不是这个……告诉他们，科克，告诉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人……当年在龙目堡，老凯文和别人比赛，砍掉了50个王国杂种的头！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我把他们的头跟羊肉串一样串到一起，带回了家……”
“得了吧，你那个时候连前十都排不上呢。”
“哼，你们不也一样，周围村民们当时可都跑出来，叫我大英雄，傻瓜，那才叫军功章呢！”
谈到这个话题，周围老兵们的情绪似乎终于放松了一些，在老人有些趾高气扬地吹嘘着自己“功绩”时，一些人便轻笑着以奚落语气调侃着他，那老人便也骂骂咧咧地怼了回去。
这般其乐融融的场面可真是令人作呕。
于是少年看向自己这临时“主人”，发现对方也看向自己并且轻轻点了一下头后，便以尽可能平静的语调开口:
“王国的人这么可恨吗？您的行为多少有些……”
“当然，你不会忘了我们国家是怎么建立起来的吧？他们早就侵略过我们了，我们只是偿还回去而已，要我说，为王国说话的人就不该出生，真是些不肖子孙……”
“但是也不该到这种地步，过去的事不可否认，他们过去的罪行必须被偿还，但是，不该是这种形式。”
最终，诺曼还是把自己想说的话一下子说了出来，接着便看见那愤怒的老兵一下子跑上来，一把拎住他的领口就一拳砸来，为了不暴露，诺曼只是静静闭上眼……
但预料中疼痛并没有袭来。
“够了。”
伊泽德拉冰冷声音传来，青年一把抓住了那老兵的手，使上一点对她来说微不足道的力，然后那老兵便突然痛呼起来，她轻轻一摔，那人便倒在地上。
周围老兵顿时齐齐拿出了武器，老妇人面色惨白，有些绝望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只有科克似乎仍没有动手意思，只是有些复杂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幕。
青年静静与这些人对峙，然后，忽然重新露出温和笑容。
“夫人。”
她说:
“我相信您的话了，您的丈夫地位不高我相信是有原因的……另外，在这里看着好像悲戚的各位，竟然一点都不愿为了自己的战友稍微忍下一丝火气，对着我的小家伙直接侮辱甚至大打出手——他可还没说什么过分的话，看样子的确不像是会帮助这位夫人请祭司的样子。”
“你……！”
“现在，如果可以的话，科克先生，我相信您是真正关心约翰先生的，若您还想让他得到一份安宁和体面，就请让这些先生中……的一部分离开吧，他们在这里并没有丝毫作用。”
满身勋章的老人有些沉默，他有些颤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雪茄，叼在嘴上，却没有点燃。
寒风刮过，他那长长的黑色风衣随动作轻轻摆动着，像是在振翅，最终，随着军靴踩在墓园碎石上的咔嚓声，长久的寂静被他转身后话语中断:
“先生们，我想你们已经完成了任务，请离开吧。”
那些拿着兵器，满脸麻木的老人面面相觑，最终，两个人架住扔在骂骂咧咧的凯文，一群人缓缓离开了，剩下的只有几个看起来年龄甚至更大、身形更佝偻的面孔，他们垂着头，有些无可奈何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幕，最终缓缓对视一眼，走到科克身边。
“……先生，我希望刚才那些人不会……咳咳，让您打消了原来的主意……”
一个嘴巴有些干瘪的老人咳嗽着，用含糊不清的口齿说着话:
“自从战争开始……有些人就疯了，现在战争不顺利……他们反而就更疯啦，不过……我倒是能明白，如果真往实际说，咱们招的战，那还有什么荣誉呢？除了荣誉，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别担心，我反而倒是更打算帮助这位老太太了，刚才的一切毫无疑问地体现了她的困境。”
“是吗？太好了……龙神保佑您……您是斯迪特人吗？现在那边都快被赶出去了……老约翰和我都曾经在守成卿大人手下做过事，那里和这边其实没太大不同，都是公国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