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生活算是重新回到正轨了。
乌月兰一边吃着桌上作为今天晚餐主菜的白切鸡一边这么想着。
她看了看在厨房里面声称还有一个菜要炒而没有上桌的“厨师”，再看了看桌上狼吞虎咽的众人，有些担心那个人端着最后一门菜上桌的时候桌上的菜到底还有没有剩。
不过本来这就不是她应该去担心的问题，所以她完全没有劝解桌上其他人稍微慢点吃的意思，反而加快了筷子的动作——动作慢一点的话很快就没得吃了。
这样的饭菜已经多久没有吃到了呢？有半个月了吧？反正自从之前银行里面的事情发生之后，那个不称职的“厨师”就一门心思扑在调查上，再也没进过厨房。叫了半个月的外卖，都快忘记了那家伙的手艺。
不过那家伙今天的手艺应该没办法完全发挥——毕竟左手不方便活动。
“呐，乌月兰学姐。”
坐在乌月兰左边的单马尾狙击手一口气抽完了碗里的虾仁丝瓜汤，也不嚼一下便把丝瓜和虾仁和着汤一起灌进了肚子，然后转过头向乌月兰搭话。
出于礼仪，乌月兰放下了筷子，“什么事？”
“卫飞学长到底怎么了啊？”戚红缨把脸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问。
“诶？”
乌月兰心里一惊。
昨天晚上——准确的说是今天凌晨——她和卫飞一起去八宝山公墓的事情暂且还是个秘密，没有任何人察觉，照理说应该不会有人把卫飞今天那和近半个月来南辕北辙的作风和她联系到一起才是。
那这个问题为什么要问她呢？
她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看这张一共可以坐六个人的圆形饭桌上坐在戚红缨左边那个人。
那家伙正吃着盘里的占着碗里的，筷子移动的速度几乎赶得上李小龙的日字冲拳，牙齿则像是个收割机一样不断地把菜嚼碎，也不顾嘴角的疤痕这个时候看起来到底有多么影响形象，估计更不会有什么工夫扭头和谁闲谈了。
也就是说戚红缨单纯是就近找了个人来问吧？
乌月兰稍微松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该不会是查到了什么情报吧？所以心情稍微放松一点了。”
“怎么可能嘛。”戚红缨轻轻摇手，“要是真的有了什么情报，卫飞学长现在肯定更停不下来了，早就去继续调查了啦。”
这么说也对……
乌月兰几乎忍不住想要叹气。
要是之前能够冷静下来想一下的话，卫飞今天会做这些事情也不是不能预料。毕竟卫飞从乌月兰嘴里听到从张彩蝶那里得来的情报之后，整个人就跟丢了魂一样，回来之后连电脑上的邮件都不看一眼就倒在床上睡了，今天起来不做一些反常的举动才有鬼。
但是乌月兰没有抵挡住久违了十年的安睡的诱惑，什么都没想便吃了龟息丹，失去了意识，醒来之后就忘了这茬。
她根本就没有做任何思考，也没有提前想好如果有人不知情之下来和他商量卫飞的异常举动应该如何应答才不会露馅，于是被戚红缨杀个措手不及，作出了显然是没经过大脑的回答。
不过说到说谎，在全校师生面前营造出虚假优等生形象的乌月兰到底是道中老手。
“那你说可能是怎么样？”
既然没办法回答，那就装傻把问题原封不动还回去。
太极拳中所谓借力打力的道理，学生会长完美地将之运用到了生活交际中。
为了展现自己的从容，她也端起了自己的那碗汤，小口啜饮起来。
“嗯嗯，公输学姐是笨蛋啦，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可是很清楚昨天卫飞学长和乌月兰学姐一起半夜从外面回来的哦。”
“咳咳……”
戚红缨带着微笑说出的威胁一般低语让乌月兰嘴里的那点汤全部呛进了喉咙，剧烈地咳嗽起来。
饭桌上的另外两个人被吓一跳，同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扭过头来看向乌月兰。
江近松嘴里还含着东西，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而平时就习惯了大口吃大口咽，素有“铁胃”称号的公输沐雨则直接吞掉了嘴里的食物，疑惑地看着乌月兰，“怎么了？”
“没什么啦，吃东西的时候说话呛到了。”
戚红缨一边跟公输沐雨解释，一边伸手拍乌月兰的背。
谁都以为她脸上的笑容是笑乌月兰吃饭太急。
乌月兰看着戚红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她当然不会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像是初中生的少女实际的年龄已经相当于大学毕业了。
姜到底是老的比较辣。戚红缨虽说也不见得老到什么程度，可到底年纪比乌月兰多了一截。
江近松也终于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嬉皮笑脸地张开了嘴，准备说些讨打的欠话。
然而——
“吃饭的时候不准说话。”
一直在厨房里面忙活着的“厨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桌子旁边，把最后一门菜有些用力地“咚”一声砸在桌上。
话语中感觉不到丝毫的杀气或者别的什么，但是语气坚硬地像是快生冷的铁，不容置疑。
江近松的欠话被塞回了肚子。他看了看卫飞的脸，耸耸肩，老老实实继续吃饭。
“卫飞学长！我有问题！”戚红缨高举右手。
卫飞抽出属于自己的椅子坐下，看着她，不回答，以眼神示意她说下去。
“我已经吃完了！我可以说话么？”戚红缨把空空如也的碗举到卫飞面前接受检查。
“不行。”
“诶？！为、为什么啊？”
“你想跟谁说话？”卫飞拿起筷子，轻轻地戳了一下桌面将长短不一的两支筷子的前端对其，“这张桌子上没有谁可以跟你说话吧？”
“呜呜呜呜呜……不能说话的话我就还要一碗……”
卫飞苦笑着把筷子插在自己碗里的白饭上，接过戚红缨手里的空碗，舀了一碗饭递回她手里。
他的表现看起来很正常，和银行事件发生之前在上海武侦高的时候一样。
可是乌月兰知道他一点都不正常。因为乌月兰一直在朝他使脸色求助，但是他一点都没有反应，甚至看都不看这边一眼。
平时的卫飞，四周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注意到，反应比谁都快。
但是现在这个……没准真的是魂魄出窍了也不一定。
搞什么啊！需要你帮忙的时候你就掉链子啊！乌月兰在心里高声呼喊。
当然了，心里的呼喊只能留在心里。反正卫飞有朝一日学会读心术之前都是不可能回应这样的呼喊的。
“卫……”乌月兰有些等不下去。
以乌月兰对戚红缨的了解，要是把昨天晚上和卫飞一起出去的事情告诉她，明天估计整栋楼都知道了，而且还会流传出各种各样的版本，没准过些天还会流传回学校。这对乌月兰来说是必须要避免的最严重的事态，足以令她脑袋里响起最高级别的警报。
她想开口对卫飞暗示点什么，至少能够让那家伙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吃饭的时候不准说话。”
乌月兰只说了一个字，卫飞便打断了她。
“啧……”卫飞皱起眉头看着手里刚刚被他用力握断的筷子，以及被断掉的筷子的尖端戳破有些流血的手掌心，“我去处理一下。”
然后起身顺手把断掉的筷子丢进垃圾桶，转身走向他自己的房间。
“用不用帮忙？”乌月兰赶紧问道。
卫飞去处理伤口是个非常好的和他对口供的机会。
“不用了，你吃你的饭就行，我左手又不是完全动不了。”
然而卫飞非常干脆地回绝掉，然后走开了。
乌月兰重重地叹气。
卫飞刚才她想说话的时候甚至没让她把名字叫完。
他会不会是把“卫”当成“喂”了？
中文里面有这样那样的同音字，这种错误谁都会犯，在所难免。
但是之后乌月兰主动搭话他居然还没看出来是有事要找他？
要是反应真的能够迟钝到这种地步，那乌月兰所熟悉的那个心思敏捷且心狠手辣的卫飞大约是真的魂飞天际去了。
她再看看戚红缨。
也不知道这个女孩到底在想什么，这会又专心吃起饭来，就算卫飞已经离席不会再有人干涉说话的事情，也不再开口就刚才的话题做任何的逼问。
是因为从容不迫么？还是说刚才那话根本就是随口说笑的？
乌月兰从戚红缨的脸上完全判断不出来。
她这才想到其实自己对戚红缨根本不了解，只知道她是个每次有事情找就会非常配合非常听话的后辈，至于她的性格、她的习惯、她的作风更是一问三不知。
作为一个领导——至少是以领导为目标的人——这样会不会不太称职啊？
乌月兰最终决定，既然戚红缨已经放弃追问，那么就趁这个机会专心想一下如果她接下来继续追问的话要用什么话去搪塞好了。
于是乌月兰也重新把视线落到桌上的菜上。
“对了哦……”公输沐雨突然开口。
她刚刚吃完了不知道第几碗饭，再一次把电饭煲里的米饭舀到碗里的时候，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头来看向戚红缨和乌月兰这边。
“远山去哪了？还不过来吃饭？”
逻辑上她没有义务配合那个人的怪癖，所以从来只用姓氏而不会以“加奈”去称呼远山金一。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虽然说公输沐雨和毫无血缘关系的叔叔一起在美国生活了很多年，对同性恋什么的早就见怪不怪，但是女装癖什么的毕竟还是个稀罕事情，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接受得了的。
“特噶噶八死七西咋了么？”江近松抬起头回答，嘴里没咽下去的饭撒了一桌子，“我是说，他刚刚不是去洗澡了么？”
说完江近松赶紧用筷子收拾桌子，谨防卫飞回来看到一桌的饭而收拾他。
“对啊，加奈学姐刚刚去洗澡了哦。”
在场仅有的会乖乖称呼那个家伙穿女装时候的名字的人也开口回答。
“洗什么澡要这么久啊？”公输沐雨看向离餐桌有些距离的浴室。
“有可能卸妆什么的花掉不少时间哦？”戚红缨猜测。
“那家伙化妆卸妆比你们都快，用不了多少时间的。”江近松断言。
“那怎么还不出来？”
“今天他又和李航去实战训练了，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是泥，没那么好清洗的。”江近松笑着摆手，“你那么关心他干什么？”
“桌上的菜已经不剩多少了啊。”公输沐雨有些为难地看着桌子，“我还想吃，但要是不留一点给远山的话，胖子会骂人的，说什么‘餐桌礼仪必须要遵守’……”
“切，还以为你看上他了……”江近松一脸下作的笑，“不过就算你看上他也没用，他今天可是去打‘野战’去了，你知道什么是‘野战’么？”
“野外作战啊。”
“漏漏漏……”江近松卖弄起他的Chinglish，举起右手晃动手指，“所谓的‘野战’就是……呃！”
他没能说完，被乌月兰抄起桌上用来装骨头的金属渣盘隔着一个座位扇到脸上，整个人飞了出去，撞到墙上一声闷声，落地之后双手捂脸像猪一样在地上打滚，再爬不起来。
“这发生什么事情了？”
作为话题中心的人物这个时候刚好从浴室里面出来，错过了对他的议论。
乌月兰一边像是粘到什么脏东西似的用餐巾纸不停擦手一边转过头去。
那边出现的并不是女装版的加奈，而是男装版的远山金一。穿着衣柜里面提供的和北京武侦高制服很像的大衣，湿漉漉的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一脸诧异地看着餐桌上的这一幕，疑惑地提问。
没有人回答他。解释起来太麻烦了。
但是有人问了另一个问题。
公输沐雨打量了远山金一好几秒，一脸困惑地问：“你是谁啊？”
在场所有人集体沉默，只有窗外恍惚间似乎能够听到乌鸦的叫声。
“GoodJob！”最先回过神来的戚红缨朝公输沐雨竖起拇指。
乌月兰完全无言以对，只好捂脸。
确实这也不是以公输沐雨的智商问不出来的问题，但是真的问出口就是另一回事了。
此时此刻的学生会长也些许能体会到为什么“紫麒麟”那种只在关键时候暴露獠牙的猎犬也会经常性地情绪失控殴打“青铜开口”的末裔了——纯粹是她自找的。
而呆立当场的金一按住额头苦思良久，觉得难以回答这个问题，只能站在原地等待其他人去解释。
这群人等待着，等来了处理完伤口准备去厨房哪新筷子的“紫麒麟”。
卫飞在房间门口，看到现场的状况，当场张大嘴，石化，接着开始眨眼，速度越来越快。
“我吃饱了！”
“我也是。”
戚红缨和乌月兰当机立断迅速撤退，以极高的频率迈动极小的步伐转眼之间离开了餐桌周围。
“可以开饭的时候叫我一声。”
远山金一没心情搀和，自动退到一边。
于是卫飞回过神来的时候，现场只剩下公输沐雨一个人。
卫飞走到她身边，看着她——准确的说是看着她的手——不说话。
死一般的沉默。
公输沐雨也顺着卫飞的视线回过头，看到自己的手，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因为电饭煲放在矮桌上的关系，在戚红缨、乌月兰和江近松的位置都看不见公输沐雨究竟是怎么添饭的，所以没有谁能够提醒她。
她在说话的过程里面，手根本没有停下来过，一直持续添饭的动作。此时此刻电饭煲里面的米饭已经基本上被全部舀空。公输沐雨的胃随便就可以把这种量的食物装下去，但是她手里的碗是肯定不可能有这种容量的。所以几乎全部的饭都撒到了地上。
“解释一下吧。”卫飞微笑着说。
“地、地板饿了！”
因为这个神一样的解释，卫飞的拳头久违地再次落到了公输沐雨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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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希望呢？
我一边按着鼠标，一边想着这种无聊的问题。
记得第一次听人提到这个词的时候，那个人不顾自己一把年纪硬要从我手里和我抢我那时候最爱吃的巧克力花生糖，同时嘴里和我扯着一些有的没的分散我的注意力。
她告诉我说，有一天当我要死的时候，想到某种事物，或者是人，或者是别的什么，身体里面就能感觉到力量，让我重新站起来继续战斗，那个事物就是我的希望。
趁着我思考的空档，她吃掉了本来属于我的糖。
当时只有五岁的我立刻就哭了，而她被她的哥哥——我的爸爸——狠狠数落了一顿。
很多年之后，我在上海洪门堂口以一敌百，差点死掉的时候，脑袋里面想到的居然是要去找她把当年吃掉的花生糖讨回来。
于是我懂了，那是我的亲人，我的家，我的“希望”。
我的母亲是个古流的铸剑师，一天到晚不是看书就是实际操作去打铁，对照顾孩子从来就没什么热情。爸爸虽然对我不错，但是经常出门在外，也不会照顾我。再加上我很小就开始学习隐宗的暗杀术，一天到晚都和各种刺客泡在一起，就算父母都得空也没什么机会去像一般家庭那样全家一起其乐融融地吃饭什么的。所以小时候我和姑姑呆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姑姑对我来说几乎已经替代了心目中“母亲”的位置。爸妈死的时候，我都没哭。而当我以为我杀了姑姑的时候，立刻就疯了。
我为了当时那经由多年训练作出的反射动作追悔了两年。
然后有人告诉我，她还活着。
再然后，那个人说……
“该死……就没有别的办法么……”
我低声呢喃，咬紧牙关，左手猛地一拳打在脸上。
手和脸颊的神经回馈过来的感觉都只能是疼痛，顺便还加上强行活动还没完全愈合的左手造成的剧痛，难受得不行。
本来我是想要靠这么做稍微让自己冷静一下，但是没有用。因为疼痛难忍的关系，整个人愈加烦躁起来。
张彩蝶代替天上那些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星星传达给我的预言从来就没有说过什么好事情，每次总是说着“天意难违”，然后替天行“道”给我制造麻烦，这次也不例外。
一直不消停也就算了，每次却只是给一个不明就里的指示，什么说明都没有，只是叫人照着做。
也不知道她和爷爷是不是沆瀣一气，反正把我的人生搞得一团糟的人里面有她一份——比如说我爸妈的死就是因为听从了她的指示。
而这次她给我的指示居然是……
“开什么玩笑……”
喉咙里发出近乎于咆哮的声音，我推开了鼠标，整个身体无力地靠在了椅背上。
因为只开着台灯，天花板只被反光照射着，本应一片雪白的地方看起来有些昏暗有些泛黄。
眼睛有点酸。如果稍微松懈下去，大概就会流出眼泪来吧。也不知道是因为长时间看着天花板还是因为情绪失控。
敲门声就在这个时候响起。
我诧异地扭头，“门没锁。”
这个屋里还有进我房间要敲门的人么？我还以为全是些要么偷偷进来，要么大摇大摆进来，完全不需要经过我同意的家伙呢。
“那个……卫飞学长，有空吗？”
让人跌破眼镜的事情发生了。
从略微打开的门缝里面探出脸来的人居然是小红。
她最近偷偷跑到我背后的次数多到我都懒得数了，今天吹的什么风居然想到要敲门，还问我有没有空？
我装作看了看电脑屏幕上的内容，抓过鼠标关掉了其实什么页面都没有打开的浏览器，然后再看向她。
“有空。什么事？”
“那个……”小红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小心翼翼关上了门，动作之轻微根本难以想象是平时活像学校广播室喇叭的她所做出来的，“需要的情报返回来了吗？”
“没。”我摇了摇头，然后笑起来，“你问问题之前就该知道我会摇头了吧？你的‘未来视’又没办法完全关掉。”
小红傻笑起来，点头，“嗯。但是不能因为早知道就随便简化时间的流程嘛，不然有可能会被报复的。”
“被报复？被谁？”
“被时间啊。蝴蝶效应什么的可是很可怕的，我以前为了使事情往好的方面发展而违背看到的未来，九成九的情况会产生比原来还要坏的结果。所以说不要随便违背看到的未来才是正道。”
“你之前好像也说过这个的样子啊……”
这个时候我想起了张彩蝶从来语焉不详的预言。会不会她也是害怕我们擅自做什么，从而产生更糟糕的结果呢？
也许就像她说的那样，她所做的选择，所能够引导出的就是最好的结果。
但是我无法接受。
“九成九的机会产生坏结果，那么说来也还是有机会产生好结果的，对吧？”怀着一丝希望，我这么问。
“嗯，对啊。不过说是九成九的话，可能不太对哦。实际上应该是99.99%的几率产生坏结果呢。”
“但是你反抗你看到的‘未来’，还是得到过好的结果，对吧？！”
我有些激动，从椅子上站起来，整个人逼过去，连说话的音调也比平时高亢。
小红瞳孔里映出的那个人的表情既急躁又严肃，像一只走投无路的野兽，非常可怕。平时的我肯定不会相信这样的表情有朝一日会出现在自己的脸上。
诧异中小红紧张地稍微后退半步。
看到她的动作，我回过神来，“抱歉。”
“没、没什么啦。”小红重新把笑容挂到脸上，轻轻摆手，“确实是有得到好结果的时候哦，不过非常不容易呢。”
“到底是什么事情？”我追问道。
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的话，也许可以参照那件事的模式去尝试违背张彩蝶的预言也说不定。
“就是之前的事情嘛。三姐叫我跑掉啊，我看到的未来是如果跑掉的话，过不久也会再见面，然后卫飞学长不会再相信我，把我杀掉。”
“这样啊……”
确实，如果说小红自那次的事件之后就失去消息，我的情报网又紧跟着就会瘫痪掉，不明就里的情况下没准真的会将小红当作是杰拉尔丁那边的人，然后在再次见面的时候下手杀了她。
但是就结果来说，她回来了，而且在关键的时候出手救了我。这个行为提供了“她不是背叛者”这样的可能性，所以我才决定继续观察下去，没有试图杀掉她。
至少就现阶段来说，这个结果对小红来说应该算是不坏。
但是这个选择和其他的选择究竟有什么不同呢？
“你是带着自暴自弃的心态回来的么？”我说出了脑袋里面想到的一个可能，“想着反正逃跑也会死，不如自己回来？”
如果说抱着毁灭的心态去改变未来，反而能获得好的结果的话，没准我也可以试一下。
“不……”小红摇了摇头，不知为何脸颊稍微红了起来，“完全不是那个原因啦。”
“那是什么原因？”
“那、那个……这是少女的秘密！”
“都已经在奔三路上了还少女个大头鬼啊，给我老实交代！”
“呜呜呜呜呜呜……”小红立刻假哭起来，“我的少女心被卫飞学长狠狠地戳伤了！”
我只好捂脸。
还能怎么样呢？
装睡的人是没办法叫醒的，装哭的人也是没办法安慰的。
我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张彩蝶的预言并没有确定精确的时间，但是很确定的说过那件事情会发生在“明天”。按照古时候的计时方法，所谓“明天”开始的时间是子时，也就是晚上11点。离现在还有三个多小时。
考虑到可能需要做的准备，现在没时间耗下去了。
“那啥，小红……”“那个，卫……”
几乎异口同声的情况让我重重叹了口气。
为什么她早不停晚不停，偏偏在我想要打断她假哭的时候，她就给我像是用音频剪辑软件剪切过那样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她可是能够预知未来的！早几秒钟开口把这个时间错开完全没问题。所以只能按照她一贯的作风猜想这根本就是故意的。
“可以让我先说么？这是很重要，不快点找到解决办法不行。”
“可是我这边就只有一句话诶。”小红可怜巴巴地看我，“说完也不耽误什么时间啊。”
“啧……那你快说吧。”
“今天圣诞节嘛，我们商量要出去玩，卫飞学长要不要一起去？”
“不去。”
“呜呜呜呜呜呜！”
小红鼓起脸颊，整个人踮起脚凑过来，几乎要压到我身上，眼睛凑到和我同一水平线，紧紧盯着我，十足一副我不妥协就不会离开的气势。
“好吧好吧好吧。”
如果把一起出去玩作为交换条件，小红会不会告诉我她违背了看到的未来回来见我的理由呢？
想到这里，我装出了不耐烦的表情，假作无可奈何之下作出妥协。
“你先告诉我当初为什么选择要回来找我，我就跟你们出去。”
“真的？”小红退了回去，有些难以置信地问。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经常。”
“……反正这次绝对说到做到。”
“那、那好吧……”
虽然有些犹豫，小红还是同意了我的条件。
“实际上……嗯，怎么说呢……实际上和我更早之前看到的未来有冲突啦……”
“以前看到的？”我皱起眉头，“我没记错的话，你不是说你最多只能看到几天以后的未来么？”
“对啊。”小红点点头，“因为‘未来视’无法对获取的情报进行筛选，所以想要探知更远的未来，获得的情报量就会呈几何级增长。强行观察太远的未来的话，脑袋会烧坏的。”她笑着双手拍了拍，放在面前合掌，“嘛，虽然还有诸多因素可以造成影响，不过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拉。”
“那你再早之前是怎么看到那天的事情的？”
“这就是我说的诸多因素之一嘛。”小红把脸转向一旁，“如果未来的某件事情会持续很久，并且在我的生命里面会占据几年甚至几十年时间的话，就能够在很早之前看到了。”
“持续很久？”我眨了眨眼睛，困惑地问，“什么事会持续很久？”
“秘密。”
“喂！”没想到有这么一出，我有些生气。
这也算是一种交易的对吧？在交易中耍小聪明我也不是没有做过，但是这样明目张胆地违背交易基本条件算是怎么回事啊？
“你是不是不想让我跟着出去了？”
“就算跟着出去也不行！这才是真正的少女的秘密，说什么都不告诉卫飞学长啦！”小红不知为何突然脸红得像苹果一样，高高举起双手来回挥舞，一反常态地高声宣扬自己的立场，“反、反正卫飞学长知道我选择相信之前看到的结果，而不是之后看到的，就行了。”
自由是每个生命体最基本的权利。——某人似乎是这么说过。小红也包括在“每个生命体”的范围之内，但是此时此刻她宣扬自己的权利却只能给我带来麻烦。
什么细节都没有的话，说了跟没说又有什么区别？
“你不告诉我的话，我就不出去了。”我摆出同样强硬的立场相要挟。
“呜呜呜呜！卫飞学长耍赖！我明明都已经解释了！”
“但是你说的那些根本就没有用啊！没有细节的话我就来不及分析……”
因为焦急，我忍不住开始喃喃自语起来。
如果说没有那些细节，来不及分析，那么我就只能按照张彩蝶所指示的方法去做。
可是那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想做的事情。
突然，小红像是变了个人，快速抓住我的衣襟，凑过脸来，硬生生掐断了我的自言自语。
“卫飞学长你果然有事瞒着我们！”她这么说，用着指责的语气，嘴角的笑意荡然无存，“分析什么东西？”
她眼里不满的情绪已经高涨到仿佛能够随时喷出液态钨来，话语间不再有丝毫玩笑的意思。
我露出苦笑，“你一直在等我说溜嘴对吧？”
“没错！一直在等哦！等着可以逼问卫飞学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机会！”
我把脸转到一边避开她的视线，“所以说要出去玩什么的也是谎话了？”
小红半个字都不说，不知算不算是默认了。
看来我心里的事情太多了，连有人当着自己的面扯这种谎都没看出来，还真是失败——貌似最近我这类的失败还不少，会不会以后不要再自称能够识破别人的谎言比较好啊？
那都是以后要考虑的事情，现在应该思考的是小红这边要如何处理。
“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有关系！”小红猛地摇晃双手，迫使我不得不回过头来，“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昨天晚上卫飞学长和乌月兰学姐一起出去之后回来就心事重重的样子又什么都不说，居然还给乌月兰学姐下了暗示让她想说都说不出来！”
“乌月兰的暗示不是我下的。”
想想那也是张彩蝶的手笔，我最多也就借助药物催眠让她忘记那天晚上的事情，哪有本事操纵人的精神到这么深层次？
“谁下的暗示都不重要啦！”小红松开右手，一拳打在我肩膀上。
完全没有使用正确方法发力的拳头，还是女孩子打出来的，对我来说当然是一点都不痛。
“今天晚上会发生很严重的事情啊！卫飞学长这个样子下去会死的！”小红把这些话吼出来，几乎是带着哭腔。
我一时语塞，脑袋的运转也慢了下来，没能吼回去。
小红是为了不让我在这种精神状态下应对张彩蝶所谓“明天”会发生的那些事情，才专程来找我的——这是我始料未及的状况。
她不是为了要打败我，证明她比她的父亲强大，才赖在我身边的么？
“只要你活得比我久就算比我强了。”
“卫飞学长以为我会承认那种理论么？照那种说法，在西日阿洪死的时候，我就已经赢了哦！”小红抬起手指着我的鼻子，“再说我都21了，卫飞学长才16岁，那么算的话卫飞学长永远追不上我！”
是情绪太激动的关系么？平时一直藏起来的年龄问题居然也能说溜嘴。
“反正卫飞学长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必须要活下去啦！”
她继续高声说着，让我有些担心外面有人听到了会怎么想。公输沐雨她们肯定知道小红进来是跟我说什么，但是楼上楼下的不知道啊。
“所以说，卫飞学长把事情告诉我吧，我来和卫飞学长一起想办法。”
这两件事有什么逻辑联系吗？为什么我要活下去就必须要把个人隐私告诉你？好吧，就算我曾经做过为了混淆情报把自己的个人资料抖出去模糊视线的事情，但也不意味着我是一个一天到晚把自己事情到处说的白痴啊！
“直接告诉我怎么样不会死不就行了么？反正你都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不知道……那件事情大概是牵扯面太大了，涉及到的情报量太多，我现在都还没办法看清整个事件的全貌是怎么样的。”
“就算这样……尊重一下我的隐私权好不好？”
“不说的话卫飞学长就要死了！这么关键的时候谁管隐私不隐私啊！”
小红说完，鼓起腮帮子瞪着我，就跟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一样。
我也学张飞穿针一样回瞪着她，“不准问了，这是命令。”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你今天哪根筋抽风了啊？这样说也不听。”
“不管！卫飞学长必须告诉我！”
我无可奈何地垂头。
真要说起来，小红本来就不是那种会听人呼来喝去的主。但是我认识她以来，她都没有做过和“命令”直接对着干的事情，所以我才产生了只要是“命令”她就会服从的认知。现在看来这个认识还真是错的离谱。就算是“命令”，只要和她的根本目的相悖，她也不会服从的。
“真的没事。”我苦笑起来，“难道你还要我硬编出点事情来？”
“骗人，明明就有事的。”小红瘪着嘴低下头，“不过要是卫飞学长真的不想把事情的细节告诉我，编也可以的。只要告诉我个大概也行。”
“这也可以啊？”
“可以的，反正我要试一试，我不想让卫飞学长发生什么意外。”
我重重地叹气。
真是败给她了，为了达到目标居然能够退让到这种程度。
那好吧，既然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我就试试看能不能编出点话来好了。
“让我想想。”
“嗯。但是要快点哦，时间不多了。”
我低头想了想，“那个，小红，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小时候你曾经失手杀了你外公，对吧？”
小红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伤感，然后用力摇头将那些回忆赶出脑海，接着重重地点头，“是的。外公要教我刀法的时候，我用‘未来视’知道那次训练会失手杀死外公，就装病不去。然后外公就生气了，说我懒，不听话，打我。然后……”
“然后另外一种能力失控，心智变成野兽，将外公杀死了？”
“嗯。”小红再次点头，“这件事和卫飞学长要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么？”
有关系，当然有关系。
不觉得这种状况很眼熟么？跟我在姑姑胸口捅了一刀什么的几乎是如出一辙嘛。
所以接下来的问题才能成立。
“如果有人告诉你，你外公现在还活着呢？”
“不可能，我和妈妈一起参加外公的葬礼，亲眼看到外公火化的。”
“我是说假设，假设他还活着。这是个前提，为了接下来的事情所设计的前提。”
“哦。”
“那么，在这个前提下。如果有人告诉你，现在你的外公是你的敌人，要你杀了他，你会照做么？”
这就是张彩蝶给我的指示。她要我杀了姑姑。不是像上次那样留她一命，而是真正地杀死她。
过去的“紫麒麟”或许真的能够办到这件事，只要一声令下可以把手里的刀对准任何人。但是如今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做。
张彩蝶说，如今的姑姑是敌人，如果我不杀她，那么她会杀我。
可是曾经杀死过一次的最重要的亲人，我无论如何也不想再杀她一次。
也许姑姑真的出现在我面前，拿刀抵在我脖子上的时候，我会选择任由她把我杀死也不一定。
“呐，卫飞学长。如果要你在我和我外公之间选择一个人活下来，让另外一个人去死，卫飞学长会选择谁？”
“这……我连你外公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当然会选择让你活着了。”
“对嘛，因为我的外公对卫飞学长来说根本就只是个符号而已，什么意义都没有嘛。就算卫飞学长知道外公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也不会舍弃我去选择让外公活着的。所以说……”说到这里，小红做了一个深呼吸，稍微酝酿了一下，“就算要杀死卫飞学长的人在卫飞学长心目中比自己的性命都还要重要，我也不会允许那个人杀死卫飞学长的。就算那个人希望卫飞学长去死，也还有很多人希望卫飞学长能够活下去。对卫飞学长来说，那个人的分量比我、公输学姐以及其他所有人加在一起都还要重要么？”
“这……”我哑口无言。
我不知道……之前完全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中的天枰上衡量过……
“可是……要我杀了她……我办不到……”
“我可没有要卫飞学长杀了那个人哦。”小红竖起右手，伸出食指轻轻摇晃，“就算是我，如果外公真的站到我面前，我也不可能动手再杀死外公一次的。”
“那……”
“呜，卫飞学长的脑筋真是死板呢！”
小红突然伸出手抓住了我的脸颊，用力拉扯。
当我想把她的双手拍掉的时候，她已经把手收回去背到背后，稍微弯下腰，一脸坏笑地看着我。
“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事情是只有对错两个选项的哦。卫飞学长想的太死板了，为什么就不能去努力试着让大家都活下来呢？”
“这……”
“你看，就算我面对我外公，我也可以选择逃跑嘛，外公的脚力肯定追不上我的。卫飞学长为什么就不能朝这个方向想呢。”
“不用杀死……吗？”
“对啊！”小红肯定地点头，然后把脸凑过来，“顺便问一下，那个人是谁啊？”
“我姑姑。”
我脱口而出之后才发现自己说溜了嘴。
小红的表情顿时烟消云散，换上一脸的鄙夷，“卫飞学长你在学杨过哦？！”
“呃……话说杨过是谁？”
我的注意力被那个奇怪的名字转移了。
这个名字应该是中国人吧，那为什么我从来都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难道说是我听错了，其实是某个外国的名字，只是读音和中国人的名字有点像而已？
“……卫飞学长真的不知道哦？”
“不知道……他干什么的？”
“一个小说人物……算了，详细解释起来好麻烦的。”小红捂脸叹气，“反正现在卫飞学长的问题想通了吧？”
“算是……稍微想通了点……吧？”
“那就好。”
小红满意地点头，然后抓住我的右手，“既然事情解决了，那就出去玩吧。”
说完便转过身拉着我朝外面走。
“等、等一下！”
“卫飞学长刚才不是答应过我嘛，只要我把我的事情告诉卫飞学长，卫飞学长就一起出去玩啊。现在想反悔哦？”
“那、那个……出去玩不是为了套我话撒的谎么？”
不知道能不能算是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我瞪大了眼睛，问话也变得有些结巴。
“才不会拿那么重要的事情撒谎咧！”小红回过头来对我吐舌头。
“可是你不是也说了今天晚上会发生很大的事情啊！这种时候还要去玩？”
“凡事总有个先后顺序嘛！我昨天就预定好卡拉ok厅的座位了！不然的话今天可是圣诞节诶，哪那么容易找到地方啊？所以必须要去玩才行！”
“喂！喂！停下！等一下！好歹等我穿件外套什么的！”
我没来得及反应被小红硬生生抓住向前进，破坏了身体的平衡无力和她的力量抵抗，甚至因为左手绑着绷带的关系连抓住什么地方借力都不行。
于是我就这么被抓了出去，非常丢脸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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