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关小白第一次见到磅礴的河流。
往常她听说书人说时，还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大河，才会有“船”这样独特的造物。
陆离在的小镇很偏，偏到小镇旁边只有一条浅浅的小溪，便是雨季，溪水也没不过腰，她从未亲眼见过船。
她站在渡口的亭子前，几次想摘下头顶上戴着不舒服，有些扎人的斗笠，但又害怕雨水沾湿了她最喜爱的红裙。
这是张总管给她的礼物，是娘亲当年穿的款式，不是同一条，但是是同一个匠人。
从衣裳线条的变迁，可以看出织造者少了当年的锐气，变得柔和。
“雨什么时候停？”关小白问，她将勒紧脖子的蓑衣往后拉了拉，若不是爱惜这套红裙，她宁愿淋雨。
蓑衣的做工很粗糙，是她们临时从摆渡处的老人那借来的蓑衣，不知道有多少人穿过。
“也许只要一刻的时间，毕竟这雨下得又急又快。”张总管看着关小白，眼眸中流露着笑意。
关小白蹙眉，她又看向船夫，“老人家，下雨了这河就真渡不得吗？”
船夫只是摇头。
这是常识性的问题，这么大的雨，不知道会掀起怎样的风浪，他这艘小船，怎么敢呢？
张总管笑着，给人一副和善的样子，她看向关小白那柄血红色的佩剑。
“过了这条河，便是江湖了，少楼主，你要记住，你手中的剑是拂晓，你是关晓的女儿。”
“你不该让这把剑蒙羞，我相信修仙界会重新泛起与拂晓有关的传说。”张总管叮嘱道。
老头闻言手中的船桨迅速朝关小白袭来，他不说话，但一招一式都充满了狠辣，招招想将关小白置于死地。
关小白咬紧嘴唇，拂晓出鞘的声音响起，连带着木桨，老人被一分为二。
张总管见着老头的尸体，从他手上拿起被血液浸染上一抹一闪而过的鲜红的船桨。
张总管用残破的船桨轻轻地划了下水，道：“还好，只是会慢一些。”
看着张总管淡漠的反应，关小白忍不住问道，“张总管，到了天京，我要做什么？杀人吗？”
她只是离开了师父三天，便遇到了六七次袭击，杀了不下十人。
她不喜欢这种血腥味，还有那些在她眼前稍纵即逝的生命。
当年来的时候，走的是另外一条路。
这些年听雪楼还有一位关小白从未知晓的副楼主。
因为副楼主的存在，听雪楼才没有覆灭，但这也是张总管瞒了她十几年的消息。
听雪楼的总部早就不在原来的位置了，所以要走另一条路，之前那条路并不用过河。
张总管看着脸上显然有些不适的关小白淡然开口，“是的，少楼主，我也不忍心骗你，我同样不喜欢那些矫饰的谎话。”
“毕竟复仇一事并不是说说而已，既然要复仇，要回到听雪楼，就意味着要杀人，杀很多的人。”
“可是，我不喜欢杀人。”关小白的声音在雨中显得细若蚊呐。
“但你是拂晓的继承人，对吗？既然入了江湖，便免不了厮杀和腥风血雨，要是不愿，少楼主你可以回去。”
“你师父那有你无忧无虑的生活，如同凡人般，平静无聊的生活，还有，你母亲的墓。”她加重了后半句话。
如果说陆离勉强算关小白的养父，张总管便是她的养母，如果不算关晓的话。
这些年来，张总管并没有闲着，她每次的书信，都会提到拂晓，还有关小白身上的宿命，那是关小白身上永恒的枷锁。
关小白的脸色变得迟疑，张总管又道：“没关系的，只要杀了所有仇人，统一了修仙界，让听雪楼再次成为修仙界的霸主……”
“你就又可以重新回到往日的生活，到时有了听雪楼的庇佑，又有谁能打扰你和你师父呢？”
“……”关小白沉默了，她攥紧手中的拂晓。
数日后，张总管带着关小白下了船，到了天京的渡口，这毕竟是听雪楼的地盘，没有关小白预料中的刺杀。
在水上的日子，除去眩晕的不适感外，关小白感觉这是这段时间最美好的日子，起码她不用杀人。
渡口处有两柄巨大的铁剑，关小白看着踩在其中一柄剑上的张总管，有些疑惑。
“这是？”
“玄铁飞剑，少楼主没见过么？”张总管有些意外，旋即皱了下眉，在心中咒骂起了陆离。
“上来吧，我载你。”张总管拉过关小白的手，急不可耐地说道。
飞剑的速度不算快，但城中亦有各式各样的飞剑，天京，这座数朝的古都，朱红的墙壁，仔细雕琢的瓦片让关小白应接不暇。
张总管一一为关小白讲解着这座古都辉煌的历史，看那繁华所在，还有拂晓的传说。
第一次见到这些繁华高楼的关小白有些失神，她摸了摸腰间的拂晓，心潮如涌。
她终于带着拂晓来到了它曾经来过的地方。
一座座巍峨庄严的大院在她面前流逝，一栋栋参差高楼在阴影中悄然拔地而起。
她心中升起了要将这里征服，占有，然后带给师父看的奇怪心情。
这样宏伟的古都，终有一日要匍匐在她的脚下，关小白想。
平日里在各处执行任务的分舵舵主和各个支部的负责人现在全都在风雪楼里，分列两侧。
张总管为她一一引见了听雪楼现在的得力干将，十二舵主，四大护法，还有那曾经与关晓齐名的人中之龙，听雪楼现任副楼主。
副楼主戴着面具，站在高处的台阶上。
他侧立着身子，身旁是一把金交椅，双手背负在身后，一张木头面具下有一双让人琢磨不透的淡青色瞳孔。
“你和关晓很像。”听雪楼的副楼主红尘说道。
“谢谢……”这是关小白第一次在人这么多的地方，成为焦点，第一次与人在这种场合谈话，她有些局促。
“这不是夸奖，你像她的影子，就连握剑的姿势都一模一样，一个只能因关晓而活的影子。”你明明是白秋水的女儿。
红尘说这话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关小白身后的张总管。
张总管拍了拍关小白握着拂晓的手背，示意关小白放轻松。
她贴在关小白耳旁，轻声嘱咐让关小白将拂晓举起，走到金交椅旁将剑插入金交椅为拂晓专门做的剑鞘里。
“拂晓！这真的是拂晓！楼主的拂晓！”
“天呐，这么多年了，它还是和从前一样，仅仅是看一眼便让人不寒而栗。”
“我们等了这么多年了，该让那些家伙重新感受一下我们听雪楼的怒火，让那些家伙知道，拂晓回来了！”
关小白将剑插入金交椅的剑鞘中，神色复杂地打量着下方表情各异的众人，他们的眼底都有藏不住的激动和自豪。
有人又哭又笑，悲喜莫辨。
娘亲的模样在关小白的记忆里逐渐模糊，当年的娘亲，也用拂晓，也穿着她这个款式的红裙，也在这听雪楼。
只是娘亲穿的那款红裙，于她有些不合身，她的上半身有些空落落的。
她仿佛看到了娘亲当年命运的轨迹，在此刻与她重叠，时光荏苒，而命运的齿轮转动不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