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醒醒。”
再睁眼，多玛是被那名胡子老兵叫醒的。
昔日贵族有些不清醒地晃了晃脑袋，那老兵便把一个热得滚烫的饼直接扔他手里，多玛一下被这饼烫醒，爬起来将这烫手山芋左右手轮抛着。
老兵从鼻子里喷出一声有些不屑的声音，随后拎着他的脖子便把他拽出去。
“这么大个人了，连饼都不会吃？”
“……很抱歉，大……柯克，我很久没吃过热乎的饼了。”
“……那你可真是闯了大运，赶紧把东西吃完，我带你去干活。”
嘴头还是一副不饶人的样子，但本来明显是想把青年直接拽出门外去的老兵脚步明显顿了一下，随即，一把把客厅里的椅子拉住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城着脸等他吃。
多玛注意到这餐桌上没有之前进食的痕迹，而外面此刻月星皆隐，是个黯淡无光的时辰。
“柯克，你吃过了吗？”
“当然。”
老兵敲敲手，眯起一双皱巴巴的眼瞪他：
“你是觉得时间还够，还是要拖延？快吃，吃了快走。”
“但是现在看起来的确还早……哪怕是那些人场子下面的魔药厂，也不会这个时候开工，这样容易出事故得不偿失……”
“你到底在牢里蹲了多久？现在这个时候开工都是惯例了，前线魔药不够用，少一瓶药直接就可能打输一场仗，而且……”
胡子直接把滚烫的饼塞到了多玛嘴里，强行让他咽下去：
“也出不了多大事。”
等老兵又不由分说地把人一把地点去后，多玛才明白他话的意思是什么，眼前这个简陋的小棚子绝对不是什么正规的魔药工厂，甚至连最粗糙的小仓房都算不上，这处简陋的“路边摊”几乎就是拿着粗糙的巨大坩埚将一些劣质草药混合在一起，里面沸腾的液体到底能否有成效都是个问题……
“这看起来根本不能作为一个魔药车间使用……”
多玛严肃地开口点评着：
“没有净化废气的装置，操作严重违反安全守则，装置老化简陋乃至于完全无法承担起精密作业，这里发生事故根本不需要考虑工人是否疲惫了，这里本身就是一处问题工坊。”
“爱德华大人在上，你踏马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听到这名脏兮兮的青年在大庭广众下如此发言之后，一旁，一个工人打扮的中年人明显不高兴起来，撩起袖子就用他那脏兮兮的胡须对上了多玛。
这时，胡子老兵却叉到两人之间，插话：
“你要干什么，亨里克？”
看到老兵插话，那工人也便显出一丝退缩，但又不愿露怯，于是梗着脖子开口：
“我……苏里士，我的确的看在你面子上，才勉强收下这个脏兮兮的家伙的，我这里这么多人本来就很困难，他这小胳膊小腿，也不像能干什么活的……可你听听他刚刚说的话，那是一个被收容的家伙应该有的态度吗？”
“你这里的确是苍蝇小馆，我对魔药学没什么研究，要挑你错处我也挑不出来，但是这小子既然能找出来，那证明他懂这个方面，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老兵面无表情地把话接住，往下说了去：
“你儿子……”
“……我明白了。”
工人的脸顿时垮塌下来，一把抓住多玛的肩膀就把他拽到了那口大锅旁边。
“小子。”
工人叉着腰，把一条毛巾扔给多玛，接着举起手指向那口沸腾的大锅，以及大锅旁边已经聚集起来的那群同样衣衫褴褛的人——一个个都埋着头，面目不清。
尽管现在月光暗淡，但一切本不该如此朦胧，把一切都染上阴霾的是这口大锅中升腾而起的雾气，浓郁、微毒，常年在这种环境下工作会导致肺部结核最终死亡，而一边的民居在毒气的熏陶下，状况也不会好到哪去。
真是疯了。
“你是那个人叫来的，我这呢，也没指望你干活，你刚刚说得头头是道的，现在你告诉我，你对这个东西有什么了解？”
“……只是略懂一点。”
“屁用没有的废话，老子问具体能看出来点啥有用的。”
“没有毒气过滤器，且原材料杂质太多，你们这制作的是最基础的治疗药水吧，甚至连魔药都称不上，操作的这些工人有一半根本没有任何魔药制作经验，手法也很多是简略到错误的……这样制作出来的药水效果起码要打个折，甚至可能根本没用，你们这是谋财害命。”
最终还是没抑制住自己心里的话，多玛一点点挪过视线，直直地盯着那披着的工人，但有些出乎他意料的，对方的眼中只有一片平静。
看他似乎中断了话语，那工人还淡淡追问了一句：
“然后呢？”
“……废气直接通到空气里面，这一片街道的人之后都要害病，我看，你们废水也是直接倒进小树林或者下水道吧？这里的工人一个个不规范操作，又缺乏护具，到时候肯定是要被害的，倒是你这个老板……”
“废话，废话，都是废话。”
多玛的声音很大，并没有做任何掩饰，足以让那些埋头苦干的工人们也听见他这一席批判，可那些埋头的人最多只是抬头瞥了他一眼，甚至更多的人置若未闻，只是继续进行着工作。
而那名为首的工人更是毫不留情地继续贬低着他的回复。
说到后面，多玛几乎撕开了点评那简陋坩埚的表象，把批判的目标直接转移到了面前的男人身上——这里的一切实在是令他大大震怒了，哪怕是曾经王国与公国开战时候，那时军备武装到处被流传到黑市，违禁魔药也是比比皆是，也从来没有发生过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直接往自己城里放毒气的情况。
这也是在爱德华默认之下发生的罪行吗？让自己的人民、甚至士兵与毒气同床共枕？这是什么昏君行径!这里生产的药品，对前线的作用和一枚糖丸可能都没什么区别……不，糖丸尚可以补充营养，而这些劣质的产品甚至可能危害军队的健康，曾经王国公国战争中，他也不是没见过滥用禁药的军人。但哪怕是从这样功利的角度上去分析，他依然无法理解这搭起的小棚子究竟有什么作用。
初回古雷德时，他就察觉到天空似乎比起以往要暗沉许多，连夜灯也不再闪烁，他只以为是那些工坊的废气影响，或者战争的余烬玷污了天空，却未想到毒源竟在这里，在离国民如此接近的地方。
而面前工人的反应激怒了他。
“废话？什么叫废话，如果你们是为了抵抗龙神国度，你们应该努力生产更好的药水以帮助军队，而不是如此危害公国子民的一切……你可以憎恨那些士兵，甚至可以憎恨黑公爵，可你们难道不是生活在这一片街道上的人吗？你们难道不也会被这些毒气危害吗？还有你们的家……”
“那我们怎么改变？”
“……第一步，穿上防护服，并且在上方建立一个废料收纳箱。”
“没钱，没衣服，而且，就算我们把这一缸，”那男人嘲笑般看着他，去拍了拍那已经积了不少沉淀物的锅：“全都卖出去，也不够买你说的那些。”
工人摊着手，对着多玛，其他工人也发出笑声，这笑声让多玛比起在跟德拉奥略对峙的时候还要狼狈。
好像他又回到了过去，变回了那个十指不染阳春水、高高在上却实际一无所知的贵族，在聒不知耻地发表着自己的垃圾理论……好像，一切什么都没改变。
“这可是回复药水，正常市场价怎么可能……”
所以他辩驳着。
在战争期间，像是回复药水这样的重要战略资源一般是会被提价收购的，对于古雷德来说，他们甚至可能比起粮食更加主要。
可工人只是缓缓摇着头：
“现在怎么会有正常市场价，都是强征，不值钱的东西，缺一份，就得拿人命去担责任。”
“疯了……他们这样剥削你们，难道不怕你们造反吗？”
“他们是谁？”
“当然是爱德华他们。”
多玛目标明确地把一切指向那个在他心目中最残忍不过的男人。
而那工人只是冷笑：
“那不关他的事，前线确实需要那么多药，爱德华公爵把自己的库藏全都拿出来，奖励给造药的人了。”
“……全都流到那些大老板口袋里了吧？”
“哪可能，敢藏私的，都被处死了。”
“那、为什么你们还这么……”
“因为就是不够啊，正常魔药工坊就算全踏马都24小时开工，也供不起前线要损耗的东西啊，而且，也没原料了啊。”
轻飘飘的话语有如惊雷。
就在多玛思索的时候，一群工人已经缓缓走到了他的背后，一个个逐渐显出凶狠和仇恨的眼神。
最先的工人继续平静开口：
“你不是古雷德人……不，你不是现在的古雷德人吧。”
“……”
“造成我们这一切状况，最主要的原因不就是你们吗？你们以为我们怎么把你们挡在防线后面的？你们以为你们一次次抢的东西是属于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