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人群吗？”
他探索着那个答案的边界——
“还是说——”
他和樱小姐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当然，她应该是在刻意追求着重叠的声音点——不然我此刻略显得有些慢的语速，她本来可以抢先回答封住我的嘴巴的。
“所有人——只要和人产生交集，就能废掉一个人么——”
声音完全叠加。
简直像是樱小姐自己的声音也像是从我的口中发出来的。
“看对‘人’的定义是什么——嗯，又是这个问题呢。不过——这里的‘人’不是指‘人类’那么宏大的概念，而是相当的——
更加具体化的概念——比如说、你的某个同学，你随便说一下名字也就可以了——”
“艾……不，陆……陆沉风。”
他本来想要说出的名字是“艾林”，但是话到嘴边，果然就改换了对象——
“嗯，好的，我记住了——这个名字——陆沉风。陆沉风是一个怎样的人呢、又有着怎样的个性呢，我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那些资料有没有浮上你的脑海？”
“应该——”我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有的。”
那家伙的形象，只要提起名字的时候，就不断在大脑的深处涌现——
连同记忆一起，相当鲜活。
“那么，如果把那些属性什么的拿掉，你还会觉得他是陆沉风么？”
“嘛——如果脸——”
“若是脸也改变了呢？现在的整容技术很发达不是么？何况你也知道了这个世界观下不止有人类，也许狸猫会帮助他改变形象。没有了那张脸，也没有了相同的个性，在你看来那个人是否是陆沉风呢？”
“……”他拉扯着嘴角：“那么，就去做DNA不就……”
“啊——虽然说开玩笑时候经常会说‘你好像我的儿子一样’、‘要叫我爸爸哦’，可是那种伦理哏如果玩久了是会被人反感的吧——
不对，就算是不玩久——也会有人很讨厌呢——第一次就很讨厌，所以在刚开口的时候就会被嫌弃地推到一边。
想要确认老同学是不是原本那个人，要用自己之前保存的样本去做DNA什么的——一般人很少会有那种行动模式吧？”
“可是——既然都已经把形象和性格都整个整容了，不用这种手段来验证——”
“无缘无故不会有谁轻易做到那种地步，果然是有什么隐情。在有隐情的情况下，答应了你去做DNA鉴定之类，我反而会怀疑其中有诈呢。不知道和我差不多多疑的苏瑾小弟怎么看？”
“……”
她用“陆沉风”来举例，使得整件事格外有真实感。
确实——陆沉风的性格改变了、容貌改变了，还在对自己自称“陆沉风”，他肯定会怀疑——
即使有共同的记忆，也很难轻易相信。
可是——如果去做DNA，又要和谁做、和谁来进行对比呢？
样本之类的——从一开始就不可能会留着那种东西吧。
他根本无法想象到底是出于什么理由，会刻意留着自己高中的朋友的基因样本——
而且，人随着时间改变什么的，也可以说是——某种程度上随着时间流逝的必然。
可是，年龄的增长真的是最重要的因素吗？
好像，也未必是那样——小学老师、还有幼儿园的老师，即使会积累相当的疲惫，也总归还是保留着和那些小孩子交流的能力的。
若是完全无法和那些吱吱呀呀的小孩子交流，那份工作应该也会相当辛苦吧。
必须要和家长、学生——成人、孩子全部都做出合适的交流——
从学校离开再度进入学校——似乎有某个故事提到过，从学校离却根本不能算是进入社会了之类，总是能保持着一份天真感的。
无论从好的层面，还是从坏的层面——
若是那份保存的天真感中有裂缝，果然还是——那终究是成年人的世界，不可能只和那些幼稚的小孩子打交道。
也就是，问题还是出在相处的人身上——
想要让人格始终保持着相同的状态，那就只能像是博物馆的标本一样冻结起来。
不随着时间流逝改变，不会被他人所污染，始终保持着纯粹与天真。
只要和人接触，就会有所改变。
那对于某个印象中、是冻结在博物馆内的标本的家伙来说，这种变动是很残忍的吧——
所谓的“废掉”、也可能会是这么轻微的程度——也就是其中一本笔记本用完了、将它放在一边，换下一个笔记本的水平。
然而只要听到“废掉”这个词，果然本能之中呈现出的是更为强烈的状态。
如果，不把标准设定得那么严苛。
人其实就是在一页一页消耗着原本的白纸，然后到一本用尽再换下一本的过程。
每一页写满了字，就不能再继续涂抹了——当然用涂改液或是魔法药水来涂掉，还能够再次书写，可是那也是有极限的。
不可能无止境叠加下去。
而一张薄薄的纸张上，在涂抹了魔法药水之后再叠上涂改液——
涂改液刮掉再次涂抹上其他的遮挡物。
其中的内容变动了数次、而那个本子大概也会脆弱到难以想象。
也许也可以叫做“内涵有所变动”，但是——果然除了封皮之外已经和最初不同了——
甚至连封皮也可能变动过。
老套的故事中，最优秀的杀手、最冷酷的忍者，却因为和谁结下了羁绊，最终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技能什么的。
当然——对方也是在接受了这些的情况下，和对方相处——在作为人的层面上，其实也开始有所欠缺了。
“原来如此……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嗯——嘈杂的、静不下来心的状态，其实对于‘人’、或者扩大概念对于活着的生物，和谁产生牵系这件事，就意味着最真实的自我无论怎样都会遮挡住相当一部分。
甚至，可能会完全失去——
小说的角色什么的，在睁开眼睛看到了熟悉的天花板的时候，不是也会有谁介绍剧情设定么？‘哎呀、你之前不小心从楼顶坠落，将头碰撞破了一层皮’，若是这个时候主角持有前世的记忆什么的就会整理资料，如果不持有前世的记忆——是失忆设定，也只能通过这些文字来理解自己的处境——
这个时候默认介绍的人都是坦诚的人，介绍都是可信的——可是这种约定俗成，若是有谁打破了这份规矩，没有能静下心来的时间，失忆的人就会失去思考的立场——
因为始终是和现实无关的介绍、当然也什么都想不起来——这个时候就会自然而然承接对方的设定开始自己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