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生非(一)

作者:Paradise熠 更新时间:2012/3/20 23:07:00 字数:0

世界上有一种东西,是所有学生的敌人。

它的名字,叫做考试。

因为考试的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学生被分为了两种——能够应付考试的学生,和不能应付考试的学生。

这两者之中,上海武侦高2年Z班的卫飞,毫无疑问,属于后者。

“61分。”

为了呆在学校而临时接下了给我补课的任务的,“十殿阎罗”末席的“转轮王”叶为轻,拿着我刚刚做完的数学测验题,缺乏抑扬顿挫地说。

交谈了这么久了,从来没见过有那次能够从表情上判断她的情绪,这次也不例外。

平时作为判断依据的对话内容,也因为过于简短且只是陈述了事实,而失去了作为判断依据的价值。

无法作出判断的我自然也无法知晓她将那个我早就看到的分数专门在我面前念一次是什么意思,所以只好选择了可能性之一来作出应对。

“嗯,对啊,终于及格了。补考的话,只要有两科不挂掉就不用留级了吧,所以这次应该没关系了。”

对于全科目统统被当掉而面临退学和留级二选一的窘境的我,只要两科及格便算作通过的补考,大概是洛克斯能够替我争取到的最大的便宜了。

不过饶是如此,这依然是一个看上去万分遥远的高峰。因为我平时能够靠自己实力考及格的科目就只有政治罢了。

所以洛克斯才找了个人来替我补课,力图至少能够再有一科平安通过。刚好叶为轻在这个时候来学校,于是这个任务便被顺水推到了她身上。

现在我既然已经能够考及格,那至少叶为轻算是了结了一桩事情。

然而我的回答似乎是搞错了什么更为根本的问题。

叶为轻面无表情地把试卷放在了桌上,不说话,而是指着分数旁边的另外一个东西。

那个东西我看不太明白——“/150”是什么意思?

“怎么了?”

“满分是150。”

“呃……为什么?”

我一时不能理解,反射性地问。

到底是什么地方弄错了,为什么试卷总成绩会是150分?

以前翁寒平跟我说“60分万岁,多一分浪费”的时候,明明专门跟我解释过,考试满分是100分,及格分数是60,而且政治试卷的分数确实是100满分的。

“什么为什么?”

叶为轻不明所以地反问。

啊啊,我也知道,我的问题是没有意义的。既然这张试卷是150分,那按照60%的比例来算,我做出来的分数离及格确实还差了29分之多。

“算了……反正我还是没及格对吧?”

“对,狗狗没有及格。”

“……”

“狗狗是笨蛋呢……”

“都跟你说了别叫我‘狗狗’!”

我怒吼着把叶为轻朝着我头伸过来的手给拍掉。

那一瞬间似乎觉得叶为轻的脸显得有些落寞。不过这一定是错觉,她脸上明明一丁点的表情都没有。

叶为轻没有回答,默默地按着桌面,把那张只有61分的试卷轻轻推过来。

我有些无奈。和她相处的时间,加上今天的复习,也没有超过24个小时。在我能清楚地记得名字的人中,绝对是和我相处最短的一个。我不是江勋,没有那种说上几句话就能比对方自己还好熟悉自己的特殊技能,所以我是不可能明白叶为轻到底在想什么的。

然而通过这短短的不到两个小时的考试时间,我却觉得稍微能够弄懂这个人了。

“我说,‘转轮王’大人……”

“叫名字就行。”

“‘转轮王’……”

“叫名字就行。”

“转……”

“叫名字。”

用近乎命令的口吻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叶为轻的脸已经靠近到能够感受到鼻息的距离。

我不由得将位置朝后挪了一点。

那张脸上依旧看不出表情,但是这个行为毫无疑问已经将情绪表达出来了。

之前从小红那里听来的,要是将角色进行分类,她是的“元气系”,而叶为轻则是“三无”。

所谓“三无”,指的是无口无心无表情。

按照我不足24小时相处所得出的结论,“转轮王”其实只满足了最后一个。

换言之她其实是个伪三无。

要和她交流的话,一定要想办法让她付诸行动才行,言谈无用。

这就是我现在为止对这个人的结论。

“那,叶学姐,这么叫行不?”

“可以。”

“叶学姐,校长要你给我补课,但是我们的时间并不多啊。月底考试,我们只有20天了。可是我连基础的知识都不太清楚,就这么一直做题也是白搭啊,真的能考及格么?”

我一本正经地问。

实际上我以前并不是没有尝试过这个办法,但是没多大用。因为我的知识根本就不是从高中开始脱节的,而是连小学的基础知识都没有完全弄清楚过。以数学来说,我能够以自己的能力完全没有障碍完成的题目,最多也就到一元一次方程的程度罢了,更难的东西便完全无法理解了。这种的要怎么完成高中程度的知识?指数对数什么的,我能记住它们的名字就已经很不错了。

如我所料的,叶为轻摇了摇头。

我本以为她是在对我的问题进行否定。

但是她接着却这么说:

“离月底只有4天了。”

我愣了一下,“今天才腊月初九啊。”

“今天1月27号,离31号只有4天了。”

残忍的真相让我产生了一头撞死在桌子上的冲动。

“那我们现在更没有时间浪费在这上面了吧?”

“但是这是最有用的了。”

“现在做练习题也不可能让我4天就熟悉那么多知识点吧?”

“这不是练习题。”

“哈?”

我再次愣住。

她刚才说什么来着?

刚才我做的那套题连练习题都不是?

“你玩我吗?现在离考试只有那点时间了,却给我一张连练习都不是的题来做!”

我抓起那张试题,揉成一团,用力摔在桌面上。

“这不是练习题。”

明明我无论是言论行为还是表情都已经很生气了,叶为轻却完全不为所动,依然是面无表情地说着,捡起掉到地上的试卷纸,重新放到桌上,仔细地展开,让那个由她的手写出来的娟秀的像血一样惨烈的“61”重现在我面前。

干嘛?我瞪着她,用表情这么问。

“这不是练习题。”

她把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最后——

“这就是月底的数学考题。”

作出了这个让我脑袋当场当机的解释。

叶为轻抓住我呆立着露出破绽的瞬间,从衬衣胸口的口袋里掏出了另外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连同试卷一起按到我的脸颊上。

“这张是答案。背下来,考试就没问题了。”

“……”

我的脑袋已经重新恢复了运转,还是没办法作出任何回答。

因为我觉得叶为轻的思路里面显然有什么地方和我南辕北辙到了超出南辕北辙四字可描述范围。

“怎么?”大概是注意到了我的反应,叶为轻凑过脸来,“这对你很容易的。”

“对,这对我是很容易。”

我点了点头。

如果单纯只是要把一张纸程度的信息背下来,而不讲究对它的分析和利用,对我来说确实是手到擒来,别说几天了,读上一遍就能搞定,时间恐怕连10分钟都不需要。

考试成绩一直上不去,也仅仅是因为我不擅长去看教科书那种除了考试便再没其他地方用得到的东西罢了。

但是……

“这么做了还算是考试么?”

“嗯?”

叶为轻的脸上仍旧看不出表情。

但是她只是用一个单音节进行反问,没有多说任何的话,我问题中的思路一定让她愣住了。

就像我无法窥破她的思路一样,她大概也无法理解我。

“在考场上做试卷,就是考试啊。”

良久,她这么回答。

“但是考试的目的不是验证学生对知识点的掌握程度吗?如果我没办法理解知识,只是知道了那张试卷的正确答案的话,那不还是和以前一样吗?”

“不一样。”

“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结果。150分和25分。”

“那也是一样的,多出来的125分根本不是我做的。”

“……”

这一次换叶为轻无法回应我了。

她低下头,双眼终于浮现出了看上去不像两颗玻璃珠的情绪来。

那和我刚才听到她的话的时候的情绪是一样的。

一言蔽之,那叫做困惑。

“学校教书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考试吧,而是为了让学生习得知识和技能。如果为了分数,这样去应付考试,那就成了本末倒置了。”

我继续解释道。

叶为轻抬起头来,“我以为你是更不择手段的人。”

“我当然不择手段,但不择手段的前提是手段能够达到目的。考试的目的是为了检验学到了多少知识,不是吗?”

叶为轻又沉默了一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径自说出了对我言论的想法,“你和周行空不一样,有些地方你太正经了。”

语气和文字都一样平板。但是我觉得她想说的话,完整来说应该是“原来你和周行空不一样啊”吧?带有惊讶语气,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的,那种遣词用句的方式。

“我姓卫他姓周啊,凭什么会一样?”

“我以为洛克斯选上的人,都会是同一种人。”

我捂住脸,“我说,你当初也是洛克斯选中的人吧,难道你和周行空是一样的?”

“可我是女的。”叶为轻面无表情的反驳。

原来你知道你是个女的么?知道的话就稍微有点女人的自觉好不好?

一直穿着男装,我还当你根本没把自己当女人看呢。

这些话当然是不能说出口的,说出来只会让话题跑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去,所以我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就算我和周行空真的有什么地方相似好了,世界上也不可能找出两个完全一样的人来吧?”

“但……”

“没有但是。就像我刚才说的,我姓卫他姓周,我和他是不同的两个人。”

“……明白了。”

叶为轻微微点头,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明白了我说的话。

要是仅仅因为我和周行空都是被洛克斯看重的人,而把我和他当作了同样的存在,无论姓周的那边怎么想,我可是会很困扰的。

“对了,话说回来,如果是周行空的话,这种情况他会怎么做?”

“如果是他的话,考试之前就会准备好各种小抄吧,没准还会用易容术什么的让人代考。”

我轻轻抽了一口冷气,觉得太阳穴微微作痛,抬起手按住了那里。

“你不是说他成绩很好吗,还需要作弊?”

“他每次考试都在作弊,所以成绩才很好。”

叶为轻那过于理所当然的言辞让我想起了网上“认真你就输了”的流行语来。

原来周行空的成绩全是作弊考出来的啊!昨天她说周行空考试睡觉成绩都比我好的时候,我还真以为那个脑袋搭错线的男的是个天才呢!搞了半天真相原来是这样。

要是这些话是从公输沐雨嘴里说出来,我非但无法保证不会生气,反而几乎能够确定我会立刻咆哮起来,没准还会敲她的头。

但是说这话的是叶为轻,我除了浑身脱力之外——

果然这个大脑回路和外星人一样的女人的思维模式和我这个愚蠢的地球人是不一样的。

——就只有这种的感想罢了。

“算了。”我摇了摇头,驱散徘徊于脑海的抑郁情绪,“周行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问这个干什么?你又不准备和周行空打交道。”

啊啊。没错,我是没有准备要和你一起主动去找周行空。但是按照我和洛克斯之前讨论的结果,再过不久,就算我们不想去找周行空,他也会自觉自愿自动找上门来的。不过,这些都不能告诉你。

“我想知道一下前辈的事情难道不行么?反正就算你不回答我,我也可以去问江近松。”

前面半句话是我随口敷衍,而后面半句则是临时想到的真话——因为没有隐瞒的必要,我就实话实说了。

就在我说出那条蛇名字的时候,叶为轻的脸上明显出现了嫌恶的神色,转瞬即逝。

“不要去问那个家伙。”她的语气还是那样毫无抑扬顿挫,却比之前多出了一份不容反驳的力量,“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

面对这明显是威胁的姿态,我本能地把身体位置向远离叶为轻的方向挪动了一点。

反射性的动作不够隐蔽,她一定能够看出来,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我,等我提出关于周行空的问题。

我心中涌现的困惑不是一点点。

之前在北京的时候,并没有见她对江近松排斥到这个份上。

这一个月之间发生了什么吗?还是说上次的态度某种程度上是伪装?

我没办法断言。

和洛克斯讨论之后,开始安排情报网注意收集江近松的行踪,只是最近半个月的事情。而按照上次在北京,江近松见了她之后的态度来看,矛盾由来已久的可能性也不低。

情报网缩水,情报获取量严重不足,所以对眼前的现象难以判断,这样的情况真让我想不郁闷到极点都不行。

罢了。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矛盾又跟我有什么关系?而周行空的事情,问谁还不是一样的?

“那就从你们以前还在学校里面,被洛克斯视为继承人进行重点培养的时候说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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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任务完成得还算顺利?”

“我觉得还算顺利啦,反正最后也没有谁死掉。”

“那财物损失呢?”

“和放任犯人继续闹下去比起来,绝对算是少的啦。”

“和警察结下梁子的事情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啊啊,那个啊……”

面对圆桌对面白发苍苍的老者的质问,穿着款式还算市面上流行,但是精心搭配得毫无特色可言的休闲装,脸上也没有什么能称得上是特征的特征的少年,嬉皮笑脸地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像是没办法反驳了。

从老者——上海武侦高校长,“秦广王”洛克斯·杨的话语中不难推断,所谓的“任务”,少年又搞出了什么预料之外的状况来。虽然就人员和财物损失来看也算得上是圆满完成,但却节外生枝,大概是和警察干上了。

洛克斯板着脸,眯起双眼,看着少年的面孔,可能在想这一回少年终于没有借口可说,只能老老实实认错了。

然而少年突然面色一变。

“那是他自己不好。”

非常坚定的口吻,和刚才截然不同,让洛克斯也不由得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

“反正是他不好就是了。”

少年并不打算解释,把洛克斯的追问顶了回去,转头看向窗外。

这个房间在2楼,外面刚巧能看到架设在这个高度的电线。电线上停着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

少年的视线就这么被麻雀吸引了过去——或者说他表现出了一副被麻雀吸引了注意力的样子——从口袋里面摸出了到这个年纪一般不会随身携带的弹弓和鹅卵石,准备瞄准它们进行射击。

“周行空!”

洛克斯用稍微大点的声音念出了少年的名字。

少年一慌神松松开了拉弹弓的手指,鹅卵石被发射出去,却没能命中目标,只把麻雀们全部赶跑了。他似乎并没有为此感到遗憾,耸耸肩,把弹弓收了起来。然后继续摆出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准备在老者的质问攻势下顽抗到底。

“爷爷,算了吧,这次真的不是他的错啦。”

一直坐在旁边不发一言,穿着上海武侦高制服,明明在室内却还带着黑色半透明遮阳帽的少女,这个时候插进对话中来。

洛克斯和自己的孙女对视了几秒钟,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啊……每次他闯祸你都是这么帮他辩解的……这次和之前几次有什么不同吗?”

“这个……”少女的视线偏向一旁,双手食指尖抵在一起,支支吾吾地说,“我当时不在现场,所以不知道……”

洛克斯只得再叹了口气。

感情融洽确实没什么不好,但是感情融洽到对实际情况完全不了解就站出来帮对方担保什么,这还能不能仅仅算作“感情融洽”,就是个问题了。

“校长,我作证,不是周行空神经过敏,这次真的有危险。”另一方面,更可靠的强援站了出来,“周行空攻击的那个警官,确实和那些毒贩有私下的交易,并且准备袭击莉莉娅,把那几个人放走。”

这只是证言罢了,算不上铁证,但周行空神色稍许明亮起来,不再是一副受审般的苦瓜脸。

他知道,这回帮他辩解的人,刚刚被媒体评为“十殿阎罗”之一的“转轮王”的叶为轻,说出来的话分量比他和莉莉娅·杨都可靠得多。

有她帮忙的话,这次的“反省会”没准就能到此为止了。

“你说的这些状况我也在报告上看到了,‘泰山王’那边也说,如果这次不是因为周行空拦下了那个警察,没准他们真的能够跑掉。所以警察那边到最后也没有追究他袭警的责任了。问题是,周行空攻击他的时候,他还什么都没有做。周行空又是怎么知道那个人有问题的?”

“我不清楚。”

叶为轻干脆地摇了摇头,重新回到了最开始的沉默状态。

强援这么快就被击溃对周行空来说是个晴天霹雳,不可谓不惨烈。

更惨烈的事情还在后面。

“所以说,周行空,解释一下你是怎么知道的吧。”

“这、这个……看他那样子就鬼鬼祟祟的。明明所有手续都完备了,这次的事件交给我们全权负责,他还一直往现场跑,说是要帮忙。又不是上班,哪来愿意干白工的警察?还有啊……”

开头犹豫了一下,然后周行空便滔滔不绝起来,说得头头是道。

洛克斯敲了敲桌子,打断了周行空口若悬河。

“所以说,你完全没有证据证明那个人有问题,只是臆测就决定了行动?”

“反正最后的结果证明我的判断没有出错啊。”

“这是你最近几个月以来,合计9次攻击不是目标的人,只有这一次事后确认了那个人有问题。”

“这……”

“所以就算那个人确实有问题,也不代表你的问题不存在。”

“嗯……好吧,我错了……”

“知道你的问题在哪吗?”

“呃……在哪?”

周行空低下头,看上去像是很正经地想了几秒钟,却没能想出结果,带着一脸追求真理班的热情抬起头来。

与周行空的热情相对的是,洛克斯一点热情都拿不出来,本来就老到和“光泽”二字完全无缘的脸孔看上去比平日更加黯淡了下去。

周行空并不是笨蛋,他很清楚洛克斯到底在说什么。但是他比一般人更清楚语多必失的道理,所以很多时候喜欢装作一个笨蛋,听别人发表高论,然后在心底嘲笑别人错误的部分。

当然了,他不会嘲笑洛克斯的——至少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绝对不会。

不过要是洛克斯真的回答了他意料之中的那些话,这个脸皮比城墙还厚了几匹砖的家伙一定会蹬鼻子上脸的吧。

就在这时,刚刚还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叶为轻再次开口。

“只要莉莉娅可能有危险,你就自爆了。”

半路杀出的偷袭让周行空措手不及,只好哭笑不得地看着叶为轻,眼神复杂地变幻着,思考要怎么应对。

然而叶为轻的反应再次比他快了一步。

“连续自爆9次之后,你现在的武侦等级是C级。”

“C级和‘转轮王’一个小队还真是对不起你老人家了啊。”

周行空阴阳怪气地白了叶为轻一眼。

“我不介意。”

叶为轻摇了摇头,面无表情。

周行空嘴角露出了一丝显然是强挤出来的笑意,抬起右手按住了鼻梁做起眼保健操第二节。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个动作是他用来表示“不要吐槽,吐槽我就输了”的肢体语言。

论实战能力,周行空和叶为轻应当在伯仲之间。但是室内一对一作战,并且还不能误伤在场的其他人,这样的条件对叶为轻来说稍微苛刻了些。如果周行空要在这里和她单挑,她多半是赢不了的。

如果这个时候立刻把她打败,面子就丢大了。

周行空这么想着,开始挪动脚的位置。

“卑鄙是我的通行证,高尚是你的墓志铭。”这是周行空的座右铭。所以就算在这样有利的环境条件下,他依然要使用最符合“小人”称号的战术。

他利用桌子藏起了紧握的拳头,准备要从椅子上由坐姿直接跃起,偷袭叶为轻。

“周行空。”

身后的门被打开,小队的最后一人单手按着额头缓缓走进来,声音有点无奈。

周行空的偷袭计划就此流产。他错愕地回头,看到那个嘴角带着疤痕的家伙把什么东西对着他丢了过来。

他抬起手,接住那个东西,发现是一颗看起来很眼熟的鹅卵石。

“这是你的东西吧?”

周行空点了点头,“你捡回来干嘛?”

江近松松开手,露出肿起一块的额头,“你和我有仇么?要从楼下丢石头砸我。”

这都躲不开,显然是你自己的错吧?

周行空差点下意识地把这话说出口,好在拼命忍住了。

江近松现在的样子已经惨兮兮了,还是不要落井下石比较好。

就算他周行空是小人,也是要积阴德的。

然而——

“这都躲不过去吗?”

——小人的一片苦心在“转轮王”摧枯拉朽的吐槽面前连瞬间都没能支撑便土崩瓦解了。

“噗……啊哈哈哈哈哈……江近松你笨死了……飞那么慢的石头都躲不开……”

连莉莉娅也笑了起来。

江近松立刻跪倒在地上,开始嗷嚎大哭。

于是周行空也放心大胆地加入了嘲笑的阵营。

大概是有些不忍心看下去吧,洛克斯在这个时候再次叫了周行空的名字。

周行空回过头来,“什么?”

“我就先回去了。你们闹差不多也收拾一下,别走得太晚。”

“哦。”

洛克斯说着,走到江近松身边,稍微安慰了两句,然后便准备要离开。

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回过头来,“哦,对了,周行空,就这几次任务出现的问题,写一份5000字检讨,明天早上交给我。”

“好的。”

因为笑得过于欢畅的关系,周行空反应过来洛克斯说的是5000字而不是500字的时候,洛克斯离这间房间——经常被周行空他们占为活动地点的侦探科二楼的空置教室——已经很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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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的是你和周行空还被洛克斯视为继承人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是的。”

叶为轻用淡得像白水一样的声音回应了我略带诧异的质问。

“服气了……”

我叹了口气。考虑到礼貌的问题,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抬手捂脸。

虽然在北京的一面之缘就让我已经断定了周行空这个人绝对和“正经”二字一星半点的关系都扯不上,但做梦也没想到在那个被洛克斯视作继承人的时代也能轻浮到这种程度。

“汇报的时候摸弹弓出来打鸟也就算了。居然能够把任务放在次要位置,先去保护女人,算是怎么一回事?”

“他觉得和任务比起来,莉莉娅更重要。”叶为轻淡淡地作出解释,“你也一样啊。”

“我可没有轻浮到把某个人的安危放在比任务更优先的地位上。”

“行为还是很像。洛克斯说,你也经常把任务搞砸。”

“那是因为发生了无法预测的意外事故!”

我斩钉截铁地断言。

洛克斯告诉叶为轻的那些我经常搞砸的任务,应该指的是以前在“芒刺”时候的经历。毕竟我到上海武侦高以后还没有真正意义上把事情弄到能够称之为“搞砸”的地步过。

过去所有的任务,之所以会失败,全部都是因为客观条件的变化超出了预计。

那些根本就不是我的错。就算换了其他任何人,在那种情况下也不可能将任务按照原定计划进行下去的。

但是叶为轻摇了摇头,似乎并不赞同我的说法。

“真的吗?”她没有反驳,只是这么问道,“真的是因为发生了无法预测的意外事故吗?”

话里面并没有任何一个字使用了重音,或是加以停顿,可我还是听出了叶为轻强调的重点在于“无法预测”四个字。

她并不相信发生的那些意外真的是无法预测的。

“怎么不是真的?难道你接到紧急任务的时候还能够把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都考虑一遍?”

“……不能,准备是需要时间的。”

“那不就完了?”

“但是你不一样。”

“我怎么不一样了?”批判一样的话语让我有些恼怒,以至于音调也明显比平时高了几个音阶,“你遇到紧急任务的时候都没时间思考,凭什么我就可以思考啊?”

“经验。”

“‘转轮王’的经验会不比我丰富?再说经验也不是万能的。”

我这么说完,低下头,视线落在那张本来不该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的考卷上。

文字映入眼帘,喷墨打印机打出的五号黑体字和我手写的歪瓜裂枣的小字共同组成的信息经由视神经传导进脑海。

但是在它们重新成为语言情报之前,我掐断了关于这些的思考,重新抬起头来,看向叶为轻。

她依然沉默着。

我以为她会对我的论调继续进行反驳,可她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

不说话的“转轮王”真的像是祠堂里的转轮王了,和那些威严可怖的雕塑没什么区别。以女孩子来说锐利干练到有些超过的脸孔,毋须言语便自行散发出压力来。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这么做的。

我有些不自在地拍了拍桌子,“想说什么话你就说啊。”

“……”

又沉默了几秒,叶为轻吸了一口气,然后再次张开了嘴:

“你和周行空果然不一样……”

“我刚才不是说了这是废话么。”

“至少,他比你清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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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似箭岁月如梭,阿波罗的车轮从来不为了谁停止运转。

然而,不能停止,却并不意味着不能改变。至少在人的主观认知里,没有什么比快乐更能加快时间的流逝了。

当周行空重新抬起左手看向手表的时候,时针已经指到了罗马数字“Ⅹ”和“ⅩⅠ”之间更为接近后者的位置。

他看着刚刚收拾起来的垃圾袋里的空零食口袋和空瓶子,再看了看不久之前收拾好的PS2,觉得今天这点程度根本就没有玩过瘾。

对于他们几个被洛克斯·杨,被上海武侦高寄予厚望的小队来说,这样单纯快乐的,可以不为下一个任务忧心忡忡的玩耍时间,足以被视作是命运或者上天的恩赐——当然了,能有这个闲暇,只可能是洛克斯的安排,对此他们心知肚明。

但是就算现在想要开始第二回合,也已经迟了。

就算他放弃本来计划今天熬夜完成的要交给洛克斯的5000字检讨书,这个时候也没有人可以陪他玩了。

因为莉莉娅和江近松早都已经走了。

就只剩下对游戏机完全没有兴趣,也压根就不会玩的那个人还留在这里。

“你还不回去啊?明明平时都是第一个走的,今天居然留到这个时候了,还陪我打扫了卫生。”

周行空顺手把垃圾袋从窗户丢了出去,转过头来问叶为轻。

这间教室最后面那几个窗户下面刚好就是垃圾桶,所以不管周行空还是其他人都习惯了直接把垃圾从这里丢出去——这也是他们占据这间教室的一个重要原因。

“有事要问你。”

“什么事情?啊啊,我知道了,一定是不能当着那些家伙问的问题对吧?那我不回答可以吗?连莉莉娅都要隐瞒的问题,我没必要跟你坦白啊。”

“你欠我人情。”

“诶?有这回事吗?我怎么都不记得了。”

周行空摆出明显是在敷衍的态度,傻笑起来。

他非常清楚叶为轻所谓的“人情”是指的什么事情,也很清楚如果叶为轻没有帮他的话会有什么麻烦事情发生。

然而他并不想为这个人情债买单。

“不承认吗?”

叶为轻的头稍微垂下去了一点,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不难推测她现在有些不高兴了。

“完全没有的事情嘛,我要承认什么?”

“几个钟头之前的事情,你就忘记了吗?”

“因为我的思维和光一样快啊。”

周行空露出死皮赖脸的笑。

下一秒钟,叶为轻说出的话,将空气和周行空的笑容一起冻结了。

“那我去问莉莉娅。”

“等等!我说!我什么都说!不要去问莉莉娅!求你了!”

周行空跪倒在地上,以常人不敢想象的速度手脚并用爬到转身准备离开的叶为轻身边,一手抓住了她的裤腿,另一只手撑地,头在地上不断磕地咚咚作响。

态度转变之快,戏剧性满点到几乎爆棚,足以让加了催化剂的化学反应甘拜下风。

所幸现在不止这间教室里面只有他和叶为轻在,整栋楼除了值夜班的校工之外也找不出更多的人了,不然看到这幅景象,多半会以为是一个可怜的男人在向高傲的富家女求婚或者求饶什么的。

叶为轻回头看了看周行空,用力把被他抓住的裤腿从他手里扯了出来。

“不想说可以不说。”

“想说!想说!我欠你人情,就算是报恩了嘛!”

“没有这回事。”

“有的!当然有的!好大好大的人情啊!可以绕地球七周半那么大的人情啊!”

“七周半的话只要一秒就能忘记了。”

“我哪敢啊?大恩大德永世铭记于心!”

周行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一样。

不过这只是演技而已。

如果需要的话——

“那就好好站起来说话。”

“OK!立正,敬礼!有请领导讲话!”

——他下一秒钟就可以恢复那种吊儿郎当的样子。

如果换做别人,见到这家伙这个样子,就算明知吐槽就输了,不说上两句也难消心头之郁结。

但是叶为轻已经认识周行空很久了,非常清楚这家伙就是这么一副臭德行,就算狗改得了吃屎,他也没办法改得过来,所以也不说什么,直接进入了正题。

“被你揍一顿的警察,真备偷袭莉莉娅吗?”

“我还以为你想问什么呢,原来是这事啊。”周行空嗤笑起来,“废话,当然是假的了。那种情况下就算真要做什么也只会是把那几个毒贩子灭口吧?”

用过于理所当然的口吻,轻描淡写地诉说着不那么理所当然的事,换其他人一定没办法这么泰然自若的。

但是他是周行空,原本就是小人,本来就应该卑鄙。就算把卑鄙的行径坦白,也不过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警察却相信了你的证言。”

“那还不容易,只要说服更高级别的人就行了。”

“具体来说?”

“能管事的人呗。”

“靠什么说服的?”

“给点好处就可以了嘛。”

“什么好处?”

“宝贝乌纱帽和用来戴乌纱帽的脑袋。”

在周行空全无悔意的笑容面前,叶为轻因为惊讶而沉默了半晌,没能让对话继续下去。

“不至于吧?”周行空苦笑了一下,“我这样的人,做出这样的事,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吗?”

叶为轻摇头,“并不是为那些而惊讶。”

以周行空的能力和脾性,无论是枉顾法纪,还是搜集高官的把柄,甚至以命相逼,都是常用的手法。

联想到他的身世,这些手法统统不足为奇。

况且在他们调查一些被“上头”和“有关部门”特殊照顾的罪犯的时候,周行空的作风还能帮到不少忙。

真正值得惊讶的问题在于:

“你为什么要陷害他?”

“那个啊……”

周行空挠了挠头发。

这是他不想回答对方问题的时候惯有的小动作。洛克斯或许不知道,叶为轻却很清楚。

她没打算这么容易就放过周行空。

“到底为什么?”

“……”

“那我去和莉莉娅商量好了。”

“切,算了算了,我说就是了,但是你不准告诉莉莉娅。”周行空自暴自弃地把手指甲从头顶沿着后脑勺一直抓到脖子上,“那家伙那天早上跟我说了点话。”

“说了什么呢?”

“‘你这种出身的劣等人应该离“秦广王”的孙女远一点。’”

周行空再次证明了他可以胜任一个职业演员,完美地把那个警察说出这话时的鄙夷的愤怒表现得淋漓尽致。

“‘“秦广王”的孙女’咧。在他们眼里莉莉娅·杨除了是秦广王的孙女就没有别的存在价值了吗?笑死人了。”

“只为了这个?”

“当然不是。”周行空摇了摇头,“前面八个我不都是只用一只手和他们单挑,输了的自觉滚吗?但是这个不行。”

“为什么?”

“记得任务开始之前他去找莉莉娅那次吗?”

“说你坏话被莉莉娅赶走那次?”

“对,就是那次。那次在他身上偷到了一个指尖大小的玻璃瓶,是一种烈性**,居然还只剩一半了。你猜另一半在什么地方?”

“在哪?”

“在他那天买了带去给莉莉娅喝的饮料里面。那家伙被驴踢过的脑袋里面以为只要有既成事实其他的就都好说了吗?幸好我发现得早,偷偷拿去倒了。”

“……人渣。”

“对啊,人渣。”周行空夸张地点头,然后耸了耸肩,“那家伙的老爹还算是司法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居然生出这种脓包来,遗传基因还真是爱和人开玩笑,不是吗?”

再接着他又自顾自笑起来,声音无比刻毒。

“看着他家老头子‘大义灭亲’,真他妈解气……噗……哈哈哈哈……”

“你就不怕他报复吗?”叶为轻打断了周行空的大笑。

“我敢这么做就自然有对付的办法,过了这个月老子儿子一起给我去地府见阎王。”周行空咬牙切齿地说完,又嬉皮笑脸起来,“想知道我怎么做的吗?”

“不想。”

“切……”

周行空咂了咂嘴,露出不满的神色。

他摆了摆手,然后转过身去继续收拾垃圾了。

“喂,周行空,你后悔过吗?”

叶为轻在他身后问道。

“后悔什么?”

周行空不回头,有些奇怪地问。

“在档案上写了真话。如果不写的话,别人没那么容易知道你的出身。”

“有什么好后悔的?我没妈,爸在监狱当牢头,我自然从小在监狱长大,很正常啊。”

“可是那不是普通的监狱。”

“专门关甲级重犯的监狱也不止那一所。”

“典狱长也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的亲生母亲是个政治诈骗犯,这些要查的话很容易就……”

“够了。”

周行空打断了叶为轻的话,回过头来,神情严肃,看不到一丝笑意。任何和他说过话的人都难以相信这样的表情会出现那张脸上。

“周怀谷是我爸,我没妈。”

与其说是不容置疑,不如说是就算错了也要强迫对方当作正确的,威胁一般的口气。

“……嗯,我知道了。”

因为没有坚持的必要,叶为轻只犹豫了不到一秒钟,就选择了妥协。

“知道了就好啦……还说我记性不好呢,你不也是一样,这事以前也跟你说过的,居然还要我说第二遍……我说你不会下次又忘记吧……”

周行空重新转过头去,一边絮叨着,一边继续收拾起垃圾来。

“你很喜欢你爸呢。”

叶为轻像是有些感慨似的说。

“那当然,那可是全世界最伟大的老爸,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了。”

周行空的背影看上去有些松弛。

就算看不到正面,也能想象出,那张没有任何称得上特征的特征的脸上,正洋溢出连朝阳都相形见绌的温暖笑容。

“其实我一直觉得,如果把我比作江小鱼的话,我爸就是万春流和燕南天加在一起。”

“那莉莉娅就是苏樱?”

“她要是苏樱的话,我就没必要忙前跑后的了。不过我又不是江小鱼,苏樱不对我胃口,莉莉娅·杨就挺好的。”

“呵呵……”

耳朵里传来的笑声让周行空猛地转过头来,却还是只看到和平时无异的毫无表情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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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了?”

叶为轻说完了那天晚上发生的对话,看着我问。

但是我还是很纳闷,她到底要我明白什么。

按照她的说法,周行空和我的一大区别,或者说的干脆明白一点就是优于我的地方,是他非常清楚自己做了什么。

可勇于认错打死不改也能算是优点么?

再说他枉顾法纪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到底要我明白什么?周行空最后会变成那样的原因吗?”

“不是。”叶为轻摇头,“周行空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我不明白吗?啊,没错,类似的事情我基本上也做过,但是我并不是随意去做的,而是按照最初的计划去完成的。”

“所以你还是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

“他知道,但是他就算知道自己的行为有问题,却也从来没有作过任何改变。这样只会让同样的错误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按照墨菲定律,只要存在诱发灾难的可能性,重复下去的话灾难就一定会发生。没准最后导致那样的结果就是周行空这种性格的错。”

“你呢?”

“我说过了啊,我做那些事情又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任务之外的私欲,那是完全遵照计划的行动。”

“我是说杀人。”

叶为轻语气平淡地吐出那句话,让我的意识稍微停顿了几个刹那。

话题为什么会转变到这里的,我脑袋一时转不过来。

“难道你没有杀过人吗?”

被诧异支配了大脑的我在意识重新恢复活动的瞬间,反射性地这么反问。

“没有你多。”

“我也没白遣杀得多啊。”

“但是白遣杀人之后都会洗手。”

“我杀了人也要洗手的啊。血不洗掉的话会影响皮肤握刀的感觉。”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情绪,因为某些我自己也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理由,莫名地紧张起来。

受到这种情绪的支配,我不知不觉地站起来,朝着叶为轻走去。

等我注意到的时候,已经站在了叶为轻的面前,仗着坐直和站立拉出的本来不存在的视线高度差所形成的压力,咄咄逼人地追问。

这种行为也算不上是我平时不会做的事情,毕竟这样威胁别人——比如说乌月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但是无意识地作出这样的行为确实前所未有。

难道我身上真的有什么部分是我自己都不了解的么?这样的可能性让我有些后怕起来。

或许是因为情绪的关系,让行为凝聚起来的压力全部消散掉的关系,露出了空档吧。虽然因为我立刻回过神来,机会转瞬即逝,叶为轻却没有放过,抬起手对我的小腹施以一记肘击。

我迅速后退,躲开了这个不能及远的近身格斗攻击。

叶为轻也利用后退的机会,迅速从椅子上站起来,使视线上升到和我同样的高度,同时完成了半步崩拳的起手。

我反射性地想要拔刀,却什么都没能拔出来——长年以来就像我身体一部分的“麒麟牙”,这段时间一直放在洛克斯那里。

不知道洛克斯是不是也和叶为轻说过这件事情,而她看到我的反应正好想起来。

她没有攻击,放下了拳头,向前跨了半步。

那张如朽木般缺乏生气的脸顿时占据了我所有的视野。

“你杀人之后洗手,是为了能够更快投入下一次行动。而白遣洗手,是为了洗掉血腥味。他很讨厌杀人。”

“别开玩笑,白遣没这么善良。”

为了挽回一些气势上的劣势,对于叶为轻的说辞,我故意摆出了冷笑嗤之以鼻。

不过我说的话本身可没有一点虚张声势的问题。

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任何一个在杀人这件事上比白遣更积极的家伙——十个变态杀人狂加在一起都未必比得上他。

说白遣讨厌杀人,就好像说华尔街的银行家讨厌钱一样,完全是无稽之谈。

“这么说你不否认关于你的部分?”

“啊?”

“你洗手是为了能够更有效率地执行杀戮。”

“……”

“你是个把杀戮作为本能生存的杀人鬼。”

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传达了没有任何情绪的陈述,仿佛真的是地狱里的裁定贫富生死的转轮王的判词。

我咽了一口唾沫。

回想一下以往的任务,每次失败,都是我亲自以血的清洗善后。正因为这样,“紫麒麟”这个既是代号也是绰号的称呼之上,才会有着“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描述。

那些任务真的是因为发生意外才失败的吗?

难道真的像叶为轻说的那样,是因为我自己的关系,为了杀更多的人,才搞砸了吗?

……不,不是的。

那些东西一定一直堆积在我的心里,才会让我在杀死姑姑的时候压垮所有的理智,变成连自我控制都做不到的疯子的——一定是这样的。

“扯淡。”我抬起双手,按住叶为轻的肩膀,用力把她推开,“我要真是杀人鬼,这时候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你灭口。”

失去平衡的叶为轻跌回了椅子里,重新抬起头看着我。脸上仍旧没有表情,但不难想象她现在的思绪一定很复杂。

“梦话留着做梦的时候说。让话题重新回到周行空身上去吧,我现在对这家伙稍微有些好奇了。”

我也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叶为轻微微歪着脑袋,“好奇什么?”

“那家伙很强吗?上次在北京,你说是因为和我战斗时候受了伤才输给他。可是按照你刚才的说法,一年前在室内战斗你就赢不过他了。”

“一年前,我不能磁化自己的身体,不能利用城市建筑的钢筋结构进行亚音速移动。”

“洛克斯也说过一年前的周行空没办法用出那个像是冲击波一样的东西啊,这样算起来最多也就是你们两人各自学了点新招罢了。”

“不一样的。”叶为轻摇摇头,“我的战斗力,因为那个技能,强大了很多。而那个冲击波一样的能力,对周行空来说,是可有可无的。”

“可有可无?”

我惊讶地眨了眨眼。

那天在警察局见到的,子弹、麒麟牙、李航和远山金一一起被震飞的景象,因为其正体不明,事后也根本拿不出应对策略,所以至今还能历历在目。

如果没有那样一击,近一年来鼎鼎大名的国际要犯“传教士”早已落网了。

而叶为轻却说,起到了如此关键作用的能力,对周行空来说是“可有可无”的。

作为“十殿阎罗”的末席,全中国最杰出的武侦——至少是前武侦——之一,“转轮王”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开玩笑。

而且短暂的相处至少让我能够断言叶为轻不是一个会和别人开玩笑的人。

然而此刻她正在看着我,“可有可无。”边点头边重复了刚才的论断。

“我可不觉得他有那么强啊,上次我只用一只手也能和他平分秋色的。”

我苦笑着说,心里觉得叶为轻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他学的就是那种战斗技术。”

“战斗技术?你是说流派区别吗?”

我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叶为轻大概对我的了解,也就和白遣差不多,把我仅仅当作是国家训练出来的年幼的政治刺客吧。

她并不知道隐藏在国安局背后的卫家,以及隐藏在卫家背后的隐宗,究竟有什么样的家底。

隐宗不止是中国从先秦时期就存在至今的刺客组织,更是几乎整个中国所有刺杀技术的源头。就连隐宗之外的流派,暗杀的技术也是在一知半解模仿隐宗的过程中,逐渐完善为一套完整技巧的。

参照民间有的“天下武功出少林”的格式,造出“天下刺客出隐宗”的句子,如果所谓“天下”仅仅指华夏九州,可谓一丁点的夸张都没有。

那么,在神州大地上,怎么可能还存在着继承了隐宗“兽之名”的我也不知道的刺杀技术?

“他不是个刺客么,能有什么流派?”

“……原来你不知道。”

我像是教训无知孩子一样的话语,被叶为轻用同样的口吻顶了回来。

“什么不知道?”我翻着白眼,语气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能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战国四大刺客,分别是……”

叶为轻用上了刚才批改试卷时候的口气。要说她现在心里没有一点炫耀的意思,被骗进传销组织的笨蛋恐怕也是不会相信的。

于是我不等她说完,便擅自进行了抢白。

“荆轲。”我抬起右手,竖起食指。

《史记·刺客列传》中记载刺杀秦始皇的笨蛋,隐宗叛徒中最出名的一个。

隐约记得小时候爸爸还是别的什么人跟我讲起隐宗的故事时候曾经说过,荆轲是隐宗不世出的天才。

在那个隐宗还没有按照专攻方面分为十二支的年代,成员所学的技巧很杂乱。但是后来演变为十二支禁手那种程度的强绝招术,能够学会一招便很罕见了。

而按照现存的记录,这种程度的招术,荆轲至少会三种。

这样天才会违背隐宗戒律,踏入历史的表面,留名青史,在那个时候想必造成了不小的骚乱。

但是隐宗是不会原谅这样的叛徒的。

和正史记载不同的是,我所知道的故事里,荆轲的结局并不是图穷匕见殿前枭首。

正史版本的故事,我并不知道司马迁是从什么地方考证到的。但是对我这样清楚荆轲能力的人来说,这个故事荒谬到足以选进年度最大笑话。

很简单,荆轲所会的技巧,有一部分后来演变成了王河家里所传承的徒手暗杀术——换句话说,荆轲要暗杀秦始皇,根本就没有带武器的必要。

我所知道的真相是,隐宗启动了在秦始皇身边蛰伏多年的暗线,以秦始皇侍卫的身份,在殿前,趁着荆轲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杀死了他。

至于正史上从荆轲的地图里掉出来的那把匕首,没准一开始就是带在那个侍卫身上吧。

“要离。”我又伸出了中指。

《吕氏春秋》中记载的,暗杀了庆忌的独臂刺客。这个人和荆轲的区别在于,荆轲是叛徒,而他却是执行对叛徒处刑的人。

隐宗所传承的版本里,背叛隐宗的那个人,不是要离,而是被要离所杀死的庆忌。

至于他后来的事情,因为记录很少,连他所学究竟为何也说不清楚。反正自刎金殿的那个,应该只是个替身才对。

值得一提的是,庆忌的技巧,后来流传下来,演变成了今天宇文蔚然所使用的技术。另外就是,在千余年前的隋朝,历史上最后一个学会宇文家禁手的人,叫做宇文化及。更多的记录却只流传于今天的宇文家内部,不是我能够查到的了。

“专诸。”我再竖起无名指。

这个人大概是我最熟悉的一个了。

很简单,因为这个人使用的技巧,基本上也就是今天卫家的技巧。

曾经贯穿了吴王僚心脏的那招“诛心”,也曾经差点贯穿了乌月兰和小红的胸膛。

至于更相信的内容,请允许我稍微保密一下吧,毕竟那涉及到卫家的机密了。

不过有一点是一定要提的,那就是这个人也是叛徒。负责杀他的人效率不比负责杀荆轲的那个,让他得手了,不得不说是一大失败。

“还有……”

本来最后应该竖起尾指,念出最后一个名字的,我却因为这时才反应过来的事情而说不出话来了。

“还有?”

叶为轻在追问着,我却低下了头迟迟不能回应。

良久,我放下了右手,抬起头来,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脸色有些发白。

“聂政死了,他姐姐也死了,他没有朋友也没有别的亲人,没人可以传承他的技术。”

没错,我忘记了这个家伙。

这个在野史中被抬到“刺客之王”的神坛上的家伙,并不是隐宗弟子,甚至和当时的诸子百家都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没人知道他从哪来,又是从什么地方学到了战斗的技术。

他所做的事情,还能不能算作一个刺客都很可疑——从大门口一路杀进去,如入无人之境,取走目标人头的,能叫“刺客”么?这应该叫“狂战士”才对。

但是有一点是知道的,就是这个人的技术,后来便失传了。

如果真的能找到,隐宗必然会留下记录才对。

“其实流传下来了。”

“不可能!聂政的技术要真的还在,我做了那么多年刺客没理由不知道的!”

“因为那一派后来就没有做刺客了。”叶为轻一句话便将我多年的常识击溃了,“他们上了战场。”

“……骗人的吧?”

“不,是真的。那一派的技术,擅长对战局的掌控和精算,用最合适的实力水平和敌人周旋,只在致命一击用上全力。周行空没有对你一击必杀的把握,所以留手了。”

完全不顾我的动摇,叶为轻的声音像水一样灌进我的大脑。

这些是真的吗?我仍旧怀疑着,心情糟糕到极点。

本该已经失传的聂政的技术居然有传人,这事对我来说就跟看见早已灭绝的恐龙在南京路肆虐差不多。

“周行空从什么地方学到这个的?监狱里?”

“他刚来武侦高的时候战斗能力只有混混的水平。”

“那是从哪学的?”

“‘五官王’。”

“你是说,和你一样是‘十殿阎罗’的那个‘五官王’?”

虽然消息过分惊悚,但我的脑海还是以尽可能良好的方式运作起来,之前就强行记住的信息被重新读取,让那张比千夜拓诚还要扯淡的档案回到脑海表层。

“那个姓名性别年龄和其他所有资料都是‘不详’的‘五官王’?”

“她应该是个女的。”叶为轻淡淡地指出我的错误。

“够了。”我低头捂脸,“让我消化一下,这些消息太惊爆了。”

叶为轻看了我一会,大概是估计我今天不会有更多的精力去背考卷了吧,终于开始收拾她带来的东西。

“那我走了。”

“慢走,不送,一路顺风……”

“啊……”

我有气无力地回应着,叶为轻却发出了像是惊讶的声音。

她在惊讶什么?我说的话应该没这种价值。而她的视线也固定在自己的背包里,那里面都是她自己的东西,照理应该没有什么好惊讶的才对。

“怎么了?”

“来的时候太急,搞错了重要的事情。”

叶为轻的那张看不出表情变化的脸这个时候让我份外不安。

“什么事情?”

如果是带错了考卷什么的倒还好,万一是拿了什么危险物品过来可就糟糕了。

“忘了穿这个,直接塞包里了。”

叶为轻从背包里面拿出了一个白色的物体。

那是本来应该被女性贴身穿在上半身的物事。

瞬间感到吐槽无力的我只好一头撞在了桌子上。

刚才她和我几乎贴到一起的时候,就觉得胸口压上来的触感不对,还以为她是为了照顾男装而用了裹胸布之类的东西。

原来真相居然是里面什么都没穿么?!

如果不是坐在椅子上不太方便,真想现在就给她跪下了。

明明拥有足以算计我的机智,却犯这种连公输沐雨都不会犯的白痴错误,算是怎么一回事啊?难道你的智商是浮动值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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