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恐而怨愤的中年人，置身事外的战士少女，以及，刚才被审判，而如今则身居审判官位置的半精灵祭司。
在一切似乎要一锤定音的时候，安吉拉却拖长了音调，像是即将进入尾奏的音乐忽然又掀起一个高潮。
“接下来要分辨的几个案子，都是抢劫案、涉及一些杀人越货的问题，虽然有一些目击者的证言，但行事者十分谨慎……在场诸位只是，有一些嫌疑，所以，比起之前那件确定的事件，我们希望诸位能配合调查，特别是，关于赃物的调查。”
这一句落下，菲利本来已经逐渐红润的脸色顿时又陷入了僵硬，而中年人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却缓缓调整了站姿，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平静、冷静、双目血红地看向台上。
似乎并没有得到正义彻底声张的女祭司从沉默中露出一丝凄惨又决然的笑意，有些解脱、又有些遗憾，但更多是嘲笑。
……刚才过于强烈的冲击让所有人忘记了刚刚的那个案子不过是一场开端。
而狡诈的菲利，她刚才太急于抽身了，迫不及待得抛下一些本可保下的筹码抽身而去，也迫不及待地向一些还比较清醒的人展示了一番自己的嘴脸。
罪名和责任她没担负，但是，钱，她没有怎么带在身边，可搜查那一切的很可能……
“搜查各位也许会有些冒犯？毕竟，我方也是希望尽可能尊重贵方的权益的，如果诸位非常想要庇护自己的隐私，我们也不是很好进行处理，可能的话，还请协商一下。”
“的确，我们又不是确认的犯人，你们这样贸然……”
“我方会进行配合。”
取代还有些遮掩意思的铁匠，中年人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让其他起誓者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的举动。
仿佛是怕其他人没听清一样，中年人举起一只手，机器人般定定地开口：
“我、克鲁斯，本次行动的领袖，愿意配合起誓者协会的调查。”
“父亲……我们凭什么让这群家伙像强盗一样进入我们家里搜……”
“因为我们不是强盗不是吗？”
语调毫无生气与起伏，中年人僵硬地挪动着头颅，一点点，像是未上油齿轮卡顿的转动一样，他先是以那双木然的眼看向以恐惧目光看着他的战士少女，接着，又近乎平和地看向那个主动承认自己罪行的少年。
“死了，都要死。”
先是嘀咕一声，然后中年人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忽然流畅地向少年解释：
“儿子，我们又不是强盗，怕他们查什么呢？我们坦坦荡荡，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但是，那群肮脏的家伙想杀我们，肯定会污蔑我们啊！”
“要污蔑的话，”
工匠收回笑容与目光，死气沉沉地盯着台上的半精灵祭司，呢喃：
“圣琼安大人最开始直接杀掉我们不就行了，她本可以不给我们如此表现的机会，不是吗？”
“……我是想让一些人看到你们最终会变成什么。”
“我明白，我已经看见了。”
中年人惨笑着：
“您是个公正而仁慈的人，仁慈得让我觉得对您的朋友都有些不公平。”
半精灵摇摇头。
“只是现在矛盾的性质决定罢了。”
“等等、等等。”
铁匠从一旁走出来，身边簇拥着一些明显有些不满的人，其中有一些，眼中隐约闪烁着恐惧。
他展开肌肉发达的双臂，嚷嚷着：
“你们不是两个人一下就决定让我们被莫名其妙搜查啊？而且，就跟菲利小姐说的一样，谁知道你们会不会私下塞点不干净的东西……”
“这次抗议本就是我发起和领导的。”
不待安吉拉说话，中年人就走过去，用额头一下顶撞向那铁匠，让后者猝不及防地摇晃了一下。
中年人面色近乎狰狞地咬着字：
“我是首领……大不了，一切责任都让我也担一份。”
“……你不能因为死了一个儿子就把全部组织的人出卖。”
“怎么……我们不是正义之师吗？有什么不该调查的……亚兰，你说也是吧？”
“我……”
被莫名其妙扯进话题中心的亚兰有些困惑，局促不安地看着自己本都视为同伴的两边人发生了争执，只是，贸然调查的提议确实有些离谱，最终，代表着抗议的铁匠还是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
“我方当然不会只采取单方面不透明的调查方式。”
就在局势陷入僵持之际，处于中间的安吉拉突然缓缓开了口：
“而是会和诸位，以及民众们共同公布调查进度地合作调查……你们的队伍里面已经混了太多杂色了，这一点，你们和我们都很清楚，这一行动对真正信奉理念的抗争者，还有无辜被波及的受害者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
说着，她忽然瞥向那神色稍微松缓了一点的少年。
“……不然，如果队伍中混入太多动机不纯者的话，本来有目标的队伍也会误入歧途的，在公正公开的前提下，我不认为有任何真正为了保护起誓者、惩罚传播者的人，会给自己保留太多财富，也不认为在双方共同调查的前提下，我们能轻易对结果动什么手脚……你们也一样。”
除非。
双方为了对付一个共同敌对的敌人，而暂时联合在了一起。
菲利开始浑身发冷，这冷源主要来自一道目光，一道极为熟悉的目光。
她能驯服的那些人难以帮她隐瞒，而就算本来有能力且确实可信的伙伴，在得罪了中年人的现在，也难以保住她。
她把自己置于孤立无援的境地了……
“但是……”
少年还是显得有些犹豫，却难以反驳，于是把话又憋了回去。
他应该继续拒绝这个“敌人”的要求吗？但是，对方的话语中竟显出一丝诡异的道理，他们是正义之师，是不该畏惧被这样调查的，反而，那些真的沉醉于物质、忘记了自身使命的害虫本就是该被揪出来的。
于是，他点点头，让一直站在他身后的菲利脸色更差了。
局势再一次重新倾斜起来。
“我反对。”
就在这时，明白自己好那可能面临两方围攻的战士少女，不得不自己站了出来。
她大声斥责着：
”克鲁斯，你真是老糊涂了……就因为你的孩子舍生取义，你反而要背叛我们的道义了！我们的人怎么可能没有拿走那个女人口中的赃物？你根本是忘了我们建立的初衷是什么，取回我们被骗走的东西！而这样，对于他们来说，却反而会被当成一种偷窃……你自己不也取得过不少这方面的东西吗！”
“我可清醒得很呢。”
中年人嘲弄地说：
“对于寻常拿走一些本该属于我们财产的伙伴，我觉得圣琼安大人也不会过于苛责，毕竟，我们现在不已经得到更为实用的物资补偿了不是？只是，为此而犯下了杀人罪行，或者直接就是冲着别人财产来的混蛋……这都是我们队伍里的蛀虫，是本来就该被体出去的！”
“你相信？谁来为你这种没有实质性保证的信任买单、我们所有人！”
“没有？”
咀嚼般呢喃了一下有些气急败坏少女发出的问责，中年人忽然发出一阵笑声：
“哈！您在说些什么啊菲利小姐……生琼安大人的可信度和我的可信，从最开始，她带领那些神职人员先向我们承诺以补偿和赔罪……以及，我孩子的态度不是很简单就能看出来吗？圣琼安大人本来可以随意杀死我们，却恭恭敬敬向我们下了跪，道了歉，到现在也和我们纠缠了这么久……没有其他人会那么心胸宽广了，而我，小姐，我，和你说，教出了一位诚挚的勇士，亚兰，这一点还不能证明吗？”
话越说到后面，越咬牙切齿，到最后，中年人恶狠狠的样子就仿佛他咀嚼而出的不是话语，而是战士少女的骨头。
说罢，他不待其他人做出反应，先一步走上台，公开地宣言：
“我会以身作则，第一个接受检查，至于其他监督，我会把协助的名单先拟定了以后公开给各位的，有不满，可以商量，也会给各位一些……休息的时间。”
说到这里，他又阴森地瞥了菲利一眼，后者默默退到阴影中，知道其他人也许还有些掩盖罪行的可能，她却是绝对没机会了。
比起掩盖，也许她现在更明智的选择是……把积攒的财富拿出来，联系那些偷渡的队伍。
“圣琼安大人，关于这次搜查，我们再商量一下吧。”
做完表率之后，工匠就从台上重新回到原位，主动找上了安吉拉。
早已料到如今局面的半精灵祭司点点头，让其他神职人员先继续关于其他案件的调查，和这名被彻底推到了她这一边的组织老大开始商议。
“……我的龙神誓约就是要一直保护好我的孩子。”
远离人群后，中年人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而且，现在也一直如此，我不在意失心疯，但这个誓约，无论如何，我绝对不会违反。”
“……您当真如此认为吗？”
“……我不想把他牵扯进来的。”
安吉拉轻轻一句话，便让那中年人颓然得仿佛老了几十岁。
“但他被那些人感染了……大人，请您相信，我可能动机不纯，但是我的孩子确实是想要为不公而抗争的。”
“不，并不是，他的言行很双标，克鲁斯先生，无论您是如何解释他的初衷，他实际上已经只是……一名暴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