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边的家伙四下打量了一下确认没有人在之后这么问道。
乌月兰没有回答。
倒不是因为惊魂未定之下没有回答的余力,只是她觉得最先问的问题似乎不应该是这个。
“你是不是应该先关心一下伤员啊?”
“你受伤了?”
卫飞很意外地上下打量了一下乌月兰,从脸上的表情就能看出他没有在乌月兰身上找到伤口。
乌月兰叹了口气。
虽然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但是终于确定卫飞缺心眼这个事实,让乌月兰忍不住全身脱力。
“我是没有受伤……”
“你的意思是说,不管你有没有受伤,我好歹应该表现出关心的态度?”
看着那副仍旧岿然不动的脸孔,乌月兰终于忍无可忍地飞起一脚朝着卫飞的脸踢了过去。
“喂喂!想谋杀啊?!”
卫飞低声惊呼着向后腿了两步,躲开了被硬底靴直击脸颊的惨剧。
然后——
“变快了啊。”
抬手擦掉脸上的鼻血,摸了摸被刮到的鼻梁。
当然变快了!我这半个月又不是闲着什么都没干!
乌月兰一边稳住身体一边在心底说着,上前一步抓住了卫飞的衣襟。
“你脑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啊?”
她低声质问,视线落在叶为轻身上。
“转轮王”跪在弟弟身边,像是雕像似的伫立。
躺倒在厕所门口的叶为贤也一动不动,只是胸口处的伤口不断有鲜红的液体渗出来。
“就不能先关心一下叶为贤的伤势?”乌月兰把声音压到连她自己都不太能听清的程度。
“怎么?”卫飞脸上再次出现意外的表情,“他还有救?”
“呜……”
乌月兰咬牙,喉咙发出悔恨的低吟。
叶为贤没救了,这一点乌月兰比谁都清楚。
练金药只是让受伤的细胞组织极速愈合的药物,没办法让失去的器官重新长出来。
而此时此刻,某人的心脏已经不在身上了。
“你怎么知道他没救的?”乌月兰不服气地追问。
她自己也不明白这么问有什么意义。
证明卫飞是个冷血无情的疯子?她还没那么无聊。
也许只是受不了来自叶为轻身上的压抑气息,想要随便说点什么。
“有救你不早救了?”卫飞理所当然的回答。
听起来像是给予了莫大信任的句子,却不能从语气以及表情里找到丝毫“信任”的痕迹。
“所以我才问你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嘛。得早点找到是谁杀了叶为贤,不然我们就是最大的嫌疑人啊。”
卫飞不耐烦地催促着,态度和他平日别无二致。
这一瞬间,乌月兰确信了,叶为贤的死早在卫飞的预料之中。
就算他最开始并没有杀叶为贤的打算,这也是他早就想过并且准备好对策的变数。
如果事态发展完全超出计划,他应该远比现在慌张得多才是。
可是卫飞的计划到底是怎样的?乌月兰不知道,因为卫飞压根没有告诉过她。
“是谁杀了他?”
乌月兰犹豫了一下,“我看到是江近松的脸……”
“江近松?”叶为轻对这个名字有了反应。
她转过头来,直直地盯着乌月兰,像是要看破她阳寿几何似的专注。
这种眼神让乌月兰觉得很不舒服。
“你以为我在说谎么?”她气冲冲地问。
“嗯。”叶为轻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他惯用的武器造不成这种伤口。”
“你要先听我把话说完啊!我说到一半你插什么嘴?”
“对不起。”
叶为轻低头道歉,态度坦率得让乌月兰慌了手脚。
“没、没关系。”
她反射性地走上前去,想要把叶为轻扶起来,动作都已经做到一半才想起来人家并不是为了给她道歉才跪在地上的,于是双手停在半空中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算了算了。”卫飞苦笑着插嘴算是圆了场,“那个人长着和江近松一样的脸,但是不是江近松?”
“嗯。”乌月兰点头,“他是直接用手攻击的,而且散发出来的压迫感太强了,就和之前遇到的那个叫苏璧的家伙差不多……不,应该比苏璧还强。”
“至少是和‘浊之翼’旗鼓相当的对手吗……”卫飞沉思了一会,“所以你才没有追?”
“追、追上去的话一定会死的吧?!”
乌月兰有些不好意思,她害怕卫飞挖苦说她胆子变小了,声音也虚张声势地高得跑了调。
不想卫飞赞赏似的轻轻鼓起掌来。
“了不起地进步。”
“诶?”
“比起之前赤军事件里面对苏璧也敢冲出去,你现在至少知道了自己的弱小,不会在需要保存实力的时候冲出去送死了。”
“呃……”
明明是表扬,说出来的话却跟骂人似的,这让乌月兰完全没办法感到高兴,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
“离题了。”叶为轻淡淡地说。
“抱歉。”卫飞挠了挠后脑勺,态度感觉不到任何歉意,“话说回来,为什么那个家伙只杀了叶为贤就跑掉了?”
“难道不是为了要让我看到江近松的脸吗?”乌月兰的反问里带着鄙夷,这么简单的问题她还以为卫飞应该早就想通了。
“凭什么要让你看到?你有留在这里向警察提供证词的立场吗?”
“……会不会是把我认错成叶为轻了?”
“姑且不论有没有把你错认成叶为轻的可能性……”卫飞深感失望地捂脸。
乌月兰看了看叶为轻,再看看自己,最终得出了绝对不可能认错的结论。
就算叶为轻把头发染成金色,也还穿着乌月兰绝对不会碰的男装,而且还有一副就算穿男装也绝对不会被误认为是男人的好身材——光是胸围就应该比乌月兰大了一号。
“就算是要让叶为轻看见,然后在法庭上提交他们需要的供词,至少也该伪装成我才对吧。”
“所以呢?”
“所以没有结论。”卫飞摊开双手,“不过,既然对方撤退得那么干脆,至少可以说明他已经达成此行的目的了。”
“到底……是什么目的呢……”
乌月兰低声呢喃着,看向叶为贤已经无法再做出任何表情的脸,一股悔恨涌上心头。
虽然说知道这家伙在学生会跑上跑下只是为了要利用她之后,乌月兰是觉得这家伙非常讨厌了,可是也没有讨厌到想要他去死的地步。
那个伪装成江近松的家伙,居然就在她面前夺走了一条性命,而她却因为对方全身冒出的杀气而动弹不得。
如果下次再遇到的话……
“无论如何……我没有保护好叶家的孩子呢……”
叶为轻低声吐出的话语打断了乌月兰的思考。
同时让她陷入了更深的困惑里面。
你自己不就是叶家的孩子么?
不知道叶为轻身世的她当然地想着。
只有卫飞脸上出现了慌张的神色。
“叶学姐,你可不要说什么要以死谢罪之类的话啊!要是连你都在这里死无对证了,杀叶为贤的罪名可就真的只能由我背黑锅了。”
对于这个哀求似的句子,叶为轻摇了摇头,“我不会死。”
“太好了……”卫飞弯下腰,放心地笑了。
那张和他平时形象南辕北辙的废柴表情,乌月兰觉得真是很难看,却又觉得这样子的他看起来非常有趣。
突然,卫飞的口袋里面响起了音乐声。
明明已经换了手机,铃声却还是还是水木年华的《完美世界》,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喜欢这首歌。
卫飞按下通话键,把手机放到耳畔。
“喂?”
接着手机里面传来了急促的说话声。
乌月兰隐约能听出那是戚红缨的声音,却完全没办法听清她到底说了什么。
电话很快就挂断了,整个过程不到十秒钟,一定是说了非常紧急的事情。
乌月兰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卫飞的脸色变得非常紧张,远甚于刚才害怕叶为轻自杀。
“怎么?”
问话的是叶为轻。
乌月兰还陷在对卫飞突然变脸的困惑中没能出来。
“有警察过来了。”
这个答案让叶为轻愣在了那里。
“警察怎么可能知道这里发生了事件?”乌月兰难以置信地问,“会不会是看错了,警察只是朝着这个方向过来,目标并不是这里。”
“六车人,全副武装,三更半夜朝着这个鸟不拉屎的方向过来。除了对付‘紫麒麟’,我想不到他们出动这么多人的理由。”
“那、那怎么办?”
“跑。”卫飞的回答简洁明了,“现在应该还来得及。”
“不能留下来作证么?我们又没有杀人。”
“作什么证?能在这个时间叫六车人出动,对方是什么人,打的什么主意,你不知道吗?我们的证词根本就没有用。”
“那、那叶为轻的证词总是有效的吧!死的人是她弟弟,她总不可能帮我们作伪证啊!”
“她只能证明我没有时间杀人。到时候落实罪名,我是主谋,你是从犯。”
“那……”
“跑。没时间了。”
卫飞再次给出了这个回答。
这次没有再等乌月兰犹豫或者反驳,卫飞走上前来抓住她的手便朝门口走去。
可就算是这么快的行动,还是没能走得掉。
叶为轻抓住了他的另一只手。
卫飞不解地回头。
“走后门。”叶为轻看了看另外一个方向,“那里有车。”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钥匙塞进卫飞手里。
乌月兰从牵着她的那只手上感觉到卫飞在发抖。
不过她明白,这不是被叶为轻的行为感动了,而是因为那是一把宝马车的钥匙。
“我、我自己也、也开了车来、来的。”卫飞哆嗦着想要把钥匙塞回去。
是是是……如果电瓶车也算的话……
乌月兰忍不住在心底吐槽。
“行车证上是你的名字?”叶为轻追问。
“那、那啥……这样……那个……”卫飞仍旧哆嗦着,吱吱唔唔了好一会也没有给出答案。
“行车证上是你的名字?”叶为轻重复了一遍。
“……不是。”
电瓶车有没有行车证都还两说。
而且连电瓶车都是乌月兰准备的,就算追查也查不到卫飞头上。
“指纹呢?”叶为轻继续追问。
“没、没有。”
何止没有指纹,连车上唯一可以追查来源的部分——电瓶——都已经因为不能充电的关系,被卫飞当作累赘拆掉了。
“把它当作凶手留下来的吧。开我的车走,它是特别执行官的注册车辆,一般警察没有让它停车接受搜查的权限。”
卫飞扭捏着,看样子还是想要拒绝。
“还犹豫你个头啊!”
乌月兰一巴掌敲在了卫飞头上,劈手抢过钥匙,拉着他向后门飞奔。
等她注意到这是她第一次成功击中卫飞,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28
“穷鬼”这个角色,我似乎是演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在叶为轻塞给我钥匙的那个瞬间,我只觉得双脚发抖没办法作出任何动作,同时产生了一种几乎能够确信的直觉:如果我就这么接过钥匙把车开走,一定会在半路上因为手抖的关系酿造一起华丽的车祸。
所以,从叶为轻藏身的那个已经半废弃的大楼离开之后,是乌月兰坐在驾驶座上,开着车远离了那里。
“现在去哪?”
当我们从浙江地界回到上海,估计不会被隶属于浙江的特警跨省追踪之后,乌月兰向我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靠在副驾驶座椅背上,偏头看着她的侧脸。
上面写着某种离开那个大楼时候还没有的决意。
所以我知道她在问这个问题之前,一定已经想到它的答案了。
没准连我刻意不对她做任何说明,想要一直瞒住她的答案之后的答案也一并知道了……吧?
不,她一定知道了。只有知道了最终结论,才能够逆推出最初的答案来。
“你说呢?”我反问道。
乌月兰轻轻点头,“知道了。”
我重新把视线投降前方的道路上。
远离市区的高速公路上连路灯都见不到几个,更多地只能靠反光片来辨识道路。
本来这种路上应该有很多纨绔子弟,开着违法改装的高级车辆,载着心仪的女孩子或者狐朋狗友一起飚车取乐。
不过大概是这辆车上专门为特别执行官特制的车牌起了效果,仅有的几辆超过我们的车也没敢把速度加快到哪去。
我倒是有点想让他们出来闹一下。
虽然这种心态对不起那些被纨绔子弟们失手或者失足撞死的和我同属“穷鬼”的无辜百姓,但至少能够把我从现在车内这异样的气氛里解救出来。
一面写着我熟悉到没办法再熟悉的地名的路标牌从右侧渐渐离开视野,乌月兰搬动方向盘在紧接着的路口下了高速路。
“靠边停车。”我说。
“为什么?”
“没为什么。停车。”
“不是要赶着去解决事情吗?”
乌月兰使气猛地搬动方向盘并踩下刹车。
价值不菲的车胎在地上擦出长长的黑色痕迹,我说不出型号的宝马车就这么被横在了路中间。
靠着安全带的保护,我也用了两秒钟才恢复平衡,可见乌月兰这次甩尾急刹到底有多乱来。
“不是要赶着回学校解决这次的事情吗?”乌月兰再一次问道,“为什么要在这里停下来?”
我对像是小兽似的瞪着我的学生会长回以白眼。
“你现在这个表情,看起来不像是要解决事情,更像是赶着回武侦高去投胎的。”
“我天生就这个表情!要你管啊!”乌月兰很凶地喊着,双手紧紧握住了方向盘,白皙的手背因为用力过度甚至能看得见血管。
天生就这个表情么?
我哑然失笑。
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人天生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如果真的是这么一回事,或许可以尝试去申请一下吉尼斯……不过恐怕吉尼斯不会统计像“表情指数”这种诡异的数据吧?
“别开玩笑了,快把车开到路边去,停路中间你是想堵塞交通么?”
就像是回应我的论断似的,车流量应该很小的只能通往武侦高的小路上,有喇叭声音响了起来。
乌月兰神色复杂,最终还是公德心占了上风,轻踩油门把车开到了路边。
当车再次停稳之后,为了防止她突然再踩油门,我拔掉了车钥匙。
“从叶为轻那出来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我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又不是笨蛋。”乌月兰稍显不满,“这种事情只要想想就能知道了吧?”
“也没那么容易吧?”我苦笑道,“就算之前早就有蛛丝马迹,我也是直到小红给我打电话过来才想明白的。”
“那是因为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啊,包打听先生。”乌月兰也露出了苦笑,带着三分得意,以及更多的自嘲,“本小姐可是圈内人士。”
“也是。这些权势结构划分,你比我清楚。”
我点了点头。
就像我刚才猜到的那样,乌月兰果然已经靠着自己的力量想到最后的真相了。
如果最开始就不带她来就好了。
可是如果她不来的话,我要怎么知道祁胖子已经不能信任了?
和叶为轻对话的时候,又要靠谁来拖住叶为贤?
退一万步说,如果没有人呆在那里,我要怎么确定是谁用什么方法杀了叶为贤呢?
这些事情总不能望天收,乌月兰的存在到底还是必要的。
到头来,需要顾及的事情多了,以我这点本事终究是没办法做到面面俱到啊。
或许我至少应该把关于她父亲的事情瞒住一部分,炮制出那个背叛者是英勇殉国的假象来,这样至少不至于让她短短几天就失去所有依靠。
“对不起。”我略作犹豫,嘴角挤出了道歉的话。
“噗。”然而乌月兰却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
“你的表情也太假了,一点诚意都没有。”乌月兰指着我的脸,笑意渐浓,“你不是自诩演技派么?要装也装得像一点嘛,好歹也拿出黄晓明的范儿来。”
“演唐伯虎的那个黄晓明?”
“对啊,演《风流少年唐伯虎》的那个黄晓明。你看过了?”乌月兰很意外。
“看过了。”我点头,“我这半个月不一直窝在寝室里看片么?李航蛮喜欢那个片子,最先拿给我的就是它。”
“既然看过了就稍微学着点人家嘛。”
“他不是主打喜剧么,道歉的时候干嘛要学他?”
“谁跟你说黄晓明主打喜剧了?人家可是大陆身价最高的男星,演的戏多了去了。”乌月兰鄙夷地说,“顺便一说,我最喜欢的是上个月上映的《新上海滩》,许文强帅到没边了。”
“民国上海黑帮斗争么?我比较喜欢《刀锋1937》,郑树森能让我想到王亚樵。”
“不是杜月笙么?我听人说郑树森的经历是从那里取材的。”
“和姓杜的不熟。”
“你和王亚樵很熟吗?”
“遗像见过几次。王河和他爸去祭祖的时候,偶尔会顺便带上我。”
“这样啊……可是我讨厌小眼睛。”
“哦。”
我抓了抓脑袋,闭上了嘴。
乌月兰主动提起这些东西大概是想分散注意力吧?可我实在是接不上话了。
不过啊,呐,会长大人,既然那么喜欢《新上海滩》里面演许文强的黄晓明,你也稍微拿出一点和他演对手戏的孙俪的演技来啊。
为什么明明是在提一些和现状没关系的开心的话,我却能在你眼眶里面看见反射的路灯光线呢?平时的眼睛,反光效率有这么好?
“你到学校之后准备去哪?”我把所有的重量都交托给用料高档的椅背,避开乌月兰的目光问道。
“去找我叔叔。”学生会长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
“找他有什么用?确认真相?难道事情还不够明显吗?”我扭过头,抬高了声音问,“来杀人的家伙之所以会用江近松的样子,就是因为知道江近松这个时候伪装成了我,不能给自己提供不在场证明。如果他要提供他的不在场证明,就必须要先破坏我的。能够作出这种行动的,只有能够完全获知你行动计划的人。除了你和江近松之外,知道这个的只剩帮你筹集物资的……”
“啊,对,事情已经很明显了。”乌月兰自暴自弃似的用力点头,“对犯罪者来说,就算校长没有后继者,只要他建立的武侦系统还在,就占不到多大便宜。唯一能够从这件事里面得到好处的,就只有那些一旦‘秦广王’没有了继承人,就能在他死后掌握上海武侦高乃至整个中国武侦界的人。也就是说,想要弄死你的主谋,是以我叔叔为首的武侦高校董会,对吧?”
没错,太正确了,正确到我几乎忍不住想要鼓掌。
要是她这次也和平时一样,经过复杂的推理之后得到的是和真相稍微有些不同的答案,该有多好?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对啊,我都知道了。”乌月兰白了我一眼,“你本来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
“如果你自己不发现的话,我是打算要一直瞒下去的。反正你叔叔一定把证据销毁得非常彻底,就算能够抓到他使的枪洗脱公输沐雨的嫌疑,也没办法抓住他使枪的那只手吧。到头来也只能是不了了之而已。”
“那么照顾我的情绪,还真是谢谢你啊。”
阴阳怪气的话语,让我有些不是滋味。
我知道这个时候乌月兰本人一定比我难受一些,可我也没办法揣度她究竟难过到什么程度。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还去找他干什么?”
“我不是为了确认真相才去找他的……”乌月兰的声音慢慢降低,抱起膝盖蜷缩到椅子上。
喂!没穿安全裤就不要把腿翘那么高!丝袜可是半透明的!
我赶紧转过头去,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可是那个画面还是烙印在了脑海里,以空无一物的夜幕为背景,漂浮在视野中久久无法散去。
那个身影渺小脆弱,半埋在膝盖后面的脸看起来那么无助。
真是不像样……你不应该是对着这些小角色们颐指气使的女王大人吗?当老大的摆出这副嘴脸,你想让你的那些小弟们怎么办啊?
“不是为了确认真相,那你去见他是为了什么?”
“让他放弃暗地里和校长斗下去。”
“还是别去了,肯定没用。”
“你怎么知道没用?!”
“动脑袋想想啊。照现在这个势头看,这些暗地里下绊子的事情,估计从武侦高94年建校开始就没有停过。那时候你才几岁?他没有道理因为你的几句话就放弃长年的夙愿。”
“可是……”
“可是?”
“是他教我的。”乌月兰抬起头来,“是他教我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他教我‘天道有常,或因人势而迟,然终不误’……他会听的,一定会听的……”
那么相信他会听的话,就不要摆出这种表情来啊。
这些话不是连你自己都不相信吗?
“还是……算了吧……”
“……”
“你叔叔和你爸一样,是个骗子。”
我双手在面前合十,抬起头看向夜空。
因为方向不对,月亮没有在视野里。
因为视野不对,乌月兰也没有在视野里。
这样刚刚好。
刚过十五没几天,月亮缺得还不明显,团圆的意味和现在的气氛不太合适,我不好意思看它。
见惯了乌月兰平时的样子,再见到她现在这副模样,就算没有什么关系的人也会觉得难过,我不敢看她。
“我该怎么办?”她带着哭腔问。
“……”
“连叔叔都不可靠的话,我还能依靠谁呢?”
“……”
“你说话啊!”
“啧……”
我抬手捂住脸,用掌骨头按了按眉心。
这个时候放着她不管,对我来说才是最恰当的做法吧?正如停车的时候她自己所说,现在我在赶时间。
可是她会变成现在这样,完全是我的错。放着她不管的话,我的良心会不安的吧?
呵呵,良心,没想到我居然还剩有良心,这太可笑了。
我拿出兼具遥控器功能的车钥匙,关上了车窗,只把天窗留出一个可以透气但是只够苍蝇进出的小缝。
然后伸出左手轻轻拍了拍乌月兰的腿。
她没有反应。
我稍微多加了点力气,拍到她身上的时候有明显的声音沿着手骨回馈过来。
“你干嘛啊?”乌月兰很不高兴似的问,“有话就说!别动手动脚的!”
看来这个力道就差不多了……
“脸转过来。”
“干嘛?”
乌月兰带着几分困惑几分不满,头从膝盖后面抬起来看向我。
紧接着被我扇了一个耳光,用和刚才打在她脚上完全相同的力量。
对她来说,比起疼痛,更多的是惊讶。
所以才能立刻就回过头来。
“你怎么……”
我怎么敢?她一定是要这么问吧。
我为什么不敢?我既不是那些必须供着你的狗腿子,也不是那些必须宠着你的家长老师。
“你15岁了!青春期都后半段了!不要把自己当成小孩子!”我赶在乌月兰来得放任情绪说出任何话之前,把她所有的言语全部吼回喉咙里,“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就行了!没有人可以依靠就依靠自己啊!蠢货!你以为千夜拓诚和碧利斯把你收为入室弟子,是因为你叔叔有几个臭钱吗?!”
我丢开满脸茫然的乌月兰,打开门走下了车。
“想明白之前别回学校。现在已经够乱了,我没精力照顾你。”
然后用力关上了门,拿出钥匙,上锁。
车外初春的晚风有些冷,让我打了个哆嗦。
不远处,刚才恰到好处地按下喇叭,让乌月兰开车让到路边的那辆,看上去马上就要报废的白色桑塔纳,还留在那里没有离开。
我径直走过去,拉开副驾驶座的门,蹿了进去。
“诶诶,卫飞学长,不带乌月兰学姐回去了么?没准会需要她的哦。”握着方向盘的独眼单马尾少女这么问我。
“接下来的计划和她有什么关系吗?”我反问。
“也是。”小红非常干脆地点点头,踩动了油门。
濒死的发动机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音,早就已经下了生产线的老爷车以显然超过其负荷的速度朝着武侦高进发。
从小红一脸无所谓的态度看,这辆车大概是偷来的……吧?
“Happyflaguptriple!”后座上的人对我翘起大拇指。
“去死,我听不懂英语。”我如此回应。
29
不到10分钟,只用了不到10分钟。
桑塔纳居然能够在那条机耕道上,用这么短时间就把我们带回学校,就算停车之后它立刻就报废了,其丰功伟绩也足以和裴里庇第斯相提并论。
现在是晚11点45分。
专业一点的说法,应该是北京时间2345时。
小时候,体感时间没有训练到现在这么精确之前,我是很讨厌这个钟点的。因为如果要在这种时间去执行任务,我会不知道任务报告上日期那一栏到底应该填哪天。
现在不同了,我体感时间每天误差不会超过1分钟,就算不看表我都能回答出现在的具体时刻。
比如说,在我想着这些无聊事情的时候,分针应该已经又跳了一次,时间来到了11点46分。
好在我脑袋里面想着这些的时候,也没有停下脚步,不急不徐地朝着目的地走去。
再比如说,现在离小红预知的未来里面,我死去的时间,还剩下27分钟。
今天早上她貌似终于能够确定这一点了。
顺道一块被确认的,还有我被发现死亡的地点,以及会杀死我的人是谁,还有会和我一起死的人是谁。
最后就是,她目睹我死亡的位置。
侦探科大楼顶楼北侧第二间教室的阳台。
现在她已经在那里了,想必正拿着可以用作广域观察的望远镜,而非狙击枪上的瞄准镜,紧紧盯着这边吧。
可惜我现在站的角度不太对,她这会应该看不到我,只有等我到了目的地才行。
而我的目的地,是教务科的某间专门为某乌姓校董准备的办公室。
乌月兰亲爱的叔叔现在应该还在那里吧?
这可不是瞎猜,而是有他侄女关于他平时都住办公室不回家的证言之后作出的合理推测。
所以我才多叫了两个人来当帮手。
但是,这个“合理推测”,在此时此刻,应该是错的。
“准备好了吗?”
走到目的地的门口,我没有敲门,而是站着说出了这句话。
“早就就位完毕了~”挂在耳朵上的通讯器里传来小红的声音。
真是个元气十足的家伙。
之前确认我会死的时候,那种稍微带着点紧张的气氛,从现在的声音里面已经完全听不到了。
明明看到的未来还没有丝毫的改变,她却已经非常确信一切会不一样了。
真靠得住吗?我忍不住有了这样的担忧。
不过也没有办法了吧,这种时候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我又拿出了手机,拨通了洛克斯的号码。
“喂,到了吗?”
“到了,挂在窗户外面呢。”电话里面那个听起来像是在哭的声音这么说,“为什么我这边要爬墙进来啊?”
“总要有人走不同的路啊,不然万一对方从窗户跳出去怎么办?”
“一般人没带工具的话会从8楼跳窗逃跑么?”
“李连杰不是就那么跳过吗?”
“…………”
电话里一阵沉默。
我能够从这阵沉默里面想到的就只有欲哭无泪的悲惨表情。
如果对面真的是洛克斯的话,我当然是不敢用这种口气说话的,对面也不会用这种声音回答我。
不过嘛,按照理论,现在持有洛克斯手机的人应该是我。按照实际,现在持有手机的,当然就只能是伪装成我的江近松了。
所以,就像电话里说的一样,那条只有脸会让人感到恐怖的缩头蛇,正挂在外面窗户上准备和我同一时间侵入房间内部。
亏他能够这么短时间爬到8楼,比我走楼梯都还快。
“说起来,李航对付好了吗?”
“对付好了。上午戚红缨来寝室里面找我的时候,就已经找借口把他撵回去了。她打电话给你的时候没说吗?”
“没说。不过算了,李航走了就好。”
“怎么了怎么了,你信不过那家伙?”
“那倒不是。”
我瘪了瘪嘴,然后才想起来江近松根本看不到,略敢尴尬地挠头。
“以他的性格,你觉得把这件事情跟他说了,他会怎么做?”
“站出去对峙啊。我们现在不就准备这么做吗?”江近松奇怪地问。
看来他完全没有从和李航的这两天相处里面察觉什么问题。
这让我有些无奈。
如果这个时候让他伪装成李航的话,估计大多数人都能看出那是个冒牌货吧。
“以他又二又八的性格,会这么冷静就见鬼了。”
“都直接撕破脸皮了还叫冷静啊?”
“对他来说,只撕破脸皮的话,算是冷静到不能再冷静了。”
“……”
电话里再次沉默。
但愿隐约听到的有什么东西砸在墙上的声音是我的错觉。
以江近松现在一只手抓着窗台的姿势,他作出这个动作要么是拿洛克斯的手机敲在了墙上,要么就是用头撞了上去。
用头撞墙就算了,最多也就昏厥外加从8楼掉下去,而且掉下去的也不是我。手机坏了可就糟糕了,我可还要还给洛克斯的。
“对了对了,有个事情我问一下。”江近松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你是不是和戚红缨对过什么暗号啊,为什么她一眼就看穿我是冒牌货了?”
“那个啊,对,是有暗号。”
如果“未来视”也算是一种暗号的话。
虽然这个暗号只能被小红用来确认我,而不能反过来。
“那就好了。”江近松放心地说,“我可就这点本事,要连这都被识破了,可就麻烦了。”
“放心吧,你的伪装没那么容易被识破的。”我笑着安慰,“对了,我这边也有个事情想问一下。”
“什么?”
“你到底用什么借口支开李航的?我印象中他可没这么好说话……”
“那个啊……”
江近松的音调变了,透出了一股像是准备要炫耀什么的得意。
我脑袋里面顿时升起了一种糟糕的预感。
这二货该不会是……
“我跟他说要做只有大人才能做的事情。”
就像是为了回应我的预感,电话里面传来了宣告世界末日的句子。
然后通话就断了。
应该说是被迫断了才对。
我用力过猛,握碎了100块买来的二手劣质手机。
“呐,小红。”
“诶诶?”通讯器里传来小红装傻的声音。
“你就没想过要阻止他么?”
“他嘴太快了我也没办法阻止啊……”小红很委屈似的解释。
……真希望她下次说谎的时候,能把偷笑的声音藏得再好一点。
你就一点都不在意么?这可是关系到你的名节啊!
算了……反正李航就算想要把这事到处乱传,也没有可以听他说的对象。
小红也是因为想到了这个,才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高高挂起的吧。
“跟那个二货说做好准备,我打开门的时候就从窗户冲进去。”
“明白!”
其实我很想要直接把这间办公室门踹开,以泻半个多月来生活被它主人弄得一团糟的心头之愤。
奈何教务科办公室的门全都是一些整个中国也见不到多少的高档防盗门。除非有人从里面打开,否则光是开门就需要钥匙、密码和虹膜三种认证。
这种高档货,就算在梦里也不可能被我这种骨瘦如柴的家伙一脚踹开的。就算是千夜拓诚,恐怕也是把门从门框上踹下来比较容易一点。
唯一的好消息是,这扇电子防盗门足够高档。
因此所以我只需要从手机里面抽出万能钥匙插进去,然后等10秒钟就可以自动开锁了。
恐怕设计这扇门的人一辈子也会想到世界上还会有这么万恶的道具存在吧?山寨机,就是牛。
门锁解开的瞬间,发出了明显的声响。
如果里面真的有人,这么大声音肯定瞒不住了。
于是我大辣辣地拉开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同一时间,江近松从窗外猛蹬墙壁,一跃而起,破窗而入——不,破窗失败了,头撞在防弹玻璃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然后垂直掉了下去。
“救命啊!”
凄厉的惨叫响彻武侦高宁静的夜色。
我将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扫视一圈,确认它的主人没有在什么地方藏起来之后,捂住脸重重地叹了口气。
幸好人不在,不然这会他没准会笑死。
我们是来这里摊牌的,可不是来这里杀人的——尤其不是以搞笑的方式杀人。
我打开窗户朝下面看了过去,江近松并没有被逼到需要完成八楼坠落并受身成功的高难度动作的境地,而是成功用手抓住了6楼的窗台。
没想到这个二货还真如愿以偿模仿了一次李连杰。
“你没带玻璃刀么?”我隔着两层楼的距离问。
“带了。”江近松的傻笑牵动了嘴角的疤痕,组成分外眼熟的和张文远的名字一样可以止住孩童夜啼的S型,“可你不觉得破窗而入才有感觉么?我们可是来这里跟他摊牌的。”
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对这个想法产生丝毫认同,只觉得自己颜面神经痛又犯了。
“是啊是啊。”我笑着点了点头,顺手抄起桌上和乌月兰以前用的那个非常相似的汉白玉镇纸,对着江近松的头丢了过去。
“呜哇!”
他慌张闪躲,忙中有错松开了抓住窗台的手,又向下面掉了一层。
“快上来。”我说,“这办公室里没人。”
“没人?”刚刚稳住身体的江近松愣了一下。
“对,没人。所以这是个从他办公室里找证据的好机会。”
说完我不再搭理江近松,把视线投向了室内,开始思考什么地方会找得到雇凶杀人的证据。
这间办公室的面积并不大,但是完全当得起五脏俱全的赞誉,从保险柜到复印机全部都有,直接放到街面上去当作打印铺子开张都没问题。
唯一的问题是,这里没有可以睡的地方。
连仅有的几张沙发都全部是单人的,如果身体不能巧妙地弯成完美的波浪形,就算把它们全部拼在一起也不能躺上去。
难道这家伙不回家在办公室过夜的时候,全部都是趴在桌上睡的么?
武侦高乃至整个武侦界的权势,恐怕不能让一个人投入到每年超过300天睡办公桌吧。
“怎么会没有人呢?”江近松回到8楼从窗户翻了进来。
我的注意力因此分散,然后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我居然在害怕。
阻止乌月兰来劝说这个人的决定是正确的。
一个人能够执着到这般地步,无论何等感人肺腑的言语都是不可能说服他的。
而且,和这样一个人为敌,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尤其是在你不能破罐破摔和他同归于尽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像是在等待世界末日,只能珍惜地数着剩下的时间,就算反抗也仅仅能延迟而已,终究会有死亡的一天。
可恶……难道在武侦高里担任教职的家伙个个都是怪物么……
“怎么了?”江近松用手背拍了拍我的肩膀。
“没事。”我挥开了他的手,“放弃原定计划,跟这个家伙摊牌也没有用的。趁他现在不在,赶紧找找这里有没有什么能够证明他在事情后面动过手脚的证据。”
“比如说什么?”
“白纸黑字的文件档案——如果真的有的话。”
“直接撬保险柜不就得了?”江近松轻易地作出了最愚蠢的判断,感到很奇怪似的问我。
我白了他一眼,“你会把见不得人的东西老老实实地锁在保险柜里吗?”
所谓“大隐隐于市”,又所谓“藏一片树叶最好的地方是森林”,换我宁愿把这些见不得人的文件夹在书架上的某本书里,也不会放保险柜。
毕竟保险柜这东西其实并不是那么保险。真要有心的话,打开它用的时间绝对不会比把这个房间上下全部翻一遍多。
“会啊。”江近松点头。
没想到他的木鱼脑袋得出这种见鬼结论倒是意外地干脆。
“那你去开保险柜吧,我找别的地方。”
“明白。”
江近松喜笑颜开地掏出开锁工具,小跑到保险柜前面蹲了下来。
我有种上当的感觉。
没准其实这家伙压根就知道文件绝对不可能在保险柜里,只是比起一起把房间上下翻个遍来,直接跟保险柜磨机要轻松得多,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
知道怎么料人如神的家伙果然没一个会是真正的笨蛋……吗?
果然有些事情,纵使不愿意相信,等到真凭实据陈于眼前的时候,也就不得不信了。
“喂。”我移动脚步,站到了江近松身后不远处。
“嗯嗯?”江近松头也不回,专心地摆弄着保险柜。
对专门训练过的隐宗刺客来说,开保险柜是不需要听诊器之类高科技的,一对耳朵一双手足以。
照理说他完全没必要这么专心。
作出这副姿态,也就是为了要表现出“我很忙”的气氛吧。
“你觉得乌月兰的叔叔是个什么样的家伙?”我问。
“能够在武侦高混这么多年,怎么也不会是个简单的家伙吧。”江近松很随意地回应。
“更多细节你清楚吗?”
“不清楚了,这个人平时在公开场合连话都不会说两句的。”
“可我听说是他把你推荐给乌月兰的啊。”
“那是因为我是以前周行空那个队里面最后一个还留在学校里的人啊。”江近松的声音夹杂苦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我自己可没那么大本事可以被他看上,和他也没说过几句话。”
“照乌月兰的说法,他不是还挺健谈的吗?”
“正经事的话确实挺健谈的,尤其是和人谈判的时候,完全就是个雄辩家。可是聊家常的话,也就和会长一个人吧,其他时候基本不说话的。”
“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么?”
“对,一点人情味都没有。”江近松点了点头,“你去别的地方问也一样,这家伙基本上和谁都这副样子。”
“以他站在背后玩阴谋诡计的身份,城府这么深不太好吧?不会有人愿意和他拉帮结派的。”
“可事实上是有啊。”江近松回过头来,“因为从能力上说是非常过硬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靠到书柜上重重地叹息。
那个大叔的手腕确实够犀利的。
叶为贤搞出来的那档子事情,应该并不是出于他的计划。
可是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后,他竟然可以抢在所有人前面介入这件事,并且让事态朝着自己需要的方向发展。
这样的本事怕是连洛克斯都没有吧?
不过从洛克斯对他此等手腕历来一无所知来看,打从一开始他就不是能够站在同一立场的伙伴,到最后只能你死我活而已。
值得庆幸的是,看来这次我的任性,并不是全无价值。
如果洛克斯真的想诉诸司法交易来拯救公输沐雨,给自己的声誉蒙上污点的话,无疑是给了对手用来弹劾他最好的素材。
能够阻止事态发展到这一步,我已经算是取得超过一年前周行空的成绩了。
可是——
“你觉得我们来到这间办公室,他会没有料到吗?”
“诶?”江近松愣了一瞬,猛地回头,“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
“恐怕已经踩进陷阱里了。”我这样断言。
“什、什么?!”
江近松像是受惊的猫一样跳起来,从袖子里面抽出了和小臂等长的短矛,警惕地缩倒了墙角。
而我也将手伸向了自己的武器。
在接触到碧利斯打造的那把钝刀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然后把手放在了战斗匕首上——现在这场险恶的战斗开不得玩笑,必须要抢在第一瞬间以利刃将对手击毙,我才可能有活路。
麒麟牙不在身上这件事,对现在的我来说可谓是再糟糕不过了。
“卫、卫飞,你没开玩笑吧?”
“我看起来像是开玩笑吗?”
“可是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气息啊。要是陷阱的话,好歹也得察觉一点蛛丝马迹吧!”
“有两个人还不够吗?”我看向江近松,“对乌剑英来说,事情现在还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吧?需要抹杀掉的人,只有我一个就够了,不是吗?”
“……”江近松再次愣住,脸色变得铁青。
“孙子就装到这里吧,是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我故作轻松地笑了,向后跨了半步,摆出“逆火”的预备式。
“你不就是那个陷阱吗?江近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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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
江近松瞪大了眼睛,嘴张成O型,傻了半晌。
卫飞没有出招,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往肌肉里灌注不至于让身体显得僵硬的力气,准备好要对他的任何动作作出反应。
可是有一个动作是没办法反应的。
姓江的缩头蛇恢复到能够重新作出反应的时候,眉毛迅速组成了一个完美的八字,略显苍白的嘴唇朝下弯和疤痕结合为一个稍微有些倾斜的字母C,挤出一张堪称完美的哭脸。
“飞哥!不要玩我啊!我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只能拉出来!哪敢做这种找死的事情啊!”
他丢掉武器,五体投地跪了下去。
然而卫飞却不为所动。
“别玩我了,江近松。”他说,“我说过了吧,孙子就装到这里,现在是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我我我我我……”
“你学公鸡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江近松抬起头来,拼了命地高呼,脸上涕泗横流。
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现在他是已经完全把所有面子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都叫你不要装了……”
“我什么都没装!不信你听我心跳!我诚实得不能再诚实了!”
“听得出来个鬼啊!你心跳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维持在120多次,就算说谎了又有个毛的变化啊?!”
面对江近松声嘶力竭地辩解,卫飞毫不留情地全部呵斥了回去。
末了,他做了个深呼吸,重新恢复了因为怒吼差点就破坏掉的架势。
“紫麒麟”的神色出现了一些之后和他非常熟悉的人才能发现的细微变化。
那是警惕的神情。
他担忧着,靠着这种语言攻势破坏掉他的架势,是否就是江近松的目的。
灰发的少年对跪倒在地上的面带疤痕的少年已经没有了丝毫的信任,而后者却还在继续尝试解释。
“我能当什么陷阱啊?这点本事跟你对上,我还不只有被杀的份?”
“你当然有本事当陷阱……”
“就算我要下蛊,也必须要碰到你才行啊!”
“蛊?你需要那种东西?”卫飞抿在一起的嘴唇轻轻翘起,裂成一轮弦乐,像是刚刚听到了年度最佳笑话,“那不是你为了不展现实力,才一点一点学起来的掩饰品吗?”
“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呢?你不是比李文圣还早学会‘吞象’么?”
“……”
江近松咽了口唾沫,说不出话来了。
不应该啊……卫飞不应该会知道这个才对的啊……
从头到尾知道这件事的人,包括江近松自己在内,一共就只有三个。
卫飞这些天应该没有跟另外两个人取得过任何联系才对,每天都在监控着卫飞通信记录的江近松对此再清楚不过了。
他断定卫飞是在套他的话,于是压下了心中的慌乱,重新在脸上堆满笑容。
“你、你在说什么呢?我要是会用禁手的话,我不是应该比李文圣更早得到‘金钱百花’的名号了吗?江家也没那么容易放我跑出来的。”
“只要没人知道就好了啊。”卫飞低声回答,“别装了,我已经拿到可靠情报了。”
“从什么地方拿到的情报啊?”
“小红告诉我的。”
“她一定是被别人骗了啦。”江近松摊开双手,“她又没有读过情报科,不知道怎么识别情报真假的。”
“不不不。”卫飞缓缓摇头,“情报来源一定是可靠的。”
“我知道戚红缨以前和佣兵有点关系,但是境外佣兵也不可能查到重庆的准确情报吧?”
“不是,情报不是从那里来的。”
“那是谁……”
“江勋。”卫飞不紧不慢地说。
“……”
江近松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什么东西洞穿了。
他瞪大双眼,像是被雷劈了,又或者被什么天外来物砸中了头。
“这不可能。”
良久,他如此断言。
“她给江勋惹了那么多麻烦,江勋没有理由配合她的。”
“你还真是肯定啊……不愧是自称会洞察人心的家伙……”卫飞又笑了起来,“可是这个世界很大的,有些事情你不会知道。”
“什么事情我不知道?”江近松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追问。
只见卫飞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看过隐宗峰会时候的事件档案吗?”
“……看过。”
“江勋本来不打算来的,后来为什么会赶到现场?”
“……游戏活动进行得不顺利?”
“对啊,因为主力DPS——听小红说这个词好像是伤害输出的意思?——无故缺席了。”
“……那又怎么样?”
“那个DPS就是小红啊。”卫飞耸了耸肩,“所以说,上网和江勋把身份抖出来,稍微问点情报,很容易的。”
“……”江近松眨了眨眼睛,用力捂脸,“这世界也太小了吧?”
他记得自己上次捂脸好像是长兴岛爆炸案发生之前的事情了,那之后让人无语的角色一直是他来扮演的。
然后他摇了摇头,从地上站了起来。
“不装了吗?”卫飞饶有兴致地问。
“不装了。”江近松伸了个懒腰,“都被自家老弟抖光了,还装什么?”
卫飞点头,重新回到严阵以待的神情,“最后问你一个事情。”
“留着一会再问吧。”江近松以过去从未有过的傲慢口吻回答着,弯下腰以右手探向掉在地上的短矛,“这不会是你最后一个问题的。”
就在他视线离开卫飞的瞬间,“紫麒麟”跨出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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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近松弯下腰,伸手去拣地上的短矛。
那应该是他身上唯一的近战武器。
这个家伙和我不同,已经非常熟练的适应了现代的战场,平时都是以枪械为主要战斗手段的。古代刺客们青睐的冷兵器,他身上应该没有第二把。
按照千夜拓诚和李文圣战斗之后提交给学校的报告,江家的禁手“吞象”是需要武器进行攻击的招术。
就算江近松和一直以来表现的不同,是一个能够使出禁手的高手。不捡起兵器并换刀归鞘,也是没有办法出招的。
而我早就已经做好了出招的准备。
当我确定自己连脚尖都已经不在他视野内的瞬间,做出了这是最好的处找机会的判断。
小红看到的未来,我会在12点13分被江近松击毙。要避免这个结果,还有比在那之前击倒江近松更简单直接的办法吗?
我果断地跨出了脚步。
现在我和江近松的距离不到三米,一步就足以将之缩短到我的斩击半径之内,然后挥刀击毙。
抱歉,江近松。禁手是没办法收发自如的招式,这一刀一定会使你人头落地。
既然知道你是足以使出禁手的人,那么我便没有再手下留情的理由。这个时候不拿出全力的话,死的就会是我了。
可我不想死在这里。二选一,只能让你死了。
然而,下定决心的我却没能办得到。
“什……”
我被迫将已经跨出的脚步缩了回去。
没有拔刀,也没有爆出杀气。
在我跨出那一步的瞬间,幻象铺天盖地而来。我的气势被压住了,只能退回去。
接着,幻象消失,真正的江近松将匕首停在了我的喉咙前面,鬼一样的压迫感让我没办法动弹分毫。
禁手·吞象。
“怎么……可能?”
我嘴角漏出惊愕到不能自己的声音。
江近松没有收刀便使出了禁手。
而且,在即将杀死我之前,他停了下来。
这两点……不都是……不可能做到的……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江近松挠了挠后脑勺,“秘笈上写的就跟难得要登天一样,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呢?”
他收回了短矛,打着哈欠转身走开。
压迫感消失的瞬间,我身上最后一丝力气随之消失殆尽,跪倒在地。
“幸好成功了。我还以为会失败呢,差点被吓死。”江近松像是真的松了口气似的声音,在这一刻听起来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你会……用不出来禁手吗……”
“那倒不至于。”江近松回头呵呵一笑,“我都快12年没有用过禁手了,万一收不住手把你杀了就麻烦了。”
“你……”
我咬紧了牙齿,第一次觉得他嘴角的那个疤痕看起来真的狰狞可怖了。
但是在屈辱或者恐惧的情绪冒出来之前,我先注意到的是一个细节。
“……快12年?”
我没记错的话,李文圣是在11年多之前学会的禁手。
难道说江近松是在同一时间学会,甚至更早么?
那么江勋的情报……
“嗯,对啊,快12年。”江近松大大咧咧地点头。
“可是江勋说……”
“这种第一手的情报你应该去问李文圣啊。”江近松苦笑,“不过我估计他不会说的,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这么丢人的事情,换我我也不说。”
你平时丢的脸还不够吗?我差点这样问。
不过真正重要的问题不在这里……
“啊……”
江近松像是很感慨似的看想了窗外的月亮。
“我记得你是7岁学会禁手的吧?”他以学生在课堂上转笔的方式,轻松惬意地转着手里的短矛,像是随口瞎问似的扭头看向我。
不等我回答,他又接着说,“我4岁就学会了,到7岁已经都玩腻了。”
“那为什么江家没有把你推出来?能够那么小学会禁手,你应该比李文圣更适合成为旗帜才对。”
“因为这件事情只有我和李文圣知道啊。”
“……为什么?!”
“他不服气啊,说要我在他也学会之前不准告诉别人。我那个时候笑,也不知道名誉不名誉之类的东西,就答应他了。”江近松摊开手耸了耸肩,“可是一直到我玩腻,他都还没有学会,我就只好先教他怎么用禁手,然后再去玩别的了。”
……教?
禁手不是只能靠自己领悟的吗?
连记录中被誉为空前绝后的荆轲都没办法把他学会的三招教给别人。
能够只用三年对禁手熟悉到此等了如指掌之境……江近松,你到底是从哪个石头里蹦出来的怪物?
“为什么会没有其他人知道你会禁手?”
“因为我和李文圣都没有说啊。他想要的那些名誉,我觉得没什么兴趣,反正也不好玩。他学会禁手之后基本上没什么时间闲着了,我那个时候还有很多事情想做啊,不想被什么家族责任绑住。”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就算你那个时候有想做的事情,也不会和武侦高有关系吧。难道以你的能力,江家还有什么人能够赶你走吗?”
“当然有了。”
江近松坐到了桌上,苦笑起来。
虽然态度依然存在着戏弄猎物般的玩味,眼睛里面的忧伤却不像是假的。
可是也仅仅只是不像而已……吧?
他是个绝顶的高手,却藏了几乎15年,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这种演技,把全世界所有能够给予男演员的奖项统统拿到手都没有问题,何况只是骗我这个之前已经被成功骗了半年多的白痴?
“……谁?”
“给你情报那个小子。”江近松闭上眼睛,“那个小子说要杀了我啊,所以江家呆不下去了,才跑出来。”
“为什么会来上海?”
“上海是个好地方啊。”江近松一脸认真,“江家和卫家都对这个地方怀有忌惮,不会把直属人员派到这里来,其他家族就更不敢管这里的事情。对我来说,这里相对安全。”
“武侦高呢?进不进这里对你来说没有区别吧。”
“那就纯属意外了。”江近松无奈地看向窗外,“我不小心被人发现了会刺客的武术,所以就被招进来了。虽然把他杀了也没有问题,可我不想惹麻烦嘛。人生地不熟的,上了通缉令的话连信用卡都刷不了,我会饿死的。”
“那个人是谁?洛克斯?”
“……怎么可能?就算要和千夜拓诚打,能不能赢都还要看老天爷站在哪边。和‘秦广王’干起来,我肯定二话不说就跑了。”
“那么说……那个人难道是……”
“啊啊,没错。”江近松看懂了我的表情,抬起左手以食指轻轻指向地面,“就是乌剑英。不过发现我本事和拉我进武侦高的都是他手下的人就是了。”
“会听从他的命令行动,原因也是这么吗?”
“一半一半吧,哪了别人的钱总要做点事情。不过我还有其他打算就是了。”
“其他打算?”
“对,其他打算。”
江近松脸上玩耍似的表情褪去,换为大战在即的肃穆。
他从桌上跳下,走到刚刚被我打开的门前两步远的位置。
看似不经意的动作,躲开了可能来自窗外的支援攻击,同时封死了我所有的退路。
我有任何行动,都会在第一瞬间被他打断,最终难逃一死。
现在的时间是12点5分,离我被杀的时间还有8分钟。
我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抓住书柜门的拉手,朝膝盖里面注入力量,站了起来。
“还没有放弃么?”江近松颇为意外,“你已经没有胜算了。”
“怎么可能放弃啊?”我挤出难看的笑容,“我可不想死在这里。”
“这可不行啊。按照我的剧本,今天你必须要死在这里不可,不然我伪造出来的那些证据可就全部报废了。”
“你的剧本?你管那个搞笑的东西叫你的剧本?”嘲讽挂在了我的脸上,“杀了我之后用我的刀自杀,能够达到什么目的?”
“……”
江近松愣了一下,轻浮的笑容瞬间烟消云散。
他狂怒地瞪大了眼睛,“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稍微松了口气。
从来没有发过火的江近松露出现在这样的表情,说明我刚才的话确实踩到了他的痛脚。
其实我并不知道他的计划。
他自己会死这一点,是小红通过未来视目击了一切之后,以短信的方式告诉我的。
我之前完全没有想过这会打乱他的情绪。
可现在看来,这完全可以成为使交涉成立的利器,甚至让我逃出生天的突破口。
“你就别管我是从什么地方知道的了。”我模仿他刚才的动作摊开手耸肩,“反正既然我已经知道了,自然不会不做任何准备就来这里送死。”
“……你做了什么?”
“我新注册了一个电子邮箱,设定了定时发送。如果我今天死在这里,不能回去取消掉这个设定,我知道的所有情报就会送到每一个能够信任的人手里。”
江近松用力咬牙,像是要把牙齿咬碎。
看起来这真的是很严重的事情。
可是我不能理解,他到底是在忌惮谁呢?
洛克斯?乌剑英?似乎都不可能。
无论有没有我的邮件,这两个人都没有理由被伪装出来的假证据骗倒,不至于会为了让江近松为了他们投鼠忌器。
那些伪造证据真正要骗的人是谁?
“算了。”
没想到的是,江近松嘴里居然吐出了我平时放弃思考时候说的句子。
“只要先弄死你,计划就已经成功一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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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没有放我一马这个选项么?”
“没有。”江近松摇头,“如果让你活着离开,不止是武侦高的内斗会全面爆发,我计划的事情也会竹篮打水的。”
卫飞苦涩地笑,“刚才用‘吞象’停在我面前的时候还说杀了我会很麻烦啊。”
“当然会很麻烦的。如果你就这么挂了,死不瞑目,变成厉鬼找上门来怎么办?我可是拿那些个怪力乱神的东西很没有办法的。”
“你还相信这个吗?”
“因为确实存在不是吗?”江近松笑了笑,“尤其是像你这样资质出众的‘仙人’,不明不白地死掉,变厉鬼的几率很高啊。”
“我不会法术,不是‘仙人’。”
“判断是不是‘仙人’的依据是‘仙骨’吧?就算你不会法术,依然是现在世界上最高级别的‘仙人’。”
“啧……”
卫飞不满地咋舌。
看起来像是分心的动作,但是江近松没有趁这个机会攻击。
就算实力差距明明白白摆在那里,他还是保持着最低限度的谨慎。
在战场上,被小孩子杀死的士兵不在少数,何况江近松面对的还是实战次数远远在他之上的“紫麒麟”。
对方不可能完全没有和比自己更强的敌人战斗的经验。
江近松当然不会对卫飞言明,他回答卫飞的问题,并不仅仅是为了把情报给卫飞,还有其他的目的。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卫飞追问着,右手按在腰后的匕首上不懂,左手拔出了另外一把置于胸前缓缓舞动,以防备江近松突然发难。
而江近松心中一凛,没有表现在脸上。
他发现原来卫飞并不是知道了他的目的再逆推得出他准备在这里使用的手法,而是先知道了手法却不知道目的么?
不对啊……
江近松暗自思忖。
如果知道目的还好说,行动手法江近松可是没有和任何人商量过的,卫飞要通过什么渠道才能够得知这个?
占卜么?应该不可能吧?卫飞最近一段时间应该都没有和拥有这些技能的人接触的机会。
虽然做占卜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甚至有各式各样的书籍和小道具充斥人间用来向凡人们说明它的可靠,但是江近松知道这种技术不是随便什么人通过看书和学习就能够知晓甚至使用的。
这是一门庞杂的技艺,其中真正核心的部分根本不会留下任何的文献记录,只会在一个极小的圈子里口口相传,没有让市井算命先生窥破其中奥秘的道理。
江近松很快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就算占卜技艺的核心秘密被人保护起来,民间还是会有一些能够洞悉天机的江湖术士。这些人拿着《易经》或者塔罗牌,声称他们理解了其中的奥秘。其实真相并不是这样,这些家伙只是能够在某些特殊情况下,能够短暂地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罢了。
“‘天眼’吗?”江近松无奈地得出了这个结论,“你居然把这么少见的能力者也找出来了啊。”
“啊……对,没错……虽然拥有这个能力的家伙喜欢把这个叫‘未来视’就是了……”
“能够看到未来的‘天眼’……这个人是谁?”
“这个……”卫飞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这个事情我不太好说……”
“是我。”
卫飞耳朵上挂着的通信器发出了细不可闻的声音,但以江近松的耳力足以听得清清楚楚。
他傻在了那里,像是痴呆儿似的张大嘴,口水沿着嘴角缓缓滑下来。
“小红,没必要把这个事情告诉他吧?”
“可是卫飞学长,这么做也有好处的哦。你不觉得他会回答你这么多问题,除了他刚才说的理由之外,更多是因为想要告诉我这件事情的严重性,要我不要捣乱么?”
“……看出来了。”
“嗯嗯。所以啊,江近松学长,想要说服我的话,最好还是说点别的哦。”
对面两个人说了好些话,江近松才终于恢复过来。
他擦干净嘴角的口水,视线锁定挂在卫飞耳朵上的通讯器。
顺着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窗外正对的侦探科大楼。
通讯器另一边的少女就在那栋楼的里面的某个视野良好的地方,抱着她的那把M700瞄准这个地方。
江近松先前就非常确定,如果把头伸到窗户附近去,一定立刻就会被子弹打穿。
现在知道了那个少女就是预知能力的持有者之后,就更能够肯定这一点了。
换做一般狙击手的话,短暂地出现在窗边可能还能因为对方来不及瞄准而躲过一劫,可是对于能够预知未来的人来说显然是不可能存在这个问题的。
本来还计划着要在动手杀死卫飞之前,告诉她这件事情到底牵扯有多严重,让她为了要不要把事实真相告诉别人犹豫上一两天的。
不过,既然卫飞已经弄出了那该死的邮件自动发送,那么……
“现在没有说服你的必要了。”
江近松朝前跨步,再次挥出了巳蛇的禁手。
卫飞的动作再一次被停滞。
本来结果就应该是这样,凭卫飞的资质绝对不会是江近松的对手。
而这次江近松没有再留手的打算,卫飞必死无疑。
在江近松行动前,已经仔细观察过卫飞的动作。
他将匕首放在胸前,摆出了专注于防御胸口的架势,可是挥舞匕首的轨迹里面却只能解读出拼死回击和驰援咽喉的趋势,完全不像是准备要死守胸口的样子。
江近松想起刚刚得到的情报,戚红缨的未来视。卫飞之所以会作出对胸口完全不设防的行动,一定是因为戚红缨通过未来视证实了他的致命伤是在咽喉吧?
真是拙劣浅薄的小孩见识。
未来又不是掌握在预知能力手里的。
如果江近松硬要扭曲,岂有扭曲不过来的道理?
江近松最习惯用禁手攻击的地方就是心脏。从他手里发出的“吞象”,没有被武侦高防弹制服挡住的可能。
江近松对准卫飞的胸口,刺出手中的短矛。
防弹制服像纸一样被划破。
“结束了……”
他淡淡地说着,抬起了锁定在卫飞胸口的视线。
然后瞳孔迅速缩小。
他看到卫飞脸上诡计得逞的笑容。
“紫麒麟”最大的坏习惯之一,让占据绝对优势的“蛇”不寒而栗。
实战经验的差距在这个时候显露出来。
江近松发现原来自己的武器根本就没有刺穿卫飞的胸口,而是被制服下面一件有着金属光泽纹样却无法辨识材料的防护服给挡住了。
从来没有用禁手杀过人,不知道禁手命中目标会回馈何种触感,他因此产生了一瞬间的误判。
一瞬间,无论对江近松还是对卫飞,都太久了。
卫飞丢下一开始就没打算要使用的武器,双手分别钳住了江近松的手腕和短矛,用力朝后面来了一记过肩摔。
江近松在最后时刻用右手投掷出放在袖子里的备用弹匣,趁卫飞看不清那是什么反射性闪躲的空档,用力抽回右手,避免了被夺走武器甚至扭断手臂的结果。
然后他受身失败撞在防弹玻璃上发出一声闷哼,跌落在窗口的地面。
那里有枪口等着他。
“形势逆转了哦,江近松学长。”通讯器里面的声音非常愉快,“不要打鬼主意,你要相信我绝对能够在你做任何事情之前开枪杀了你。”
“虽然你比我强,但这一局,是我们赢了。”
卫飞从地上捡起翻身途中从江近松怀中掉落的沙漠之鹰,以笨拙的动作瞄准了他的脸。
江近松苦笑,背靠在墙上,双腿用力支撑着身体站起来。在这个过程中,手里的短矛滑落,苦笑也渐渐变成大声的狂笑。
“居然会栽在最后一步……”笑到连喉咙都有些沙哑之后,江近松挤出了这句话,看着地面连头都抬不起来。
时间定格,12点13分。
身侧的书柜被某种巨力击碎,一个带着眼镜的少年从书柜后面的暗格中冲了出来。
江近松带着一生都不会再有第二次的巨大惊愕看着那个人,不能作出任何的防御或者闪躲,被一拳打在了侧腹。
“呃啊!!!!!!!!!!!!”哀嚎响彻天际。
33
稍早些时候。
小红因为不能直接撞门,将桑塔纳停在了学校门口。
传达室里的校工倒是非常尽职尽责地打开了电控的校门,可惜小红再怎么踩油门都没办法让报废的发动机重新转动起来,只好让车子就这么停在了大门口化身巨大的路障。
坏消息是,学校里没有拖车。这种多半是偷来的汽车,小红也不可能壮着胆子找警察或者交通局的人来拖走。
不过还有个好消息。
小红看着唧唧歪歪的校工,无奈了好一会,突然想起了什么,打了个电话,然后就跟他说没关系了,千夜拓诚吃过宵夜之后会来把汽车搬进学校车库。
那个人肉起重机的性能实在是好到让人瞠目结舌……
“那我在这里等你们的强袭科老师好了。反正这事也跟我没什么关系,我本人也不一定要在场。”
“你确定不去?”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缩在轿车后座上像是根本不准备出来的眼镜仔。
他脸上说谎的表情实在是太明显了,明显到让人懒得说破。
不过以我现在的情况,就算要冒着激怒这家伙然后被修理一顿的严重后果,有些话也必须要问清楚才行。
毕竟接下来的事情可是攸关我身家性命。
“对啊,不去。”
江勋依旧维持着看起来很开心的笑脸,眼睛却浮现不耐烦的神色。
似乎是为了表达不去的决心,他从那个叫无忧的少女随时都带着的大型手提箱里,拿出了两台掌上游戏机,一台塞给无忧,一台拿在自己手里,打开电源把玩起来。
我终于确定了,这个擅长识破他人谎言的少年,自己其实非常不擅长撒谎。
如果是几个月之前,没准我就被他这个架势给唬住了。
可是现在的我非常清楚,这种游戏机有强大的待机功能,就算真的开始玩游戏,也随时都可以暂停去做别的事情。
就算他真的把游戏看得比什么都还重要,半途去做了其他事情,回来在接着玩,也一点影响都没有。
何况他根本就没有打开游戏。
“别骗人了,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关你屁事。”
江勋将视线落在了我身上,露出完美的笑脸。
这个话题还是到此打住比较好。
看着果断下车去后备箱取东西,根本就没有打算和江勋多做纠缠的小红,我算是明白打从一开始就根本不可能说服江勋进行移动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
这样也好,省去了这个翻脸比翻书都快的家伙临时变卦,造成事情节外生枝的风险。
“如果你不去的话,我要怎么活下来?”
“对啊。”江勋突然想起来似的抬头看我,“隐宗把像你这样学会用禁手的家伙叫做‘兽’,那江近松大概就应该算是‘百兽之王’了吧?就凭你自己那点本事,对上他真没什么活路。”
“百兽之王”……吗?
一般的文学上,这个词语是用来指狮子的吧。
那是何等威风凛凛的词语啊。
可是此时此刻从江勋嘴里说出来,却只能让我感到像深渊像泥沼一般的阴暗可怖。
“你可是保证过不会让我死的。”
“我当然不会让我可爱的师侄死掉了。”
江勋的笑容夹杂讥讽和戏谑。
我非常想要辩解说,我并未正式拜入洛克斯门下,最多不过能算是学校里被洛克斯看重的学生而已,并不是你的师侄。
最后还是忍了下去。
如果这么辩解了,江勋一定会搬出他那些毫无逻辑可言的强盗逻辑,不说到我认输投降决不善罢甘休。
那是在浪费时间。
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尤其当你真的在给生命做倒计时的时候。
“你准备用什么办法让我活着?”我追问,“按照你的说法,江近松不是强到我根本对付不了么?”
“对啊,你根本对付不了。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这一点,不过这就是现实。现实从来都很残酷,不是吗?”
“江近松能有多厉害?”
“他会用江家的禁手。”
“我也会用卫家的禁手。难道你认为‘逆火’会比‘吞象’逊色吗?”
“怎么会?”江勋摆了摆手,“单刷boss的话,应该是‘逆火’占优才对。‘吞象’更适合杀成群结队的小怪。”
我愣了一下,“单刷……什么东西?”
“这个地方理解成高手单挑就好了啦。”小红解释道。
“哦。”我点点头,陷入了深思。
江勋的话让我不得不感到意外。
隐宗禁手出招即死。在“不得同门相残”的戒律约束下,从来就没有以此种招术对阵的先例。
在一般的观念中,至少十二支的禁手应该是同等水平的招术。
江勋却直接断言了“逆火”比“吞象”更为优越——至少是在我即将面对的那种情况下。
可是这个断言却并不能让我感到开心。
因为即使江勋断定“逆火”强于“吞象”,还是得出我不会是江近松对手的结论。
“为什么‘逆火’占优我还是打不过他?”
“那还不简单?”江勋的眼神就像在精神病院外面看到了疯子,“因为他比你强啊。”
我张口结舌瞪大眼睛,不能把对话继续下去。
“江近松学长到底什么地方强啊?”从后备箱取来装着狙击枪的吉他盒的小红代替我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我就不清楚了。”江勋极不负责任地耸肩,“我就只看到他出过一招。”
“‘吞象’……吗?”我问。
“不。”江勋摇头,“只是入门的普通招术而已。”
“你只凭一招基本功就能断定他很强?!”
“那要用多少招?”江勋很奇怪地问。
我捂脸,“可是你连我一招都没有看过,凭什么断定我很弱?”
“你和寇人龙打过三次,都以平局不了了之。我和他打过两次,都秒杀了他。江近松可以在我面前用出一招来,还能在失败之后全身而退。这个对比够不够明显?”
说完,江勋露出和他15岁的年龄不相符的,老头子一样仿佛看破一切的笑容,然后低声说,“虽然他有机会出招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没想到他会来杀我就是了。”
看他陷入自我世界的表情,该不会是以为后面那句话我们没听见吧?
“也就是说他逃跑靠的是真本事吗?”我这么问,同时作为我听到他说了什么的提醒。
“嗯,跑路是真本事。”江勋点了点头。
这次他大概是真的想逃避现实,拿起游戏机按进了游戏界面。
可是我却不想这么照顾他。
我还想知道有些关于江近松的情报,它们或许能够成为攻击江近松意志的突破口。
“他为什么要杀你?”
“关你屁……算了,告诉你也无所谓……”
江勋一瞬间表现出野兽般的狂躁,但马上就消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聊的神情。
但是这对他来说绝对不是无聊的事情,不然最初的那份狂躁就成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了。
精于洞悉人心的“兵主”,果然不是一个擅长撒谎的人。
“是江鸿的命令。但那个人渣不可能不知道我的能耐,他是让江近松来送死的。唯一的误算是……”
“江近松太强了。”
“嗯哼。”江勋满意地点头。
江鸿是江家当主的名字,也就是江勋的父亲,可江勋却称其为“人渣”。
我是听说江勋被江家除名的事情,却没想到连父子关系也糟糕到这个地步。
“可是江鸿为什么要这么做?”
“估计想让我因为亲手杀死亲人而发疯吧。一个被家族除名的家伙,却成了墨家弟子,还有了连‘金钱百花’都搞不定的本事,要保住家族颜面,就只能搞点阴谋诡计让我变成废人了。”
“江近松对你来说是那么重要的人吗?”
“江家人多,但是会把我当亲人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他是其中的一个……你说重要不重要?”
“那江近松为什么要接受这个任务?别跟我说是不能违抗当主的命令。如果江近松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强,他不去做这件事的话没有人可以逼他。”
“谁说没有人?”
“谁?”
“他自己。”
“什……么?”
“是他自己逼自己来杀我的。”
这个答案不可能不让人感到震惊。
自己逼自己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算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
“因为他觉得我的人生除了痛苦以外没有其他剩下的东西了。看着我自己没有胆子结束它,所以想替我结束它。”江勋淡淡地说,“顺带一提,其实我自己也觉得活着蛮痛苦的。”
那你为什么现在还活着呢?
我没有把这话问出口。
某种直觉告诉我,就算我问了,江勋也不会回答我的。
“那大概是他唯一一次想要以哥哥的身份为我做点什么吧?照顾人平时都是文圣哥的工作,他一般只负责耍宝。”
原来江近松不是到了武侦高之后才开始耍宝的么……
“那你为什么还要追杀他?”
“虽然他的出发点是替我想,可是就结果而言他背叛了我。我凭什么不杀他?”
说到这里,江勋手里的游戏机已经播放完了游戏的开场动画,进入了游戏选择界面。
他埋下头去,专心致志地开始玩起来。
就算继续追问,他也不会再继续解释下去了。
我想我应该不会有机会再问他和江近松相关的事情了吧?虽然其实我对这个也没有太大的兴趣。
“最后问一下最开始那个问题,我到底要怎么从江近松的手里面活下来?”
“让‘破军’瞄准窗口,把江近松引过去就行了。隐宗唯一可以进行超远距离攻击的禁手‘千里’,宇文化及死翘的时候就失传了。以狙击枪的射击距离,他再怎么能耐也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万一我在那之前就死了呢?”
“你不是有这个吗?”
江近松抬手指了指我的领口。
那里是武侦高制服的衣领。
虽然我在外面穿着保暖用的外套,但出于安全考虑还是在里面套上了武侦高制服。
可这东西连我都能够一刀砍穿。
“武侦高制服怎么可能挡得住‘吞象’?”
“谁跟你说制服了?”江勋抬起头来,“里面不是穿着质量更好的东西吗?”
“……”
“怎么?我说错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有什么难的?查一下她的消费记录就行了。知道用什么原材料,她想做什么东西还瞒得住我?”
“好吧……”我叹了口气,“那万一他直接捅脖子或者更上面的部分呢?这些地方防护服可保护不到。”
“他不会的。”江勋如此断言,“他最熟练的攻击目标就是心脏。在攻击其他地方没有绝对把握的时候,他一定会选择这里。”
游戏机的屏幕上显示出“Warning”字样,把江勋的注意力彻底带到了那边。
我试着叫他,却不再有任何反应。
“卫飞学长,时间差不多了哦。”小红拍了拍我的肩膀提醒道。
我点了点头,然后掏出手机,拨了洛克斯的号码。
“喂?”电话里面,江近松惟妙惟肖地模仿着我的声音,“江近松,回学校了么?”
在可能被监视的条件下通话,我和江近松的身份是对调的,这个设定他还在遵守着,一点也看不出江勋说的“背叛”的痕迹。
“嗯,回学校了。我现在和小红在一起,需要你帮个忙。带上潜入装备,到教务科大楼附近等我。记得避开监视器。”
“……好的,等我20分钟。”
江近松立刻答应了这个要求,然后切断了通话。
他没有问乌月兰在不在。按他以往的作风,把这个名义上的上司抛到一边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就算辩解说以为我的要求也是经过了乌月兰的许可,也还是说不通。
其实是因为他接到了更上层的命令,要将计就计把我引到合适的地方去杀掉。等这个电话等了一天,难免忙中有错。
一切都在江勋的预测之中,准确到让人害怕。
可是作出预测并定下应对策略的人却仿佛对此毫不关心似的按着游戏机上的按键,操作着拿着光剑的红色角色和巨大的机器人战斗着。
“走吧。”
我放弃了从江勋嘴里追问出什么来的打算,朝电话里和江近松约好的地方走去。
34
江近松惨叫着瘫倒在地上,脸因为痛苦而扭曲,身体也蜷缩成一团。
不,不止是这样。他身体明显缩成了比平时还要小一号的样子。这显然是只有缩骨功才能做到的奇技。
但也不单单是缩骨功吧?他全身的肌肉因为某种我无法理解的原因而鼓起,全身红肿,甚至有些地方浮现出明显的淤青——那是毛细血管破裂的症状。
而江勋给出了导致江近松变成这副德行的一击之后,就对他完全失去了兴趣似的,回到了他刚才藏身的暗室,去把他刚刚一直在玩的游戏机捡起来。
名叫无忧的阿萨辛刺客少女在里面静静地候着,像是没有江勋的命令连眨眼都做不到的机器人。我和江近松进来的时候没有发觉那个暗室里面有人,想必就是因为她做了什么手脚。
“你不是说不来的吗?”我朝着江勋的背影追问。
“嗯,我是那么说过,不过现在不算了。希特勒不是也说过不打苏联的吗?”
我咬咬牙,不知道要怎么回应江勋给的答案。
虽然早就预料到他不会乖乖呆在车里等千夜拓诚过去当搬运工,也不曾预料到他会就这样先我们一步跑到这里来守株待兔。
在这种场合下,吃了江勋一击,就算是实力深不可测的缩头蛇估计也难逃一死了。
“你一开始就计划着要趁这个机会杀掉他吗?”
“你们叫我来帮忙的时候不就应该预测到这一点吗?”
江勋仍旧没有回头,可我能够从他的语气中听出讥讽来。
他脸上的表情现在也一样和这个口气一般无二吧。
“为什么要杀了他啊?你明明知道他当初作出要杀你的决定是为你着想!”
“这个问题我刚才回答过了吧?”江勋苦笑着回头,“就结果而言,他背叛了我。”
“你只看结果的吗?”
“当然只看结果。”
“难道说因为就结论来说他和你为敌了,就连他内心和你站在一边这件事都否定掉吗?”
“内心?”江勋像是听到了一个不好笑的冷笑话,“我又没有读心术,怎么可能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可是你刚才自己说……”
“那只是我的推测。因为我足够了解他,所以从他的行为中得出了那个结论,只是这样罢了。他心里本来想的什么,他又没有告诉我,我怎么知道?所以结果就是一切。无论他心里想着什么,就结果而言他背叛了我,那他就是我的敌人。”
“所以你就……”
“算了吧……卫飞……”
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江近松制止了我继续追问下去。
那张痛苦的脸在听了江勋的话之后,染上了一丝认命的神情。
“这是我应得的报应……”
“但是……”
“算了吧,何必呢?”江近松凄凉地笑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
“我……”
是啊……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
不对!
这算什么多愁善感?你们兄弟之间的矛盾和我有什么关系?
本来就已经自顾不暇了,还要救公输沐雨,我哪来时间管你们的闲事?!
我只是看不顺眼而已……
“江近松,你的计划究竟是什么?杀了我再自杀,能够得到什么?”
“能够……”
“能够点爆炸弹。”江勋抢过他哥哥的话头,“他想用那些伪造的证据,让某人相信你们两人的死是隐宗内斗的结果,从而展开毁灭隐宗的行动。”
“这世界上有谁能够毁灭隐宗?以宗主的武力,全世界都没有几个对手。”
“所以才要抓准时机杀死隐宗宗主啊。”
杀死宗主?
难道去年峰会时候,泄漏宗主情报的人是……
“峰会时候找那些不入流的杂兵过来,以人海战术杀掉负伤的叶允的,应该就是他。”江勋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江近松,“没准他当时就混在那伙最后变成经验值的炮灰中间。”
“可就算宗主死了,十二支也不可能这么好对付……”
“只要骗一个十二支都对付不了的人去和隐宗做对就行。”
“十二支都对付不了?”
江勋轻轻点头。
“谁?”
江勋抬起右手,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我哑口无言。
这是何等愚蠢?
将那么多人卷进去,甚至搭上君临中国黑暗之人的性命的计划,竟然简陋至此!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喂,江近松,你弟弟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江近松面带笑意,断断续续地回答。
“开什么玩笑……这种恶作剧一样的计划怎么可能骗得到人?”
“骗得到。”江勋代替哥哥做出了这个回答,“如果‘破军’没有上游戏里面告诉我这件事情,让我提前到上海展开调查,突然得到这家伙的死讯,我想我大概真的会相信他准备出来的那些假证据。”
“以他的性格……一旦认定的事情……就算事后发现是自己错了……也绝对不会悔改……”
“对。如果我真的展开行动的话,就算事后发现了什么也绝对不会停下,不把十二支赶尽杀绝便决不善罢甘休。可惜——”
江勋终于收拾完了游戏机、耳机和便携式充电器,站起来睥睨着躺在地上的江近松,“你想要把我当猴耍的计划,最后只耍到你自己而已,我亲爱的哥哥。”
江近松又笑了,表情却说不出的难过。
这兄弟两人似乎在以眼神做着什么交流,可是以我的脑袋却完全跟不上。
最后,江勋对房间里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对无忧打了个手势,朝着办公室门口走去。
“我亲爱的弟弟,你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当江勋走到门口的时候,江近松挤出全身的力气高声问道。
“我之所以痛苦地活着,”江勋稍微回过头来,冷冷地笑,“是为了让我憎恨的人比我更痛苦。”
然后他离开了这里。
无忧跟在他身后,很有礼貌地带上了门。
过了一会,江近松哈哈大笑起来,声音让人莫名地烦躁。
“笑什么啊?”我白了他一眼,“你都快死了。”
毛细血管破裂产生的淤青,缓慢而确实地覆盖了江近松在不知不觉间缩小到8岁孩童般大小的身躯,甚至连脸也被染上了颜色。
我想凭我的资质,大概永远也没有办法弄明白江勋到底在江近松身上做了什么。
可是我却能够清楚地知道,江近松的生命已经是风中残烛。
就算没有任何武学或者医学的常识,仅仅只凭和江勋的相处也能够明白。如果江近松不是必死无疑,他怎么会这么干脆地离开呢?
然而江近松却一点都不像一个快死的人。
“就是因为快要死了,所以才能笑啊。”
“你到底在笑什么?”
“笑我自己的人生啊。”
“你的人生有什么可笑的?”
“我的人生有什么不可笑的?完完全全就是一张摆满了杯具的茶几。这都不好笑,世上还有什么好笑?”
看到一个明明很难过的家伙打肿脸充胖子的感觉真糟糕。
其实我知道江近松为什么要笑。
这件事情推断起来非常容易,就算没有这兄弟俩擅长的那种近乎超能力的技能,也很容易就能明白。
这次他筹备了这么久的计划,与其说是为了把隐宗整个消灭掉,不如说仅仅只是针对江家准备的策略。
毕竟十二支里面他就只认识江家,另外十一支跟他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他犯不着把手伸那么远去管别人的闲事。
而他这么做的理由,恐怕也并不是因为他自己憎恨江家,而是因为他以为让江勋和江家——和江家当主江鸿——撕破脸的话,被叶允誉为“兵主”的那个小鬼心里会好受些。
可是江勋说,他之所以还活着,是为了让他憎恨的人痛苦。
所以,就算没有江近松的计划,江勋迟早也会和他父亲撕破脸。
所以,就算有江近松的计划,江勋也不可能在和江家的斗争中获得精神解脱。
他想要连自己的性命也一起赔进去的计划,其实是多余的,根本就没有任何价值。
所以呢,诚如他所言,这都不好笑的话,世上就没有好笑的事情了。
可这么好笑的事情,我怎么完全笑不出来呢?
“卫飞。”
“……”
“卫飞,你还在那吗?”
江近松是真的不行了,连我在不在身边都察觉不到了。
“干嘛?”
“可以帮我点忙么?”
“我为什么要帮你啊?又没什么好处。”
“就当是送给难兄难弟的饯别礼吧。”
“谁和你是兄弟了?”
我不耐烦地收起了自己的武器准备转身离开,并没有答应江近松任何话。
也不知道他是听错了还是怎么的,说着“那我就说了啊”,自顾自地把话题继续下去。
“如果以后我弟弟有什么事情需要你帮忙,能帮得上的话就尽量帮吧。”
“我连你都打不过,以他的能耐怎么可能需要我这种货色帮忙。”
“如果嘛,如果。”江近松安抚小孩子似的说,“如果他需要的话,请务必帮他。”
“这么做我有什么好处?”
“可以让他欠你一个人情……吧?”
“就算欠了人情,那家伙会还么?”
“应该不会吧。”江近松尴尬地说。
看着他无奈的表情,我最后还是没能狠下心。
“那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就算是交换了。”
江近松愣了一下,“这样好吗?”
“好不好是我说了算的。”
“……说的也是。你问吧。”
“如果你的目的是欺骗江勋,就不能让你是自杀这个消息流传出去吧?可是刚才我已经告诉你,我留有把一切事情抖出去的邮件,你还是说只要杀了我就可以了?”
“这个啊……”
江近松吸了口气。
血从他的眼睛、鼻孔和耳朵里流出来,显得无比狰狞。
可是他看不见那一缕缕鲜红,也闻不到那刺鼻的腥味了。
没准连听觉都早就已经完蛋了吧?只是靠着因为全身肌肉紧绷而比平时要活跃数倍的触觉维持着对音波的感知而已。
通过触觉捕捉着划过脸颊的鲜血,他会把这些当成眼泪还是鼻涕呢?
我摇了摇头,把这些感伤赶出脑海。
“对,就是那个。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公输沐雨。”
“公输?她还在牢里啊,这关她什么事?”
“你不会是真的不明白自己对她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人吧?”
“……”
“公输沐雨根本就不会用电子邮件,连和美国的监护人联络都只通过电话和书面信件的方式。你的电子邮件发不到她那里,她只会在监狱里面拿到我给的假情报而已。”
“等她出狱的时候,洛克斯会告诉她真相的。”
“等不到那个时候。”江近松笑了,“听到你被隐宗内斗连累而死的时候,她就会越狱,然后对隐宗宣战,没机会听洛克斯或者其他任何人告诉她真相。”
“越狱?她要怎么越狱?”
“她有‘天道’。”
“装‘天道’的书包在逮捕她的时候就被警察收走了。”
“对啊,被收走了,放在拘留所的仓库里面,等她无罪释放的时候交还给她……那些警察要是知道‘天道’这玩意,只要主人还活着,就算在地球另一边也能够操纵的话,大概会被吓得连觉都不敢睡吧?”
原来是这样……
那个怪物一样的机关到底是以什么原理运作的啊?
“就算公输能越狱成功好了。她又不是江勋,有‘天道’也不可能玩得过十二支吧。”
“到时候我弟弟应该不会放着她不管吧。”
江近松几乎肯定地说出了他的猜测。
“为什么?”一股无名火升上脑海,我咄咄逼人地问,“之前我就想问了,为什么江勋总是要管公输沐雨的闲事?”
“怎么?吃醋了?”
“吃你大爷!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不知道的话就闭嘴!”
“好好好,我说我说,你别这么急嘛。”
“快说!”
“我弟弟以前喜欢过一个女孩子,后来那个女孩子死了。”
我眨了眨眼睛,抬手捂脸,“……别跟我说公输沐雨和那个孩子很像。”
“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江近松想要耸肩,可最终只是双肩难看的抽搐了一下,“不过,就算别的女孩子身上有哪怕一丝一毫和那个女孩相似,他也会帮忙的吧。”
“原来如此……”
“不过公输沐雨不一样。”
“你!”
在一脚把已经虚弱之极的江近松踹上西天之前,我好不容易才将失控的情绪重新纳入掌控。
“有话给我一次说完啊!为什么公输不一样?!”
“她和江勋喜欢的那个女孩子不止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而且几乎完全相反。”
“那江勋不是应该完全不管公输的闲事才对吗?”
“就是因为完全相反,所以才会帮忙的。”
“为什么?”
“和那个女孩子当然是完全相反,可是却我弟弟以前很像啊。如果你走在街上,看到一个和自己小时候很像的孩子,难道不会在他做蠢事的时候稍微搭把手吗?”
“不会。”
“你还真是冷酷啊……不过嘴上这么说,实际上还是会帮忙的吧?”
“……啧。”
明知道江近松看不见了,我还是别过脸去,让不爽的表情躲开已经不存在的视线。
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吐槽公输沐雨比江勋大两岁这种基本逻辑错误的。
“所以说啊,卫飞,你一定要活着。”
“你刚才明明还想杀我啊喂。”我苦笑起来。
“刚才是刚才,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请你务必活下去,否则等到你死的时候,公输沐雨就会变成另外一个‘兵主’。”
“……好,我记住了,我会活下去的,就算死皮赖脸也会活下去。”
“我弟弟的事情,也记得多担待。”
“好好好。第二件事呢?”
我赶紧打断了这个话题,催促着江近松继续说下去。
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可不希望电影里面那种,因为废话太多连遗言都说不完就挂了的蠢事,发生在我的生活里。
“第二件事比第一件简单多了,不会让你劳神的。”
“那你快说啊!”
“请把我的头……”
江近松的话说到一半便没了下文。
他嘴里涌出鲜血,阻碍了话语。
我还能听到他的心跳。
他还活着,声带却递交了辞呈,已经再也说不出话了。
江近松自己当然也察觉了这一点。
他浑身抽搐起来,像是要传达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
把他的头……怎样?
我试着从那半截话里推测他到底想要拜托我什么,却无论如何也摸不着头脑。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我走过去,把手放在了江近松想老头一般干瘪的额头上。
他的身体停止了抽搐。
应该是以为我猜到了他想要传达的事情,正准备要付诸实行吧?
可惜我是真的猜不到。
我就一直维持着这个动作,聆听着寂静夜晚中绝无仅有的声音,忍着把什么东西砸烂的冲动,直到心跳只剩下一个为止。
35
结束了。
戚红缨好几分钟没有听到通讯器里面传来任何声响,做出了这个判断。
她裙子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在作战开始之前,她已经把手机设定成了会议模式,无论短信还是来电都不会有提示。
唯一会无视这个设定进行提示的,就只有一些不受系统设定规制,有自己独立的信息提示系统的应用程序——比如说腾讯QQ。
作战之前她把这些程序一个不剩地都关掉了,现在却仍然传来提示。
这说明她的手机被什么人骇掉了,在不经她允许的情况下通过后门程序远程操作了她的手机。
她大概能够猜到做这件事的是谁。
幸好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已了结。
如果刚才江近松站在窗口的时候,她的注意力被手机震动的声音分散掉,那事情可就糟糕了。
“智能手机就是麻烦……”
戚红缨嘟哝着,放下狙击枪,拿出手机。
屏幕停留在接收邮件的应用程序页面。
邮件题目是空白,发件人是个没有具体含义的乱七八糟的名字。
那是她之前afk的游戏里,所属工会精英团团长的ID。
“搞什么啊……”她有些不满地点开邮件。
在她看清正文写着“你们需要的证据在桑塔纳里面”的同时,通讯器里面传来了卫飞的疑问。
“什么搞什么?”
“没、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啦。江勋来邮件说他把卫飞学长需要的证据放在我们来时候开的那辆车上了。”
“……”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
大概是在想现在这个状况应该要怎么办吧。
“你去拿吧。”
“那卫飞学长你呢?”
“我要先去一趟鉴识科,没准还要跑谍报科一趟呢。”
卫飞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无奈似的。
戚红缨犹豫了一下。
“……那个,卫飞学长。”
“嗯?”
“江近松学长真的死了吗?”
“啊,死了,死透了。”
卫飞平静地回答着。
接着,有开门声通过通讯器飘进了戚红缨的耳朵里。
是卫飞打开乌剑英办公室门,从里面出来时候发出的声音。
戚红缨没有听到卫飞那双防寒靴发出的脚步声——不过她也从来都没有听过卫飞走路时候发出过脚步声就是了。
她没能听出卫飞这句话中的情绪,又看不到他的表情,一时无法判断该说什么。
于是卫飞又继续说了下去:
“你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尸体。要是能够认出来那是江近松,下个月说好送你的游戏王卡片,我给你两张。”
“呜……卫飞学长明明知道我现在这个角度看不到……”
“尸体看上去要么是个7、8岁的小孩,要么就是个侏儒。”
“怎么会这样?”
“缩骨功。”卫飞叹了口气,“江勋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让江近松的身体不受他自己支配地用出了缩骨功,肌肉巨大的力量掐断了他全身的血管。”
“这怎么可能呢?”
“这怎么不可能呢?这种技术我以前在书上看到过,几千年前就有了,算是缩骨功的一个致命弱点吧。不过缩骨功没有练到一定水平,这种方法能够起到的效果也非常有限。”
“缺点这么明显,江近松学长为什么还要练缩骨功啊?”
“因为理论上这并不是能够算作弱点的弱点啊。书上说是要用药物和针灸才能解决的问题,江勋只用了一拳,这种事情换做是我的话想都不敢去想。”
“原来是这样啊……”
戚红缨也叹了口气。
她平时很少叹气的,但这个时候身体被一种足以让人虚脱的绝望支配,要是不做点什么的话也许会哭出来吧,所以她选择了叹气。
“那家伙完全就是个怪物嘛……”
“喂喂,这个世界上怪物还少了吗?没准在有些人眼睛里面,‘破军’和‘紫麒麟’也会被算在怪物的名单里面哦。”
有空气从卫飞的牙齿中间漏了出来,听到这个声音便足以让脑海中浮起他那张带着苦笑的脸。
“可是他不一样啊。”戚红缨反射性地反驳。
说完之后,她迅速捂上了嘴。
这不是她愿意和卫飞分享的话题。
世界上有很多怪物一样的人,可是江勋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至少对戚红缨来说,江勋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那是她有生之年必须要打倒的敌人。
然而那个人的实力却深不可测到让名满天下的“破军”感到绝望。
“……你不会现在还打算要为墨征报仇吧?”
“当然不会了。”戚红缨轻快地回答,“那是墨家内部的矛盾啊,我又有什么立场插手呢?”
这是显而易见的谎话,连欺骗她自己都做不到,何况对面是能够凭着一点点细节就识破对方有没有说谎的卫飞?
不过戚红缨相信卫飞是不会追问的。
和他没有关系的事情,他是不会管的。
“你这样想就好。”
看吧。他果然这么说了。
戚红缨脸上浮起嘲笑似的表情。
她其实不想笑的,因为这个时候她并不知道应该要笑谁。
“不过,小红……”卫飞的声音再次响起。
戚红缨心里一惊,“嗯,怎、怎么?”
“你还记得你到武侦高是来做什么的吗?”
“诶?那、那个……”
戚红缨慌了手脚。
为什么卫飞会突然问起这个来呢?她对此颇为不解。
同时还感到了对发明出电话这种东西的安东尼奥·穆奇产生了怨恨——如果没有这种东西,只能面对面谈话的话,她不会被杀得措手不及。
这和刚才那个问题一样,是不愿意和卫飞分享的话题。
虽然她觉得卫飞八成已经知道了真相,可还是不想承认自己是因为在看到的未来中长期都有卫飞的身影,觉得自己应该和这个人在一起,才来到武侦高的。
所以她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了。
遗憾的是,卫飞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接着说了第二句让她措手不及的话。
“你不是为了打倒我才来这个学校的吗?”
“呜!”
戚红缨鼓起脸颊发出怪声。
“怎么了?”
“什么都没有啦!”
卫飞轻轻笑了起来,故意用了刚好能够让对面听到的音量。
果然他是明知道最开始告诉他的是谎话了,还要故意说出这种话来的。
“什么都没有的话,我就接着往下说了。”
“说吧说吧说吧……哼……”
因为不高兴,戚红缨把话重复了三遍。
“既然你最初是为了要打倒我来这个学校的,在打倒我之前还是不要去想别的事情了。”
“……”
戚红缨愣在了那里。
她再一次确定了,卫飞说这些话,一定是故意的。
“怎么了?”通讯器又响了起来,“你的回答上哪去了?”
听到那句话的瞬间,一种莫名的直觉,让戚红缨的手伸向狙击枪。
动作太缓慢,浪费了太多时间。
当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架着狙击枪,用瞄准镜挨个扫过教务科大楼的时候,还没有想明白自己到底在找什么,未来视也没有告诉她答案。
然后,她透过楼梯的气窗找到了答案。
卫飞在那里,很认真地看着她。
“小红,你的回答呢?”他又问了一次。
真是没有办法啊……
戚红缨心里有些无奈地想。
然后给出了答案:
“……明白。”
卫飞满意地咧嘴笑了,“这就好。”
他不再看这边,转身继续朝着楼下走去。
然而就在这时候,戚红缨的视野里出现一个矮小的黑影,朝卫飞扑了过去。
并不是现在,而是未来,短短不到一秒之后。
已经来不及和卫飞解释了。
她把手搭在扳机上,“小心后面!”
提醒卫飞的结果是她自己没有来得及调整好呼吸便扣下了扳机,子弹走空从黑影旁边擦了过去,射进了楼梯的水泥里。
卫飞听到声音之后反射性地向更下面跳了出去,以墙壁为落脚点取得平衡回过头来,然后露出像是看到世界末日一样的表情。
黑影直追而去,左手朝着“紫麒麟”因为惊愕而没有采取任何防备的脸落下。
36
“卫飞学长!卫飞学长!请回答!”
通讯器里吵吵嚷嚷的声音让我取回了意识。
并没有觉得脑袋很重,但是后脑勺在痛。
之所以会失去意识大概就是因为那里撞到墙上的关系。
而且我感到呼吸有些困难,还明显感觉到有什么液体从鼻孔里面流出来,腥味占据了整个鼻腔。
鼻梁骨大概断了吧?
这只是小伤而已。有医疗工具的话我自己都可以处理。到碧利斯那里去由她亲自动手术再用上她的特制药物,估计用不了两个星期就完全好了。
可是我没有那个时间了。
我还活着,没有被刚才的敌人杀掉。
可有人已经死了。
如果我估计得没错,他很快还会再死一次。
“小红,我没事。”我对着通讯器说,“我昏过去多久。”
“不、不到两分钟。”小红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慌乱,可是迅速恢复了镇静。
不愧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十数年的专业雇佣兵。
“那他人呢?”
“刚才那个黑影吗?从楼梯上下去了。”
“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现在?呃……这个……”
小红支支吾吾地回答不出来了。
对此我始料未及。
我透过楼梯的气窗看过去,对面侦探科大楼上和我想的一样已经找不到小红的身影了。
可是——
“你没有去追踪那家伙的动向吗?”
“没……没有啦……”
“你现在在哪?”
“侦探科……二……二楼……”
“你跑那里去干什么啊?”
我对这个答案有些气愤,声调不由自主地跑高。
同时迈开规则地脚步,顾不上因为鼻梁骨断掉调整不过来的呼吸,朝着楼下走去。
“没、没什么啦……”小红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对不起……”
“啧……算了,现在立刻上楼去,得趁那家伙追上江勋之前把他拦下来。”
“江、江勋?!”小红震惊地问,“那个人为什么要追江勋?他是谁啊?”
小红的问题让我沉默了片刻。
答案她一定不相信吧?
姑且不提她没有看到那个人完全辨识不出原形的悲惨死状。
光是死去的人能够继续动起来,稍微有点常识的人就都不会相信了。
还是稍微多说几句话解释一下好了,省得直接说了之后她大呼小叫浪费掉更多的时间。
“……江近松死之前,拜托了我两件事情。第二件事是要我把他的头怎么样,但是没说完就已经说不出话了。”
“嗯嗯……这个我刚才也听到了的……可是,这和刚才那个人去追江勋江勋有什么关系?”
“江近松拜托我做的事情……大概是……”我顿了一下,用嘴吸了口气,“把他的头砍下来。”
“诶?!为什么要拜托这个啊?!人死了是不能上天堂的哟!”
听起来小红还是和刚才一样的惊讶。
不过这会显然是缓过劲来了,不然怎么会有力气开玩笑?
江近松那种人会有信仰么?
……啊,没准他是信春哥的,这样一来在自己身上做那种不要命的手脚也就说得通了。
“他在身上种了人头蛊,把头砍下来就可以阻止它生效。”
“人头……什么东西?”
“人头蛊啊……”我叹了口气。
小红绝对已经缓过来了。
以她的经验,我才不相信她从来都没有和会蛊术的人战斗过。
就算不知道人头蛊,也不会问出这么蠢的话来。
通讯器那头的她一定在偷笑吧……
“在身上种这个的话,如果被什么人杀掉,尸体会在晚上爬起来追杀那个凶手。”
“呜……”
“……别跟我说你害怕了。”
“感觉好厉害哦!如果给每个士兵都种一个的话,军队就无敌了嘛!”
“……”
果然不愧是雇佣兵的逻辑吗?
我默默捂脸。
被打断的鼻梁骨将剧痛的信号传递给了脑袋,我因此恢复了过来。
“还是放弃吧,这又不是疫苗,还是不要给士兵普遍种上比较好。”
“为什么啊?明明那么好用的!”
“很可能在种上人头蛊的时候直接就死掉了。”
“……”
我终于取得了想要的战果,让小红沉默了。
“好了,不废话了,你快点上楼找好射击位置。我估计江勋不会想要在武侦高住一个晚上,一定会立刻离开。所以你记得要找能看到校门的地方。”
“明白!——可是,卫飞学长……”
“怎么了?”
小红第一次在“明白”之后加上转折,声音中的犹豫让我感到有些奇怪。
“那个……我们真的有必要阻止江近松学长么?”
“……”
感觉到她如此明显的担忧,让我一时没能说出那个和我作风南辕北辙的理由。
于是小红继续说了下去。
“江近松学长现在已经是尸体了啊,就算能够活动起来,也不会有判断局势的能力了吧?而且他的肌肉组织也一定因为卫飞学长刚才提到的那个技术萎缩了不少,力量也不可能和活着的时候相比了。就算让他找到了江勋,以那个家伙的实力也不会有危险的啊……”
“死了之后不会为了自身健康保留体力了,力气应该比死之前……”
“卫飞学长!请你认真一点!”小红严肃地打断了我的台词,“就算你去了也阻止不了江近松学长的!你不是他的对手啊!”
“这我也知道啊。”
明知道小红不可能看见,我还是挠了挠后脑勺。
不这样做的话,说接下来那些蠢话的尴尬,我可没有脸皮厚到可以无视过去。
“可是我刚刚才答应过江近松在他弟弟需要的时候去帮忙了……”
“可以反悔的!”小红大声说,“反正卫飞学长骗人也不是第一次了!”
“喂喂,别说得我这么没信用好不好啊……”
“卫飞学长本来就没有信用!”
“……”
“刚刚也答应了我要等着让我打败你的啊!”
小红的怒吼震耳欲聋。
我无奈地停下脚步,叹了口气。
都已经走到教务科大楼门口了呐,怎么能让我在这里停下来呢?
“放心吧,我不会死的。”
“骗人。明明什么战术都没有准备好。”
“喂喂喂,过分了吧?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战术都没有准备好?”
“卫飞学长什么时候为突发情况做过准备了?”
“……”
“哼~”
我一时语塞换来了小红得意的哼哼。
我又叹了口气,笑了。
“小红。”
“干嘛?”
“我突然想起来个事情。为什么你那么肯定找江勋能够救我呢?”
“那个啊——呜喵!不准岔开话题!”
“我没有岔开话题,这个事情很重要,你老老实实回答我。”
“关系到安排战术吗?”
“对,关系到安排战术。”
“我告诉卫飞学长之后,卫飞学长就能想出可靠的战术来吗?”
“啊啊……是的。”
“保证?”
“当然。”
当然是扯淡。
就像小红说的那样,我的脑袋可没有好用到能够当场想出办法来的地步。
我是精于战略布置而疏于战术应变的类型。
不过,虽然是演技,却不是说谎。
“那个……”小红略作犹豫,还是打开了话匣子,“卫飞学长还记得去年隐宗集会的时候,我狙击江勋的事情吗?”
“当然记得。江勋就在我面前用我的手机把子弹敲下来了,我怎么可能忘记这种一辈子都未必能见到第二次的大场面?”
“我是确定了能够杀死他才开枪的。”
“可是江勋没有事啊!难道他也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绝对不可能。”小红非常确信地说,“所以他具有其他的某种力量,能够毁掉命运。”
“……和‘天道’有关吗?”
“应该没关系,因为公输学姐一次都没有作出过超出‘未来视’的行为。”
“啧……”我瘪嘴苦笑,“真是个怪物。”
“对啊。”小红表示了赞同,“那家伙是怪物中的怪物。”
“可是他也就和隐宗宗主不分胜负而已,要说起来的话洛克斯也在同一水准吧。”
“嗯,但是我看到的未来,一次都没办法打倒校长哦。校长和江勋不同,与其说校长是能够破坏命运,不如说是能够支配命运朝着向他有利的方向走吧。”
“唉……遍地都是怪物,普通人表示压力很大……”
“好啦,卫飞学长不要废话了。现在可以告诉我战术是什么了吧?”
“啊,那个啊……”
我作出很犹豫的态度。
小红听了我的话会有什么反应,不需要经过大脑都能够想到。
她一定会生气的。
可我还是要把话说出来才行。
毕竟我也没有自大到觉得我能够一个人和江近松打,她的帮忙是必要的。
“还是没想到战术啊。”
“你说什么?!”
小红的怒吼几乎击穿我的耳膜。
“没有战术啊。”我笑了起来,“不过——”
“不过?”
“我会在今天死去的命运,已经被江勋毁掉了,对吧?”
“对啊,所以才不能做去找江近松学长这种送死的蠢事!”
“可是江近松不能改变命运,不是吗?”
“呜……”
“所以我不会死的。”
“呜呜呜……讨厌啦!”小红毫无征兆地哭了起来,“我以后再也不用通讯器了!”
噗!
我好不容易把笑声埋在了心里。
“所以啊,趁今晚命运站在我这边,才更要去阻止江近松做蠢事。他现在要去杀的,可是他最珍惜的弟弟啊。”
“呜……好吧……”
“明白了的话,现在就去找好狙击位置,把江近松找出来。”
“明白了啦……”
小红有气无力的声音里面夹杂有“真拿你没办法”的味道。
我想这应该不会是我最后一次感觉她真的是个比我大了好几岁的姐姐的吧?
37
寻找江近松倒是非常容易。
毕竟执行这个动作的人是小红。
就算她最初无法辨识出那个小了不止一号的身影是什么人,在记下他新的外貌特征之后站在制高点上向下瞭望也很容易确定这一点。
“如果不用瞄准镜的话会更快哦。”小红的话听起来像是炫耀又像是埋怨,“都怪卫飞学长说要我尽可能限制‘未来视’,所以我才开始用这个的啦。一点都不习惯这个东西,好难用。”
以现在的光线条件,我倒是想知道没有特殊瞄准器的话,凭小红那双除了未来视以外便没有任何特殊功能的眼睛,要如何在稀疏的灯光中找到江近松那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的影子。
不过既然她那么听我的话,把“未来视”限制住不再去刻意使用,我看还是不要把这种话说出来比较好。
“好了好了啦,反正现在不是找到了嘛。”
“如果卫飞学长不要我限制使用未来视的话,没准最开始就能看到从上层下来的江近松学长,那就能够在楼梯口拦下他了哦。”
“啊哈哈,也是啊……”
我维持着小跑的动作苦笑着说。
但是这种能力对神经系统有很大的负担啊,长期性一直使用下去的话很可能会死的哦——何况你身上的另外一种能力的负担也不小。
“反正现在也找到他了啊……”
“万一下次卫飞学长因为这个死掉了怎么办啊?”小红鄙夷似的追问。
“应该不可能吧?你不是说过,如果是和我相关的未来,不管是多久以后的事情你都能看到的吗?”
“那、那万一……”
“而且按照你能力的特性,既然你能够看到那么远的未来,说明知道在你能够看到的范围内,你都好好的活着,不是吗?”
“呜……”
“好了,别吵了,我这边已经看到江近松了。”
我压低声音,伏着身子缩进了路边的草丛里。
前方不远的地方,昏暗的灯光下,那个穿着防护服的小小身影,正在马不停蹄地奔跑。
这条路不是我平时会选择的路。
因为可供藏身的地方太少,不方便我应付突发状况。
但如果是以到校门距离最短为唯一择路条件,确实是没有比这条路更合适的了。
真让人意外,他居然没有朝着江勋的方向无视一切建筑物直线前进。
现在江近松不是应该没有思考能力了吗?
如果他还具有这个能力,应该能够猜到以我现在的心境一定会去阻止他。
这样一来,刚才因为我表现出敌对态度而攻击我的时候,就不会只是对着鼻梁来一拳这么便宜了,至少也应该用更彻底的手法让我失去行动能力才对。
虽然我现在这样必须要用嘴来呼吸,嗅觉完全报废的状况,也不能算是完好就是了。
人头蛊这个东西果然很神奇,不是我这种只从书上看到一点记载的门外汉能够弄懂的。
其实一开始小红跟我说他在这里的时候,我还有一个更大的疑问。
以江近松刚刚袭击我时候表现出来的速度,我晕倒了近两分钟,他怎么会还在学校里?
不过这个疑问当我见到他的时候就解开了。
“卫飞学长你骗我吧?为什么我没有看到你呢?”
“因为我藏起来了。”
“说谎,明明就是不想和我说话。”
“没说谎啊。”
对小红表现出来的不信任,我除了苦笑还是只能苦笑。
“他刚刚不是又摔了一跤?我都看见了。”
“呜……”
小红闭上了嘴,不再继续抱怨。
既然我说了这样的话,就说明我是真的看到江近松了。
而刚刚我和她说的,就是江近松现在还在学校里的理由。
这家伙的身体小了一号之后,之前的衣服就成了障碍。他跑不了多远就会因为自己踩到裤脚而摔倒,却完全没有想过要把那显然长了一大截的裤管给裁掉。
更让我哭笑不得的是,他摔倒之后甚至不会立刻站起来,而是先在地上爬一小段路,再手脚并用像猴子一样向前跳跃着跑动,然后再在这个跑动过程中像是重新想起自己是个人类——曾经是个人类——似的改用双脚奔跑。
最后,没跑多远,又摔倒了。
“我又开始怀疑江近松的智商了……没准他平时那么二不是装的……”
“那个,卫飞学长,DND怪物手册上说,僵尸这种低级不死生物是没有智力属性的哟。”
“刚才是谁说要给士兵种人头蛊培养一支超级部队的?”
“呜呜……我错了嘛……”
“其实没准我根本不需要阻止他。他现在的身体又没有新陈代谢能力,见到江勋之前就会把自己摔散架的。”
“我也这么觉得哦。”
小红也无奈似的苦笑起来。
“那,卫飞学长,我们回去吧?”
“扯淡。你连真话和玩笑话都分不清了么?”
“呜呜呜呜呜……”
“好了好了,现在稍微研究一下用什么战术对付他。”
“我刚才就说过这个角度我可以一枪爆头哦。”
“我刚才也问过一枪之后他还能不能动,你不是说可以吗?”
“那、那就直接从背后一刀把头砍下来吧,反正那么笨的僵尸一定不知道闪躲的。”
也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别的什么,小红给出来的答案非常随便。
不过我显然是不可能照着她说的做的。
毫无疑问,那个现在和婴儿一样平均每前进十米就会摔一跤的玩意,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应付得了的角色。
那具尸体还保留着他生前的战斗技巧。
凭那小小的身体可以从楼梯扶手上以就像是脚上装了火箭推进器一样的速度跃向我,将拳头无比精确地以最能发挥出全身冲力的姿势挥出,并准确命中我的面门,就足以说明问题。
何况他当时空着的右手,毫无疑问在戒备着我想要使用却因为震惊而没能拔出来的匕首——他还是知道闪躲或者防御的。
或许最低级的不死生物确实是没有任何智力可言,但是靠人头蛊替代大脑支配全身重新行动起来的东西却绝不是最低级的僵尸。
小红自己也一定非常清楚这些事情,她只是因为我坚持要做没有必要的事情而不想对我提供太多帮助而已——大概吧。
“都不知道这个僵尸是以什么规则来行动的,要怎么想方法啊?”
“用‘未来视’看一下就行了哟。”
“不是跟你说如果不是碰到生命危险就不准用那个了?”
“哼……”
小红又一次发出了生气的声音。
这让我终于清楚地认识到了跟她没办法正经商量这件事的事实。
所以我只能靠自己了。
我回想着刚才短暂交锋的全部过程,试着从中间找到一些能够帮助我思考能够用作突破的战术。
同时留三分注意力在江近松身上,靠着墙边的阴影保持着一定距离跟在他后面。
他并没有发现我,仍旧马不停蹄地朝着应该去的方向前进。
必须快点想出办法来才行,不然等他跑出小红的绝对半径的话,我就只能一个人和他战斗了。
我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不禁开始有点同意小红的意见。
以他现在前进的速度,根本不可能在江勋到达浦东机场之前追上他的。
至于江勋从机场飞回重庆之后,江近松就永远没机会了——在他跑到重庆之前,尸体就已经烂了。
除非……江勋这会儿的目标不是机场,而是网吧……
这个可能性是多少呢?
理智地想了想,我觉得绝对是去网吧的可能性比较高。
算了,果然还是得在这里把他拦下来。
虽然我也不欠江近松什么,但是连向临终死者做的允诺都食言的话,道义上未免太那个啥了。
“真是没事找事啊……”我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喃。
突然,江近松停下了脚步,从地上缓缓爬起来。
难道他发现我了?!
我吃了一惊。
四周没有任何可以躲避的地方。
我反射性地想要拔刀。
然而在我作出任何动作之前,江近松就再次行动了起来。
和刚才那搞笑的赶路完全不同,就像里面的东西被换掉了,手脚并用以无比洗练的动作朝着偏离道路的侧前方飞奔而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枪声响起,江近松刚才站立的位置浮起一小团微尘。是狙击,子弹没能命中目标,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小红你干什么?!”我朝通讯器大吼。
“不、不是我!”小红慌张地回答。
探照灯亮了起来,光源来自校门围墙上的瞭望塔,照向江近松,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捕捉到目标。
是学校里负责巡夜的保安。
作为一个前特种兵,这个时候他表现出了非常专业的素质,不止及时发现了校内这个钟点还在晃悠的怪人,还立刻就确定了这张脸他不认识。
如果江近松没有突然朝着他那边快速移动的话,他也不会开枪的吧。
可惜现在他完了。
上海武侦高没有比小红更强的狙击手了。小红用未来视确定过自己搞不定的敌人,区区一个前特种兵怎么可能对付得了?
就算是我现在想要去救他,恐怕也来不及了。
如果他先打开探照灯提个醒,我要行动没准还……
……等一下,没有打开探照灯的话,连我这么近跟在后面都没有察觉的江近松,是怎么发现站在百米开外的保安的?
“小红!先救那个保安!”
“怎么救啊?!”
“把他的枪打烂!”
我下命令后不足两秒,和这里有些距离的侦探科屋顶传来枪声。
视线那头,保安手里的狙击枪被打成粉碎。他反射性地一边拔手枪一边尝试躲进掩体,可是在完成这个动作之前,第二发子弹就把刚刚离开枪套的手枪也击碎了。
我看到他难以置信地咋舌,然后迅速藏了起来,开始呼叫支援。
江近松则再次停下了脚步,重新回到了刚才那种可笑的动作,踩到自己的裤管倒在地上,然后爬起来重新朝着校门跑去。
我咽了口唾沫,“小红你枪法真好。”
“因为他打开探照灯了啊,要找他很容易嘛。”小红不再像刚才那样玩闹了,她明白了现在的情况有多紧急,“不过啊,卫飞学长,现在没有时间了哦,我们必须在学校的支援出来之前解决问题。”
“我知道。”
如果解决不了,等他们出来,按照规定,站在学生立场的我们就不能再参与,必须把事情交给他们解决。
可是他们的对手是江近松。
如果他们人数足够的话,没准真的能够打倒这个僵尸。
但是我敢拿命来赌,江近松倒下的时候,和他战斗的保安至少会有三分之一再也站不起来。
“可是卫飞学长到现在还没有办法哦。”
“不,有。”
“诶?”
“有办法,现在有了……”我咧出了笑容,“冷静下来,照我说的做,什么都别问。你也知道,我们没时间了。”
38
人头蛊不比传说中的随处可见的僵尸。
一般民间传说中的僵尸,大抵都只有一种观察旁边是否有活人的手段。
只要将这个手段给封住,僵尸就会变得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找不到目标。
而我所知道的僵尸,基本都是被什么术者操作的,在东方被称作式神,在西方被称作使魔的玩意。
和这东西纠缠,其效率根本不可能比得上直接去和术者本人战斗。
而如果我没有记错,相关古籍上提到人头蛊,都众口一词地说这种僵尸的五感和正常人是完全一样,并且不需要任何人操纵就能自己行动起来。
完全违背了我的常识。
所以今天能够亲眼看到它,不得不说是三生有幸。
而能够因为巧合窥破古书中漏掉的——或者连那本古书作者都不知道的——秘密,更是完全值得我事后去八宝山跪在父母坟前上三炷香。
这一切都应该感谢江近松才对。没有他的话,在这个连云南都没多少人相信蛊的年代,我也没机会看到这种传说中的稀罕物事。
不过考虑到之后我还要和变成僵尸的江近松拼命,这份谢意还是自己留着算了。
“小红,准备好了吗?”
“好了!”小红精神十足地回应,“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实战中对同一个人开第二枪呢。”
“是这样啊……”
我露出苦笑。
如果是为了打消紧张的话,这个时候应该说点什么和现状无关的搞笑台词。
可是我脑海里面现在就只想起小红之前狙击江勋失败的事情。
“对同一个目标开第二枪”什么看上去只是随便说说,却回避了“没有一发子弹解决敌人”这样的尴尬呢……
她都特意这么做了,我还是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比较好吧?
至于她心里大约还是准备以后有时间去找江勋的麻烦这种烦人的事情,还是先把眼前的麻烦解决了,有空的时候再慢慢想。
“我尽可能照计划行事。”于是我压低了声音,换上了开作战会议一样的严肃神情。“但是你记住,如果事情没有按计划发展,说明我的猜测有误,计划也就失败了。到时候你直接丢下武器逃跑,不要管我。反正我今天是不会死的。”
“明白。”
“那么……行动开始。”
我向着江近松的背影快步走了过去走了过去。
没有跑起来。
一是因为以江近松现在的移动速度,用走也能轻易追上他,没有跑起来浪费体力的必要;二是因为我现在只能靠嘴呼吸,随便跑起来岔气的可能性很高。
也没有拔出匕首。
人头蛊是不是像书上说的那样有和活人相若的五感,我现在还没有办法查知。
但是从刚才江近松和学校保安短暂的交锋来看,无论五感中的哪一感都不是他作出临场判断的决定因素。
真正能够左右他行动的,恐怕是第六感——直觉。
连僵尸也有直觉。
如果这是个玩笑,开玩笑的人一定有着连周立波都望尘莫及的幽默感,我愿意为他献上最真挚的崇敬。
严格来说,直觉其实并不是一种感觉。它综合了本能、经验、逻辑甚至五感之外的观察方式,是一种决不可能一两句话就能简单概括得了的东西。
如果承认僵尸有直觉,就等于承认了僵尸拥有以上的一切。
这样的“僵尸”,除了血是冷的,和活人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如果不承认这些,江近松的行为就没办法解释。
没有本能,他就没办法察觉别人的攻击意图,就不会在我拔刀准备挡路的时候朝不是目标的我发起攻势,更不会去尝试袭击在离预定路程很远地方持枪瞄准他的保安。
没有经验,他就没办法在战斗的时候作出正确的对应,就不会在我摆出架势的时候以骇人的技巧攻击我的鼻梁同事还防着我手里的刀,更不会沿着曲线在黑暗中快速前进闪避保安的子弹。
没有逻辑,他就没办法对现状作出合理的判断,就不会在我晕倒之后放着我不管,更不会在保安大叔失去攻击手段之后干脆地放弃攻击继续赶路。
……没准僵尸真的和人就没有区别吧?毕竟那家伙几分钟之前还是个活蹦乱跳的人类呐。
要和跟活着时候没有区别的江近松战斗,说感觉不到压力是骗人的——何况我身上还有影响了呼吸足以让我战斗力打个八折的伤在。
所以我不敢早早拔出匕首。
要是被江近松察觉什么,对我做出了先手攻击,那我就不可能打败他了。
“江近松。”
走到身后两三米远的地方,我低声叫出了那家伙的名字。
学校围墙的哨岗上,刺耳的警笛声在响。
或许因为这仅仅只是机械地声音,江近松从那里感觉不到敌意吧,他完全无视了那个刺耳的声音,照着自己的步调前进着。
我有点担心他听不听得清我说话。
话音刚落,他摔倒在了地上,算是给了我一个回应。
我不知道是因为听懂了我在叫他,还是单纯和之前一样照例摔倒而已。
不过我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这家伙现在的动作比平时故意耍宝的时候看上去还要更蠢,可是在攻击我和保安时候展现出的那种行动能力却绝对不比平时慢。
如果说真的有什么破绽,那就只能是在摔倒的这一瞬间。
我迅速拔出了之前因为生怕被他察觉连手都不敢搭上去的匕首。
还没来得及刺出去,江近松靠着腰力从地上鱼跃而起。
和我想的一样。
作为僵尸的江近松既然还保留着判断路径和要不要战斗的逻辑,却没有尝试要修正这不断摔倒的多余动作,说明这个看起来是破绽的动作其实对战斗影响并不大。
他没有拉开距离,而是直接离着我的方向跳过来。
作为一个没有翅膀的僵尸,他没办法在半空中移动,跳起来之后只能做一个活靶子。
除非——
“果然是这招……”
我看着眼前铺天盖地的幻象低叹。
要避免当一个活靶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先出招,而且是能够一击必中的杀招。
以江近松的“吞象”那足以收发自如的修为,就算这种乱来的事情也理所当然不在话下。
可怜我就算早已料到,面对这个景象却还是只有站着挨打的份。
江近松的右手再次刺在了我的胸口。
隔着一层怎么也算不上柔软的防弹布料袖子,江近松握住短矛的手并不稳当,这一刺的力量走空了。
加上公输沐雨送给我的防护背心,都没感觉到痛。
我忍不住想笑。
小红是对的,僵尸是没有智力属性的生物。他的攻击并不是靠着深思熟虑之后的判断,仅仅只是经验和习惯所堆砌的结果。
真是可怜。
江近松活着时候最强的武器,不是空前绝后的禁手,而是能够将包括禁手在内的诸多秘密全部藏起来的骗术,以及识破他人骗术的眼力。
死掉的他,没有这些,才会在同一个阴沟里面翻第二次船。
接下来,就是我的回合了。
39
戚红缨看着卫飞步子些许焦急地想着前面的江近松走去。
她维持着一个狙击手的动作,透过瞄准镜看着这一幕,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像一个狙击手过。
这和她以前没怎么用过狙击镜的关系不大。
对于一个狙击手来说,耐心是基本的心理素质。
不能以小时为单位时间,透过狙击镜持续监视一个目标,在对方露出破绽的瞬间开枪的人,是不能胜任狙击手这个职业的。
“破军”是世界上最强的狙击手之一,戚红缨却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像狙击手的人。
她不需要耐心,因为她知道机会会在什么时候来,只需要悠闲地趴着就可以了。
超过10年的战场生涯,没有一次例外。
而这次不一样了。
因为卫飞的命令,现在的她不能看到那么久以后的未来了。
随便违反这个命令,卫飞不太可能看不出来。
虽然稍微违反一下命令,卫飞大概也只会用一副很没有办法的表情要她下次不准这么做吧?
下次下次,永远都是下次。
“紫麒麟”不会为了这点连鸡毛蒜皮都不算的小事生气。
令戚红缨觉得自己是可有可无的小人物,因而经常有些生气的,也正是这一点。
为了不让自己事后心里添堵,还是不要做这种蠢事比较好。
这样一来她就不能那么早知道什么时候是开枪的时机了。
虽说卫飞要她开的,仅仅只是一枪而已。
“到时候我会引诱江近松用禁手攻击我的心脏。他击中心脏之后,会因为那一击的余力停顿一瞬间,你就趁着这个时候对准他的脑袋来一枪。”
“卫飞学长要怎么引诱他攻击你的心脏?”
卫飞下达那个命令之前说过让戚红缨不要问多余的问题,可她还是忍不住问了。
因为卫飞没有告诉她计划的全部。
只知道她自己的任务的话,就算不想,还是会认为这个计划非常愚蠢。
“我刚才不是说不准问……算了……”狙击镜里能够看到卫飞捂脸,“我会想办法逼他用禁手。”
“就算江近松学长用禁手也不一定要攻击心脏吧?”
“他的习惯是攻击心脏。我认为就算是人头蛊制造的僵尸,也一样会按照习惯行动,攻击其他地方没有绝对把握的时候,一定会选择攻击心脏。”
“可是江近松学长刚刚才因为攻击心脏栽了诶,那会这么快就在同一条阴沟里面翻两次啊?”
“人的习惯没那么容易改的……吧?何况他现在已经是死人了……大概……”
“大概?!”
戚红缨震惊了。
看来有必要收回前言。这个计划不止在不知道细节的时候会觉得愚蠢,知道细节之后更是觉得它简直愚不可及。
虽然戚红缨现在的角度看不到卫飞的脸,但是从那个背影就能够得出连他自己也觉得这个计划很蠢的结论来。
“万一江近松学长对准其他地方出招了呢?”
“就算他对别的地方出招了,也不可能是致命伤吧?你不是都已经确认过事后我还能活得好好的吗?”
“可万一缺胳膊少腿了怎么办呢?”
“喂喂,难道在你看到的未来里面我身上少了什么东西吗?!”
卫飞惊叫起来,也不怕惊扰了不远处的江近松。
“那个倒是没有啦。”戚红缨用带着些歉意的声音说,脸上却带着顽童似的笑,“不过就算真的被江近松学长把手砍下来了,碧利斯老师也可以接回去的嘛。之前李航学长的手不就被卫飞学长砍下来过吗?”
“唉……也是……”卫飞叹了口气,“那就照我的计划来吧。只是暂时断手断脚的程度就能让计划成功,没什么划不来的。”
“……可是啊,卫飞学长,我的子弹没办法让江近松学长失去行动力的哦。而且,如果他是在和卫飞学长战斗的状态下,看着这边的话,我想他应该能够躲开我的狙击吧。”
“我知道。我就是要让他躲开。”
“让他躲开?!”
“嗯,让他躲开。”卫飞肯定地说,“最后一击由我来。”
戚红缨还想问一下,卫飞想要怎么完成最后一击,以及为什么要执着于自己完成最后一击。
可是没有时间了。
再继续等下去,江近松就要走到校门,而且在当学校保安的杂兵们也要到了。
所以戚红缨恢复了沉默,看着卫飞迈开脚步,朝着江近松走了过去。
“江近松。”
卫飞轻轻地喊出了那具尸体曾经拥有的名字。
戚红缨觉得透过通讯器传来的声音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
她没有工夫细想。
在这个瞬间,她看到了未来。
离“现在”只相隔转瞬的“未来”。
她扣下了扳机。
当江近松的短矛抵在卫飞胸口上的瞬间,枪声响起。
就和预料中一样敏捷的身手和感知能力,江近松在戚红缨扣动扳机的同时就已经完成了闪躲动作,子弹除了他的头发以外连皮都没有擦到。
可是在下一个瞬间,已经死过一次的江近松再次迎来了灭顶之灾。
经过这一次闪躲,他的身体彻底失去了平衡,短暂地浮空,不能再作出任何躲避。
寒光撕裂空气,斩在江近松枯瘦的脖子上。
匕首似乎受到了一丝阻碍,但是在卫飞削铁如泥的刀法面前完全没有意义。
一刀两断,身首异处。
“成了。”戚红缨低喃。
奋力一击抽走了本来就呼吸不便的“紫麒麟”剩余的全部体力。
他倒在了地上,江近松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样的头颅旁,大口地喘息。
稍远的地方,学校保安姗姗来迟的支援,此时才终于出现在了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