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鹨，对你的处罚余已经决定了。从今天起将你放逐，这封地契将指引你去放逐之地。你必须在此起誓，此生决不可再回到这里，也不能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外人。”
“不杀我吗？”
“铸成大错的原因并非在你，你救下神官已是大功一件，你只是破了规矩，处罚也仅此而已。”
“我起誓，一定会对这里发生的一切守口如瓶。”
“余收下了你的誓言，你可以退下了，在放逐之前你可以收拾一下你要带走的东西。我准许长治与你同行，她也不必再回来了。”
壮年的田鹨生得一副健壮的身躯，在听到面前帘后之人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这幅壮硕无比的身躯居然开始微微颤抖，诚心诚意的叩拜后田鹨起身离开了大殿。
他被放逐了，指引他前往放逐之地的仅有一份地契，他所携带的东西也着实简单，一辆拖板车上装载着数块黝黑的巨大石片，加上一套铁匠用品，一个挂在车头的烟斗和随身衣物就是他的全部家当，在启行时一个巫女将一坛骨灰递交给田鹨，田鹨用早就准备好的丝巾将这坛骨灰牢牢包住塞入怀中。
离开京都之后田鹨风餐露宿走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到达目的地，那个年代的世道并不太平，但是所有盯上田鹨身上财物的人都被他轻松打发掉了。
拖着板车的田鹨终于来到了那座属于他的隐居之山，山脚下修筑的石台阶显然不是给他准备的，这里曾经是一座御所的所在地，只是时代更迭山上的木制建筑早已经腐朽坍塌，只有山脚到山腰间的石阶与石灯笼还保留着。
将拖板车栓牢，田鹨背起自己的行囊和铁匠用具顺着台阶一步步的向山腰走去，他需要给自己选定一块地方建造房屋，这是属于他的新生活，情不自禁的用右手摸了摸揣在怀中的骨灰坛，田鹨在被放逐之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在原来御殿所在的半山腰上，凌乱不堪的房屋废墟旁一个油布搭起的窝棚十分显眼，田鹨远远的就被它吸引了视线，在窝棚周边还有一片开垦出来的田地，里面歪歪扭扭的种了几行地瓜。
窝棚的主人已经在此地生活了一段时间，菜地旁边有一个土堆起的炉子，炉子上架着一个破口的陶锅，炉边堆着一捆捡来的枯枝，被麻绳串起的衣物悬在御殿的两根立柱之间随风摆动，井边还有木盆、水桶等生活用具。
窝棚里的住户似乎察觉到了有人来访，他挑开窝棚门口挂的破布走了出来，田鹨对他来说如同巨人，他需要昂着头才能看到田鹨的脸庞，这个瘦弱的孩子就是武田金雄。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是一个流浪汉，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过日子。”
“像你这样的大人，应该去城里找份工作才是正途吧。而且你这一身肌肉，哪有像你这样的流浪汉啊！”
“虽然是在流浪，但是我有手艺可以养活自己，靠这些家伙吃饱肚子不成问题。”田鹨指了指身边的铁匠工具露出自豪的表情。
“现在有很多工厂都在招募铁匠……”
“不！他们不是在招募铁匠，他们只是在招募能操作机器的工人。”田鹨强硬的打断了武田的发言。
田鹨：“我是一个真正的铁匠，和我搭伙过日子的话，我可以教你很多东西。”
“我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吃肉了，你能教我找到肉吃吗？”
田鹨：“在这样的山里要吃到肉简直太容易了，只是在帮你弄到肉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田鹨用双手在一处僻静的地方挖出了一个墓穴，然后将怀中的骨灰坛放入其中，整个过程中就算手指被尖石头割破，血与泥混在一起结成血泥沾满双手，田鹨的动作也没有任何停顿。
武田：“他是谁？”
“我的妻子。”
武田：“要给她立块碑吗？”
“不，这样就行了。”
那是武田与田鹨的第一次见面时发生的事，武田永远记得突然出现在窝棚外的高大身影，日复一日的生活往后延续，田鹨也渐渐老去，他始终没有对自己的过去提过一个字。
——————————————————
今时今日，武田站在比武道场上的那一天，他才发现一直自称流浪汉的师父有着何其光彩的历史，因为当裁判报出“田鹨流武田金雄”之名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比赛赛场位于一座湖的湖心，石制的长方形平台由八根粗壮的立柱支撑，湖的东西两岸是参赛者所在的位置，等候区铺设着华美的草席，每当裁判报出参赛者姓名，他们便由连接着石台与湖岸的木桥上场。
在湖的北岸垒起的石墙顶端竖立着一座高阁，阁楼正中间的移门敞开着里面端坐着一个人，因为处于逆光处武田只能看到那人的一个轮廓，他是今天比赛的唯一观众，其身份之尊贵已经超出了武田的理解范畴。
本是与世无争的武田，今天第一次感觉到了重任在肩，即便没有师父的命令，他也意识到今天的比赛的胜负不仅关乎输赢，他的出场代表了他的师父，一个曾经用流浪汉来掩盖自己过去的人，
“请给我两把，谢谢。”
在拿取木薙刀时，武田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提着两把薙刀走上了湖面赛场。
“武不是武艺，单纯的武是为了杀戮而生的，而武艺是一种极致，一种忘却生死用生命进行的表演。就像樱花飘落给你的震撼一样，你也要用同样的方式去征服你的对手，不光是压制他的刀刃，更要压制他的内心。”
参加那天比赛的人都看到了在夏天盛开的樱花，被狂风卷起的花瓣吹散在整片赛场上，舞蹈般大起大落的动作竟然毫无破绽，无论对手采取何种攻势他都保持着自己的步伐，处变不惊的沉着和行走于刀刃之上的从容征服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比赛结果毫无悬念，在所有胜负落定之后，高阁上的移门缓缓关闭了，几名武师带领其他参赛者陆续离开了现场，只留下武田金雄一人坐在湖泊东岸的草席上等待着专人前来接引。
“田鹨流武田金雄！”
熟悉的声音在武田耳边响起，他扭头看去来者正是当天送信到道场的幸子。
“是！正是在下！”
“请跟我来吧。”
“去哪？”
“闭嘴！跟上！”
与那天不同幸子今天穿上了一件巫女服，她引着武田离开了这片湖中道场，走过一条长长的木廊来到了一处种满竹子的院落。
“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管辖的场所之一竹林别院，你的住所就在那里，你需要保持别院整洁，有任何需要修缮的要求，直接来找我。”
“那我去哪找你？”
“闭嘴！跟上！”
从蜿蜒的小径穿过竹林别院，两人来到一处人头攒动的厨房，这里的人正在准备膳食，看他们摆放的碗碟准备的份量还不少。
“这里是外膳堂，头戴黑冠的是这里的负责人，每天他都会准备固定的饭食，如果你有口味喜好或者额外要求就要提前告知他。他们每天都由这扇外门进入膳堂一天三班，你负责开他们进来，在他们工作时监督他们工作。饭食由那扇内门递入，它的开关由我负责，但是谁也不准从那扇门里进去，违者杀无赦。”
“咕。”武田咽了一口口水，幸子说的斩钉截铁，就表示这绝不是玩笑。
走出外膳堂，就是一条碎石铺成的小径，内外侧围墙在这里收窄，在两道门的顶端还有类似箭阁的建筑，只是从外侧看不到上去的楼梯，它们只能由内墙里的人从内部的楼梯登顶。
“我能问个问题吗？我们之前是从哪里进来的？”彻底迷失了方向的武田向幸子求助。
“镜湖有直通外面的门，你就是从那里进来的。你当然也可以从那里出去，不过需要在这里安然度过见习期才会给你钥匙。”
“我还有个问题，这里怎么越看越像是一座堡垒？”
“闭嘴！跟上！”
终于走过了地形狭窄处，又跨过一道有着厚实门槛的虎牙大门，武田和幸子踏入了一座巨大的瓮城之中。巨大的大手门屹立在高大的围墙外侧，围墙之上箭阁相连，而在另一侧的本丸门同样令人震撼，坐落在山林中的这座城从外侧根本窥不见它的真容，只有穿透密林来到它的腹地你方才看清它的庞大。
还没等武田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本丸的大门就伴随着木头特有的“吱嘎”声缓缓打开了，二十多名武具服打扮的人从中走出，在武田面前站成整齐的六列，六横四纵加上列外的幸子一共二十五人，无一例外全是女性。
“人我已经带到了，团藏大人。
“辛苦了！武藏你暂时退下吧。”
武田看着这样的阵势，自觉的收敛了起来，他看着队列中衣着与其他人稍有不同的女性，揣摩着自己接下来该用什么样的词汇来发言。
“武田见习师范，首先恭喜你在比武中胜出！我们是此城负责内城防御的亲卫队，我是队长团藏，亲卫队总计二十四人全员在此。”
“二十四个人负责这座城？”
“正是如此！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的见习师范，由你负责针对我们的武术指导，亲卫队常用的武器就是薙刀。”
“那么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我是说请假之类的。”
“武藏主要负责对外传递消息，如果你有任何事由，经由她转诉主上，主上同意之后你就可以请假离开。”
武田长叹一声，他万万没有想到一场比武结束后马上就是上岗就业，而且还是在这个完全与现代社会脱节的地方。
“这些都是你升任正式师范后的事，如果你无法胜任自己的职责被主上扫地出门也是有可能的。”
“我明白了。”
武田的新生活开始了，他生活在两道城墙之间的区域中，有一个无法看到城墙的竹林别院作为落脚点，每天所做的事与他在道场中的作息并无二致，吃饭、训练、打扫日复一日的往复进行着。
不同之处也是有的，那就是他每天都能在外膳堂内门见到幸子一天三回，若算上黎明时清扫瓮城时的相互协作一共四回。两人之间很少有语言交流，多半是武田提出话题，幸子终结话题。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四个月之久，直到十月深秋的一天终于有了些许突破，这一天天还没亮，武田所住的小屋房门就被幸子敲响了。
“恭喜你，主上决定升任你为正式师范，用过早膳主上要召见你。”
武田振作起精神，对站在门口的幸子微笑道：“我升任正式师范有什么奖励吗？”
“你可以随意出入镜湖道场，并且负责看护镜湖大门。”
“不，我是指其他的额外奖励。”
幸子嘴角一挑，不等武田做出反应，就将移门重重关上了，武田的左手四指被移门夹住，顿时一股钻心疼痛让他抱住左手在地上打起滚来。
那一刻就是他们关系的转折点，至少武田金雄是这样认为的。
因为在此之后的，他们除了每日固定的四次见面之外，他们还能在镜湖遥远的见上一面，每天傍晚开饭之前，幸子都会来擦洗镜湖高阁的地板，这个时候武田就会在镜湖边的石头上远远的欣赏幸子忙碌的背影，相隔那么远的距离幸子就算要发难也没有那么长的手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