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作者:有一个蛤蟆桑 更新时间:2025/7/25 2:51:14 字数:7316

时间,在铃音因极度惊恐而停滞的世界里,被无限拉长、扭曲。

那几支被高高举起的火把,顶端缠绕的油脂布条在正午的阳光下燃烧着,橘黄色的火焰跳动着,显得有些黯淡,甚至有些滑稽,仿佛孩童手中玩耍的焰火。然而,在铃音被恐惧填满的金蓝异色瞳孔中,那跳动的火苗却如同地狱深渊张开的巨口,散发着吞噬一切生机的死亡气息!

“不——!”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终于冲破了铃音被扼住的喉咙!那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更像是濒死幼兽最后的、绝望的哀鸣!她的身体猛地向前一挣,仿佛要扑下高台,扑向那片即将化为炼狱的空地!什么圣装!什么枷锁!什么微笑!在这一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阻止!拯救!哪怕只是徒劳!

一只覆盖着冰冷秘银手套的手,如同早已等待多时的铁闸,猛地、毫不留情地、带着千钧之力扣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瞬间让她感觉腕骨都要碎裂!

审判骑士罗兰!

他甚至没有侧头看她一眼。他那覆盖着面甲的头颅依旧微微抬起,冰冷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标尺,锁定着广场中央的仪式进程。他只是凭借着超乎常人的反应和绝对的力量,如同磐石般纹丝不动地钉在原地,手臂如同钢铁浇筑的刑具,死死地禁锢着铃音!那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瞬间冻结了她手臂的血液,也冻结了她刚刚燃起的、微弱的反抗之火!

“圣铃大人,”罗兰的声音透过面甲传出,低沉、平直、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冰冷的金属摩擦声。“仪式神圣,不容干扰。请保持您的……仪态。”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铁水,浇灌在铃音滚烫的绝望之上。他扣住她手腕的手指,如同五根冰冷的钢钉,纹丝不动。而他另一只搭在腰间剑柄上的手,食指甚至极其轻微地、有节奏地敲击了一下冰冷的金属——那是一个无声的、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胆寒的终极警告!

手腕传来钻心刺骨的剧痛,让铃音眼前阵阵发黑。罗兰那冰冷刺骨的警告和腰间长剑散发出的无形杀意,如同两座冰山,瞬间压垮了她刚刚鼓起的勇气。她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蝴蝶,徒劳地颤抖着翅膀,却无法移动分毫!极致的无力感和绝望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广场中央,那几名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净罪者”,手臂带着一种机械的、精准的轨迹,挥落!

“嗤啦——!!!”

一声刺耳到令人头皮炸裂、牙根发酸的油脂猛烈燃烧声骤然爆发!仿佛滚烫的烙铁猛地按在了浸满油脂的皮革上!橘黄色的火焰在接触到泼洒在地面和囚犯身上助燃油脂的瞬间,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猛地膨胀、咆哮、冲天而起!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木柴堆、黑色的粗麻囚衣、甚至……那些被布袋笼罩的头颅!

“啊啊啊啊啊——!!!”

凄厉到足以撕裂灵魂的惨嚎,如同来自地狱最深处的悲鸣,瞬间盖过了广场上所有的喧嚣!那不是一声,而是无数声绝望的呐喊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毁灭性的声浪,疯狂地冲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和神经!

一个身影猛地从骤然爆发的火海中挣扎着站起!那是一个身形相对瘦小的囚犯,他身上的黑色麻布瞬间被点燃,化作了包裹他的烈焰之衣!他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双手疯狂地拍打着身上的火焰,试图在地上翻滚!但他脖颈和脚踝上粗大的铁链死死地束缚着他!链条被绷得笔直,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巨大的力量将他狠狠拽倒在地!火焰无情地吞噬着他!

他头上的黑色布袋被烧穿了一个大洞!露出了下面一张扭曲的、属于兽人少年的脸!他的皮肤在高温下迅速起泡、焦黑!那双原本应该清澈的眼睛,此刻瞪得如同濒死的鱼,眼球上布满了血丝,几乎要从眼眶中爆裂出来!瞳孔里倒映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和……高台上那个穿着洁白圣装、被骑士死死禁锢的身影!他的嘴唇疯狂地翕动着,似乎想喊出什么,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扯般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嘶鸣!那嘶鸣中蕴含着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极致痛苦、深入骨髓的绝望,以及……一丝茫然的不解——为什么?为什么圣光要如此对待他们?

“妈妈——!好痛!好痛啊——!”另一个更加稚嫩、更加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从火海中传来!那声音属于一个身形更加矮小的囚犯!他(或她)头上的布袋也被烧毁了大半,露出下面一张属于亚人孩童的、长着细长兔子耳朵的脸!火焰已经吞噬了她半边身体!她在地上疯狂地翻滚、哭喊,小小的身体在烈焰中痛苦地蜷缩、伸展,像一只被投入沸水的虾米!

更多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火焰如同贪婪的恶魔,吞噬着一切!皮肉在高温下发出“滋滋”的、令人作呕的爆裂声!骨骼被烧得发黑、变形!浓密的、带着刺鼻焦糊恶臭和油脂燃烧呛人气味的滚滚黑烟,如同来自地狱的旗帜,疯狂地升腾而起,遮蔽了部分阳光,在广场上空投下不祥的阴影!空气被高温扭曲,视线变得模糊而晃动,只有那橘黄色的、跳动的死亡之舞和其中扭曲挣扎的黑影,清晰地烙印在每一个人的视网膜上!

“呕——!”铃音再也无法忍受!胃里翻江倒海,剧烈的痉挛让她猛地弯下腰,无法控制地干呕起来!然而胃里早已空空如也,只有灼热的胆汁混合着胃酸,如同烧红的刀子,疯狂地灼烧着她的食道和喉咙!那皮肉烧焦的恶臭、油脂燃烧的呛人气味、还有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仿佛已经渗透了她的每一个毛孔,浸染了她的灵魂!她感觉自己的肺里、血液里、骨髓里,都充斥着那股来自地狱的味道!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刷着她苍白的小脸,混合着汗水,在她精致的下巴处汇聚、滴落,在洁白的圣装上晕开深色的、绝望的印记。

“圣铃!看!”塞勒斯那洪亮而充满“悲悯”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利刃,再次精准地刺入铃音濒临崩溃的意识!他伸手指向那片炼狱,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严。“看这涤荡污秽的圣焰!看这罪恶在纯净之火中化为虚无!这是信仰的力量!是圣光对迷途羔羊最后的救赎!作为圣光的化身,你当心怀喜悦!当以微笑,礼赞这神圣的净化!” 他的目光转向铃音,那双深陷的眼窝里,此刻闪烁着一种冷酷的、掌控一切的、如同看着提线木偶般的满意光芒!他看到了铃音的干呕、看到了她的泪水、看到了她的绝望!而这,似乎正是他想要的——用极致的恐惧和痛苦,彻底碾碎她的意志,让她成为最完美的、没有灵魂的象征!

微笑?对着这片正在吞噬生命的火海?对着这些在圣火中化为焦炭、发出最后哀鸣的同胞?对着塞勒斯这张虚伪到令人作呕的恶魔面孔?!

铃音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被这荒谬绝伦的命令撕裂!一股足以焚毁理智的、最纯粹的愤怒和憎恨,如同压抑千年的火山熔岩,在她小小的胸腔里轰然爆发!冲破了恐惧的冰层!烧尽了绝望的灰烬!她想要尖叫!想要诅咒!想要扑上去用牙齿撕碎塞勒斯喉咙!想要用指甲抓烂他那张披着圣袍的恶魔脸孔!

但她做不到!

手腕上罗兰冰冷的铁钳还在,那力量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腰间长剑的死亡威胁如同实质的寒冰,冻结了她最后的冲动!她孤立无援!她只是一个被剥光了所有铠甲、被推到聚光灯下、被无数双眼睛和冰冷武器对准的……玩物!

极致的痛苦、无边的愤怒、深不见底的绝望、以及被强行压抑的反抗欲望,如同数股狂暴的洪流,在她小小的身体里疯狂冲撞、撕扯!几乎要将她整个人从内部彻底炸裂!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和汗水、因剧烈干呕而显得异常狼狈的小脸上,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地抽搐、痉挛!她的目光,不再是空洞和麻木,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毁灭一切的火焰!她死死地盯住塞勒斯!盯住那片仍在肆虐的火海!盯住台下那些在最初的狂热过后、脸上也渐渐浮现出茫然、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的民众!

然后,在塞勒斯那越来越冰冷、带着赤裸裸威胁的注视下,在罗兰铁钳般不容抗拒的禁锢中,在无数道聚焦在她身上、充满了复杂情绪的目光里……

铃音咧开了嘴。

一个极其缓慢、极其扭曲、极其诡异的弧度,在她苍白失血的唇边,如同毒藤般缓缓绽开。

她的嘴角被一股无形的、狂暴的力量强行向上牵扯着,脸颊的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扭曲变形,拉扯出一个标准的、甚至可以说在特定光线下显得异常“甜美”的弯月形状。然而,那双金蓝异色的眼眸中,却没有任何笑意!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万年玄冰般的空洞和冰冷!如同两口吞噬了所有光线的深渊!泪水还在不断地、无声地从那双空洞的眼眸中汹涌而出,如同断线的冰冷珍珠,顺着她强行扯出的“笑容”的僵硬弧度,滚落下来,砸在冰冷的白布上,也砸在每一个目睹这一幕的人心上。

这个笑容,比最凄厉的哭嚎更令人毛骨悚然!比最恶毒的诅咒更让人心胆俱寒!它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痛苦、绝望、憎恨和疯狂,被一股无形的巨力强行扭曲、压缩,最终凝固成一个名为“圣洁”的、最荒诞、最恐怖的图腾!

塞勒斯似乎也被这个超出他预期的、充满毁灭气息的笑容震慑了一瞬,他那万年不变的“慈祥”面具上,极其罕见地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疑和……一丝被冒犯的愠怒。但转瞬间,那裂痕就被更深的掌控欲和冰冷的算计覆盖。他迅速调整表情,转向台下有些骚动不安的人群,声音再次充满“神圣”的煽动力,甚至带上了一丝激昂:“看啊!圣铃的微笑!这是对圣光涤荡污秽、还世间清明的无上喜悦!是对信仰最终胜利的崇高礼赞!圣光永恒!净化永存!”

台下的民众看着高台上那个挂着鬼魅般笑容、泪流满面、身体还在微微痉挛的“圣铃”,又看看广场中央那渐渐熄灭、只剩下袅袅黑烟、焦黑扭曲的残骸和刺鼻恶臭的火场,狂热的气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得一干二净。欢呼声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许多人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困惑、茫然和深切的……恐惧。他们下意识地后退,彼此交换着不安的眼神。那个“圣洁”的微笑,像一道冰冷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这真的是……喜悦吗?

仪式在一种诡异而沉重的死寂中,草草结束了。

铃音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只剩下冰冷躯壳的傀儡,被罗兰毫不怜惜地、几乎是拖行着,塞回了那辆散发着浓郁熏香味的金色囚车。车门关上的瞬间,隔绝了外面死寂的世界,也隔绝了那挥之不去的焦臭。她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重重摔倒在冰冷的天鹅绒坐垫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如同离水的虾米,剧烈地、无法抑制地痉挛起来!干呕已经变成了无力的抽搐,喉咙里火烧火燎,只有腥甜的液体不断上涌。焚烧的恶臭仿佛已经融入了她的血肉,那绝望的惨叫声在她颅内反复回荡、放大!那个兽人少年在火中挣扎、望向她的、充满极致痛苦和茫然不解的眼神,如同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灼着她的灵魂!还有她自己那个扭曲的、恐怖的“微笑”……每一个细节都在疯狂地撕扯着她的神经!

她蜷缩着,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更浓郁的铁锈味。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如同狂风暴雨中飘零的落叶。泪水无声地奔流,浸湿了昂贵却冰冷的面料。那个强行扯出的笑容,仿佛还僵在脸上,带来一阵阵肌肉撕裂般的、钻心的酸痛,提醒着她刚刚经历的、无法言喻的屈辱与自我背叛。

塞勒斯没有上车。外面隐约传来他与其他神职人员交谈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场惨绝人寰的“净化”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戏剧。车厢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被巨大的痛苦、无边的愤怒、深不见底的绝望和自我厌恶彻底吞噬。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从车厢的每一个角落弥漫开来,将她紧紧包裹。

车轮再次滚动,碾过道路,也碾过她破碎不堪的心。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痛苦在无限延长。囚车似乎行驶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由惨白转为昏黄,又由昏黄沉入浓墨般的漆黑。直到星斗满天,车辇才终于抵达了今晚的落脚点——一座位于河畔密林边缘、戒备森严如堡垒的教会行馆。铃音被罗兰如同押解重刑犯一般,粗暴地拖拽着,穿过灯火通明却冰冷压抑的回廊,带进了一间位于行馆西翼二楼的华丽卧室。

房间很大,装饰极尽奢华。脚下是厚实柔软的深红色波斯地毯,墙壁上悬挂着巨幅的宗教题材挂毯,描绘着天使战胜恶魔的场景,在壁炉跳动的温暖火光下显得格外刺眼。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昂贵的安神熏香,却无法掩盖一丝建筑本身的陈旧阴冷气息。一张宽大的、铺着厚厚羽绒被和洁白蕾丝床罩的四柱床,看起来如同云朵般舒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静谧流淌的宽阔河流,河面倒映着细碎的星光和远处黑黢黢的、连绵起伏的山峦剪影,在夜色中显得空旷而……自由。

但这美好的一切,在铃音麻木的眼中,只是另一个装饰得更加精致、更加令人窒息的囚笼。

“咔哒。” 清晰而冰冷的落锁声在身后响起。罗兰那毫无感情的声音透过厚重的橡木门板传来,如同宣判:“圣铃大人,请安歇。明晨出发前,没有指令,不得踏出房门半步。” 沉重的、穿着金属战靴的脚步声在门外规律地响起,左右各一,如同敲打在心脏上的丧钟——守卫彻夜看守。

终于……只剩她一个人了。

铃音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门板,身体失去所有力气,缓缓滑坐在地毯上。昂贵的地毯绒毛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柔软触感。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透支让她如同被掏空,连指尖都抬不起一丝力气。她将脸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里,双臂紧紧环抱着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无处不在的寒冷和恐惧。

白天的一切,如同最恐怖的梦魇,在她封闭的、黑暗的意识空间里疯狂重演、循环、放大——被强行拖离磨坊时的无助,被剥开兜帽暴露在无数目光下的羞耻与愤怒,塞勒斯冰冷手指按压淤青的剧痛与威胁,灰石镇街道上那灼烧灵魂的狂热目光,高台上如坐针毡的漫长煎熬……最终,所有的画面都汇聚、定格在那片冲天的橘黄烈焰!那绝望的惨嚎!那皮肉烧焦的恶臭!那个兽人少年在火中望来的、如同烙印般的眼神!还有……她自己被迫展露的、那个扭曲如恶鬼般的“微笑”!

“呃啊……” 喉咙里再次涌上腥甜,她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得更紧。

她受够了!

受够了这披着圣光的虚伪地狱!

受够了这名为“圣铃”的金色枷锁!

受够了被当作无知玩物和血腥象征!

受够了目睹以神圣为名的残酷暴行!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破夜空的闪电,带着决绝的、毁灭性的力量,在她濒临崩溃的心底猛地炸开——逃!必须逃!立刻!马上!不惜一切代价!死也要逃出去!

这个念头一旦燃起,就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烧尽了所有的恐惧、犹豫和自我怀疑!留下的是不顾一切的、近乎疯狂的求生意志!她不能留在这里!哪怕多待一秒,她的灵魂都会被彻底污染、扭曲!她要逃!逃离这个华丽的地狱!逃离塞勒斯的掌控!逃离罗兰的冰冷注视!逃到天涯海角!哪怕外面是刀山火海,是万丈深渊,也比留在这个散发着圣光恶臭的囚笼强!

求生的本能化作了最原始的动力。铃音猛地抬起头!金蓝异色的眼眸中,第一次燃起了不顾一切的、如同被逼入绝境的野兽般的凶悍光芒!那光芒甚至暂时压倒了泪水。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地从地毯上爬起来。膝盖因为白天的站立和此刻的虚弱而发软颤抖。她踉跄着,几乎是扑到了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户被厚重的、同样绣着金线圣徽的深紫色天鹅绒窗帘遮挡着。她抓住窗帘的边缘,用尽力气猛地向两侧一拉!

“哗啦——!”

清冷的、带着河水湿润气息的夜风瞬间涌入,吹拂在她滚烫的脸上,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窗外,夜色如墨,深沉得化不开。行馆后方的花园笼罩在清冷的月光和浓重的阴影之下。修剪得如同方尖碑般整齐的常青灌木丛投下斑驳诡异的暗影。一道高大厚重的石墙环绕着整个行馆,墙头上似乎每隔一段距离就有火把的光芒在晃动,隐约能看到巡逻守卫的身影。宽阔的河流在不远处静静流淌,水声潺潺,反射着细碎的星光和行馆窗户透出的微弱灯火,像一条蜿蜒的、诱人又危险的银色巨蟒。河对岸,是黑黢黢的、连绵起伏的山峦,如同沉睡的巨兽,散发着未知的、却象征着自由的气息。

跳下去!这里是二楼,不算太高。下面似乎是柔软的草坪和低矮的观赏灌木。但守卫……围墙……河流……冰冷的河水……对岸未知的山林……

她的目光在黑暗中急切地、贪婪地搜寻着可能的路线和逃脱的机会。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如同密集的战鼓,每一次跳动都带来一阵眩晕。恐惧依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但被更强烈的、如同岩浆般沸腾的逃离欲望死死压制着。她需要时间,需要工具,需要……一个奇迹般的机会。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管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她开始仔细观察:

窗户: 是沉重的木质内开窗,有插销。打开不难,但会发出声音。

下方: 正下方是修剪整齐的草坪,稍远处是茂密的冬青灌木丛,或许能提供短暂的隐蔽。但草坪区域被月光照亮了大半。

守卫: 墙头火把处有固定哨,目测至少两人。墙下阴影处似乎也有巡逻队,能听到隐约的、有规律的脚步声和盔甲摩擦声。

河流: 水流看起来平缓,但夜晚的河水一定冰冷刺骨。她水性一般。游过去?还是沿着河岸跑?

围墙: 高约三米,光滑的石面,没有明显的攀爬点。翻越几乎不可能,除非……

她的目光落在窗框上坚固的金属插销上。也许……可以拆下来?当作武器或者撬棍?

就在她全神贯注地评估着风险、在绝望中搜寻着一线生机时,她那对一直因为紧张而微微抖动的雪白狐耳,猛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异样的声响!

不是风声!

不是巡逻士兵规律的脚步声!

不是盔甲摩擦的铿锵声!

也不是河流的潺潺水声!

那声音……像是极其轻微的、布料(或者某种更坚韧的材质)与粗糙石壁或砖缝摩擦发出的“沙沙”声?极其短暂,一闪即逝。而且……似乎来自窗外很近的下方?就在她窗户正下方的阴影里?!

铃音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她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

是谁?!守卫发现她了?不可能!如果是守卫,不会如此鬼祟!

难道是……?

一个荒谬却又带着一丝微弱希望的念头闪过脑海。她白天在灰石镇广场上感受到的那道穿透性的目光……那个在混乱和绝望中,似乎带着一丝玩味和审视的注视……

巨大的恐惧和一丝病态的期待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她屏住呼吸,用尽全身的意志力,压制住身体的颤抖和狂乱的心跳。她小心翼翼地、如同慢动作般,将脸一点点、极其缓慢地贴近冰冷的玻璃窗面。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死死地投向窗外正下方那片被建筑物自身投下的、浓得如同化不开墨汁的黑暗角落!

月光吝啬地洒在远处的河面和草坪上,却刻意避开了这片紧贴着墙壁的狭窄区域。那里是绝对的黑暗,深不见底。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如同雷鸣般炸响。

就在铃音几乎要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紧绷的神经即将断裂时——

那片浓稠的黑暗,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紧接着,仿佛是为了回应她近乎窒息的凝视,在那片绝对的、吞噬光线的黑暗深处,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两点幽光!

那是……一双眼睛!

一双如同最上等的、未经雕琢的紫水晶原矿般,在绝对的黑暗中幽幽亮起的眼眸!冰冷!锐利!如同能穿透灵魂的利刃!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纯粹的、非人的探究和……一丝毫不掩饰的、冰冷的玩味!

那目光,仿佛无视了物理的阻隔,穿透了冰冷的玻璃,穿透了浓重的黑暗,精准地、无声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牢牢地锁定了窗边那个因为极度震惊和恐惧而僵直的身影!

铃音感觉自己的血液彻底凝固了!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两点幽深的紫芒,在黑暗中,极其细微地……弯了一下。

如同……一个无声的、冰冷的、来自深渊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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