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串子小姐姐挺直腰身、踩踏地砖上的某一根直线踏步向前，始终没有偏移那根线的脚步。
迈步的频率也是一模一样，完全是被设定好了硬件程序的机器的既视感——
此刻她冰冷的、没有温度也没有感情的声音，给这个场景又多添了一分特殊的演出效果。
大概是被这场景所映衬、漂亮的串子小姐姐现在整个人看起来也有点可怕了起来。
之前他还能硬着头皮迎着她的目光，现在都不怎么敢盯着她看，垂头把视线锁在艾林的脸上。
“为、为什么没人呢？”
“首先是价格昂贵吧——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幸运、能够碰到他这么好心的员工把自己最大的折扣让利出去。
然后是这里的装潢实在是没什么品味——豪华有余、人情味太过不足，纵然医院的存在本来就是交汇‘生’与‘灭’，‘存活’与‘死亡’，‘相遇’与‘别离’的地方，可这里显然负向的气氛、压倒性盖过了明光的希望感。
不过其实硬要说的话、这里到处都是红赤赤的暖色，本来是想要显得喜庆的——但没有人排队的拉面店、就总也不会有人排队，哪怕味道还不错，渐渐也就显得萧条了。
若这里最初就住满了人、热热闹闹的，恐怕也就没什么人嫌弃装饰了，这些暖色调也就可爱了起来。可惜马太效应是真实存在的——越没人住越是赶人走。空太久了、氛围整个就变了，就算便宜、就这副德行的6F、病患看一眼都不见得愿意住，况且价格又不美丽，最后就变成这样了。无论其他楼层再怎么满满当当、家属没有空的陪护床位要睡走廊，都没什么人愿意来6F。”
“……”
苏瑾知道以恶意揣度人不太好、可怎么总有点上当感？从一开始就没人愿意住的恐怖片场一般的6楼，哪怕是豪华套间、她给他的折扣真的算是很大的人情么？还是纯纯话术坑人？
“但是——”他还没有说话、串子小姐姐又抛出了她惯性的转折词来：“我们员工都知道6F就只是因了谣言风评不太好、实际上是整间医院里最安全的地方。幽灵并不会出没在6F、还有丧尸之类的也会因为这里的色调、墙壁的图案排布、门扉上的符文难以侵入，6楼本身它们都很难抵达，突破每个房间的难度就更大了——
这里房间又多、除非极端倒霉，它们挨间破坏下去，基本很难找到恰好住着人的房间。
在那之前、时间基本足够专属于6F的专属逃生通道逃走。”
串子小姐姐的脚步停住、抬手向着左侧的一扇门做了个“请”的动作：“到了、这里就是0625号病房。”
“到了……吗。”
性格不够干脆的他、迟疑了一下，把艾林平躺着的平板床调转了一下方向，才进入房间内——
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他肯定是会在艾林的床被推入病房之后再踏入门槛内的。
调转一次方向、把将艾林的床推入病房转成他先进入病房再把她的床拽进来——
“很谨慎啊。”串子小姐姐还有她的两个妹妹紧跟在他身后。
“其实也用不着这样、如果您担心房间里有什么危险的陷阱或者机关的话，说一声让我们先进来，也是没关系的。还是说……”串子小姐姐歪头、以无机质的声音道：“您在害怕机关我们进入之后才触发机关的可能性？”
有些难以启齿、不过苏瑾确实是在担心这件事。
他本来就是犹豫温吞、又敏感多疑的性格——艾林的反常、还有她隐瞒的收到的那些——相当可怕的快递的事情，同时这里的气氛也容易调动起紧张的情绪，更是容易把他推入捕风捉影、草木皆兵的精神状态内。
谨慎和多疑存在着诸多重合、本质上却还是有所不同的。
无论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到底还是给予了他优惠，哪怕态度冷淡也多少能感受到夹杂在冰层中的善意——
他还是会以恶意揣度，这件事属实还是让苏瑾有些过意不去的。
“对不——”
“啊、啊，又开始了。你又要道歉么？难道你不知道BGO的营收已经凉了相当久了，就算是日服今年一年的营收净利润都只有2.37亿你还在对不起也太LOW了，现在池子里乱七八糟什么都有，飞哥反而很难抽到了。”
双簧小姐妹把冰淇淋机放在了在病房内——不对、即使在酒店的房间内也显得奢华过头的贝壳形的床铺旁侧圆形的柜子上。
“是的说、关心自己女朋友有什么丢人的说。何况这个楼层外人看起来就是很可疑的说，川紫姐姐更是比这幢楼层本身更可疑的说，本来如果这只是个有60恐怖度的游戏场景，有川紫姐姐在就变成90的恐怖度了——最恐怖的就是她了。”
咚、咚。
姐妹两个三层的包上，又多了三个——已经摞成塔了。
“姐姐、为什么又打我们？”
“是的说、我们说错了什么吗的说？您也不喜欢那小子动不动就道歉的说，可是您好像又没办法直言，我们只是代替您说出心里话而已为什么也要挨打的说？”
“确实没有说错、可是实话是最讨人嫌的行为之一了。顺便、多管闲事是最最讨人嫌的行为之二——”
“可是那小子吞吞吐吐、那句道歉不也相当于在说实话了吗？为什么您不去打他呢？”
“他是不一样的、他是客人——是病患家属，你们是我的妹妹，是这间医院的员工——作为专业的护士，就是脾气再暴躁也不能伤害病患和病人家属。”
“员工也不能随便打吧……”
“就是的说、要告你职权骚扰的说——”
“随便你们、家庭纷争和家人之间虐待的官司可是很难赢的，尤其是长辈对晚辈的暴力，只要解释成管教甚至连立案都可能很难，望知悉。”
她在对自己的妹妹重拳出击之后、顺势走到了窗边，把半开的厚重深绯绣花窗帘拉开来，阳光透过明亮的窗户落在珊瑚粉的地毯上，让阴间风情的豪华病房多了些暖意，那种仿佛要变成作案现场的房间内的凶煞气味也淡了不少。
窗框是“日”字形、分成上下两扇，但把手却有三个——右侧上下各一个、左侧在正中央一个。
窗框也和这件华丽到意味不明的房间一样、雕刻着密密麻麻的繁复花纹。
从成色和花纹的精细度来看，似乎不是在普通的铝合金材料上镀了金属、而是整体都是贵价金属——并不是什么东西都是越贵越好，贵价金属昂贵、坚硬度不高、养护起来费力、极容易腐蚀，唯独的优点可能就是柔软度上比较好塑形了——可是这些也能够靠合金技术来弥补。
除了装X之外根本找不到任何额外价值……
更夸张的是窗框上方镶嵌着一整排大概小拇指大小的宝石状圆形颗粒——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材质的，完美的棱角和折光以及成色，简直就像真正的宝石。
看着窗外的太阳、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嗯？居然不是中午。
离十二点还有相当一段时间——日头竟然就这么高了啊。
“请您把病人抱到床上修养、安顿好之后绕到我这边，我给您介绍一下窗口这边的逃生路线。”
“逃生路线……？”
苏瑾有些不解、只是考虑到艾林躺在硬板上时间似乎有那么一点太久了——不是躺在地面上就是躺在硬板床上，本来她似乎就是因为肉体和精神上都负荷太重，也的确应该把她换在一个舒服些的地方。
苏瑾慢慢地把她抱起来，朝着床的方向——
双簧姐妹原打算插手帮忙——这原是人家的好心、也算是在做范畴内的工作，他哪怕有一点子不情愿也没办法找到合适的话拦住。
言行表现最为冷淡的串子小姐姐却时时能让人看出、她或许才是三姐妹里最会察言观色的一个——
她口中发出了“啧啧啧”地咋舌声，晃了晃食指，示意自己的两个妹妹退下去。
姐妹两个像同一个净琉璃师操控的人偶、出奇同步把眼睛向上移了一移，用手摸了摸头上的小包，退了开去。
串子小姐姐做了一连串手势、两姐妹交换了一下眼神，看起来有些不情愿，却在和他保持了一段距离的情况下指导他如何用正确的方法安顿好昏迷的人。
护工最辛苦的部分之一，就是在转移昏迷的、不能自理的病人的时候——
这样的病患并不能像是清醒的人一样自幼调整身体的动作配合帮忙的人，会把整个负重全部都压在对方身上。
若身体有伤口以及不能随便触碰的地方、就更是增加了难度。
艾林的身上没有伤、苏瑾也不认为是什么爱情的力量的玄学——在按照双簧小姐妹的指导把她从平板床移动到病床上的时候，再一次感觉到了——
她的体重真的、好轻啊。
和之前在天台上忽然扑到他身上、压在被电击枪电晕的他的时候感觉到的是一样轻飘飘——他以为是他被电击枪电晕感觉失调——
从地下室回到他的房间时、他一路公主抱的时候感觉到的是一样的轻飘飘——他的手脚被勒进去的伤口才因为不明原理愈合，动作也留长敏捷得不像是运动白痴的他能做得出来的——
可是、再一次，感觉到了那份轻飘飘。
苏瑾方才推着平板床的时候、当然完全谈不上吃力，却也没有这么轻松——
他回身用指尖轻轻戳了一下平板床、但回弹到手指的质感没有多大改变。
少了一个躺在上面的人，给予推拉之人的反馈并没有多大改变。
不是错觉。
她的身体相当轻盈、像是一捧初雪一样轻盈——不对，或许应该说像是一片羽毛一般……？
等等，程度上还是有些不大对——
也许应该说像是空气一般轻盈才比较准确。
轻盈得不可思议、令人汗毛直立——宛如梦一般的重量……
啊、啊，说起来，她的身上真的有名为“重力”之物吗——
当然不可能没有的……吧，只要生活在地球上就一定无法违抗重力，事实上她现在也正在由于地球的吸引力稳稳躺在床榻上而不是漂浮在半空，那么出了问题的自然不可能是重力，而是……质量。
质量这一概念，在她的身体上宛如不存在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