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在朝阳中缓缓消散,天空露出微弱的白光,没有了夜晚的阴霾,视野也是格外开阔。
环顾四周,遍布暗黄色的枯草、老旧的苍梧,墓外封着灰白的水泥。大战后的一片狼藉,随处可见的白骨,我不禁慨叹:得亏现在是白天,不然真瘆得慌。
此时的城南公墓一扫初来时的恐怖,反而充满了诡吊。
我稍稍整理下千疮百孔的衣服,沾染了不少血迹,寒风一吹全身漏风。我捂紧衣领,才发现今天就是农历腊月初八了,只希望老天别让孩子冻死野外,让我喝上一碗热腾腾的腊八粥。
在小夔的搀扶下我一瘸一拐地走到石碑前,微光照耀下的白色纹路斑驳可见,石碑上刻着六个大字:母花仲祁之墓。
果不其然,整件事总算有了点眉目。虽然过程惊险曲折,但还是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医院的老人是花仲祁的尸体,神秘女子是花仲祁的女儿,也就是之前遇见的咖啡店老板,城南公墓早在2013年就有尸体失踪,与女子脱不了干系。只是女子的动机是什么我尚不清楚。以及一个难倒我的终极问题——我为什么插手这件事?是因为小夔的晋升选拔吗?
从我成为小夔的接引人开始,似乎就有一双无形的手在牵引着我前进,它粗暴蛮不讲理,一股脑地把东西全塞给我,也不让我问为什么。
一旁的温槐相较我更显得局外人,疑惑地问我:“花仲祁?你们认识吗?”
“嗯,算是有一面之缘吧。”我简单地回答,“就是初印象不太好。”
温槐似乎误会了什么,面露惊恐:“钟小哥,你也老谜语人了。难不成你和死去的花仲祁见过面?”
“额……也可以这么说。”
温槐被吓得连连后退:“原来这个世界真没师傅说得这么简单,看来我是被师傅保护的太安逸了。”
“钟彧,我发现坟墓下面并没有尸体。”小夔打断了我们的闲谈,“看来尸体已经被转移走了,八九不离十,指定是我们在医院碰到的女尸。”
我点了点头:“你猜测的没问题,有些东西可以串接上了。”
我们被袭击的前因大概是不小心踏入了神秘女子的“领域”,被误以为是她的“敌人”想要破坏她的计划或者事情。她的母亲之前只是暂时葬在墓园,而后尸体转移到了医院,我们出现的节点就是尸体已在医院并准备开始她的计划的时候。
至于她在计划什么,新闻报纸里失踪的尸体跟她是否有关,我和小夔在她眼里是何身份等等,只有等她醒来盘问一番才知道了。
带着些许疑惑,我们离开了墓园,彻夜守在墓园门口的老大爷十分激动,很快啊,一脚踩我脚上了:“诶哟!我滴娃娃们,你们可算出来了,我是担心了一宿没睡啊!在门口盼你们出来!可算把你们给盼到了。”
“我靠!疼啊大爷!挪个脚啊!”
“害咻咻,看我激动的,一个不小心踩到你的脚了,实在不好意思哈。”大爷慌忙退了半步,上下打量了我全身,“小娃儿你伤滴很有点子严重哈!赶快去南山顶找徐师傅治一治,搞快点。”
大爷又看了看扛着人的小夔,关切地问她:“你肩上列个女娃又是啥子情况,之前没见过,咋个抗起的塞?”
小夔拍了拍肩上女子的屁股,故作轻松:“她是在温槐之前就进去调查了,她好得很,就是胆子有点小,吓晕过去了。”
温槐推了推眼镜,脸上的肌肉都在紧张,生怕糊弄不过去:“大爷,患者的伤较重,我们先不逗留了……一整晚都劳您费心了,好在大家都平安无事,感谢莱乌瑞尔保佑!”
大爷捏住胸前的纽扣,眼里泛着泪光,很是虔诚地回敬了温槐:“是啊,莱乌瑞尔保佑。只是我还有……算了,就不过多麻烦徐老头了。”
由于身体原因,我一心想着赶紧接受治疗,忘了询问大爷的名字和联系方式,以及最后老大爷作罢的事情。
匆匆告别了大爷,我们乘上了直达南山顶的缆车,在温槐的带领下正式踏上了莱乌瑞尔的愈护者圣堂之路。
据温槐在路上介绍,原本进入愈护者圣堂要爬九曲十八段台阶,但是严格意义上的“朝圣”已经没有了,所以就建了缆车方便山上的居民走动。
环雾城的愈护者圣堂是愈护者总部,也是上面官方认证的医疗救治场所,但近几年来,环雾城倾向于走科技路线,各种医院、药店成为了主流的治愈方式,城中的神性有所下降,加入愈护者行列的人越来越少,直至现在除了乡里的老人,几乎没什么人听说过愈护者及其侍奉的女神——莱乌瑞尔。
当我问及圣堂是如何运作下去的时候,温槐也是进行了详细的说明。
根据他的说法,是现任大当家徐师傅在圣堂里开设了孤儿院,来收养一些没人要的孩子获得城主的拨款救济,二当家伏先生种菜卖菜挣点外快,三当家处理周边乡民的一些委托收取小费,以及其他的愈护者出去游历、发展后为总部捐钱,在多方努力下维持到现在的。
“看来,大家都在为愈护者圣堂而努力呢。”小夔不由得发出感概,可我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需要这么大费周章的才能运作下去,这个莱乌瑞尔也不怎么样嘛。
而我倒是对温槐口中的三个当家很好奇:“你说的那几个当家都是些什么人?”
“你可以简单地理解为愈护者地位最高的三位长老。”温槐解释道,“把愈护者当作一个帮派的话,大当家徐义真徐师傅就是掌门人,但徐师傅已经九十一岁了,总部大小事都是二当家伏耳师傅在打理,三当家佟疏主要负责愈护者的工作,比如考察想要加入愈护者的新人、给在职愈护者分派任务等。毕竟愈护者作为正当职业,也是要得到各个地区愈护者部门负责人的审核,考察通过后才能加入的。”
“那具体需要考察些什么?”我接着问道,“如果我要加入你们的话。”
“这个我不方便透露。”温槐卖了个关子,“等钟小哥想要加入我们的话自然就会知道了。”
“而且,愈护者们和每个公司的职员一样都是有等级地位的,一共分为九等。一般的愈护者停留在一到三等,他们受到女神庇护可以通过奉献自己的血液治疗小感冒和轻微的外部伤。分部的部长在四到六等,可以奉献更少的血液治愈更多的疾病,比如脏器类疾病、中暑、过劳、大出血、骨折等。而七到九等各等级仅有一人,由低到高分别是佟、伏、徐师傅。他们在治疗某些疾病的时候需要奉献自己的血液以及寿命。”
“寿命?”我与小夔同时惊呼,“那不就是以命换命吗?”
“是的。”温槐压低了声音,佯装神秘,“我说了你们可别往外传啊,我听说徐师傅之前的大当家在十年前奉献了全部的生命治愈了一个人的传染性重疾,简直如神仙下凡,堪比起死回生,但也只是听说,具体的前因后果我也不清楚。”
“看来你们愈护者上限很高呀,可以起死回生。那你可得加把劲了,争取爬到当家的位置。”
“当家不是我想当就能当的,我温槐只想平平淡淡的为总部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就好了。”温槐面露愁容,开始回忆往昔,“我是在愈护者的孤儿院里长大的,三位当家将我们养大,我要回报他们。我虽然读书不行,也没选择读书这条路,但是习得愈护者的能力做一名愈护者又有何不可。”
从我的视角出发,在这个科学与神魔都存在的世界,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成为愈护者也好,做一个普通人也罢,能够活下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缆车在闲谈中抵达终点,我们走出封闭的缆车,如脱笼之鹄,大口的呼吸山顶的空气,那份冰冷从口腔到肺部完全刺激到了全身每根神经,让逐渐压抑的身心得到了畅快的舒展。极目远眺,山下风光尽收眼底,在青松林与黑土地的交织中,群山披上一层白雪的苍凉与雾凇的晶莹。
身后的圣堂则在一片寒梅中浮现眼前。从外部看,圣堂与荒地庄园无异,可谓人迹罕至,寒风吹过也只能带走花的芬芳与泥土的气息。
沿着梅花铺出的小径穿过矮林,路的尽头便是圣堂外围的铁栅栏,栅栏上缠满了爬山虎的枯枝,铁门口立着黑板大小的告示牌和邮箱,邮箱敞开却没有一封信件,告示牌上积满了白雪与尘灰,上面贴着不同颜色的纸条,我粗略扫视了一圈,都是些琐碎小事:
“场子里的大鹅不生了,还请愈护者帮忙弄点药治一治——谭多槙。”
“院儿里种的花儿没了,可以帮我抓到小偷——琪琪。”
“城南公墓闹鬼啊!请愈护者赶快派人来净化墓园。”
“半夜总有女人在哭,吵得人睡不着。”
……
所谓的委托都是类似以上鸡毛蒜皮的小事,除了城南公墓闹鬼被温槐这个不幸的幸运儿给撞上了,相比之下其他委托都是小case。看来愈护者的日常没有想象中的无聊嘛。
推开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尊莱乌瑞尔女神的大理石像,女神雕刻的面目慈祥,纤纤玉身,白纱与绿蔓环绕,脚下白兔相依,右手托着莲花盘,盘上放着玉净瓶,左手捻着一株草,据温槐介绍这株草是某代大当家从东岳之山的山顶采下来的仙草,不附土壤数年不枯。
瑞尔雕像两旁排列的两道花坛将圣堂划分为左右两片区域,左边一处建筑名为“南山顶孤儿院”,配套的是一块不大的游乐园。右手边是一处菜园,想必是伏先生种菜的地方。
绕过雕像,就能看到圣堂的主楼,主楼俨然一幅教堂的派头,黑灰色的六层小楼涵盖了居住、饮食、集训与供奉神像等多种功能。
主楼门口,一位壮实的老人笑脸相迎,老人肩上落有薄薄的一层雪,想必是恭候我们多时了。
“二当家,您怎么在外面等着啊?外面下雪,可别冻感冒了。”
“我还用得着你一小孩儿操心吗?老头子我硬朗的很!”一米八的壮老头声音中气十足,丝毫看不出眼前的伏先生已年过七旬。
“话说……这几位小客人是?”老头子摸了摸下巴,察觉我们的状况不妙,神情变得异常凝重。
“这位小哥和二位姐姐是我出任务时遇到的,小哥伤得很重,需要赶紧治疗。”
老人急忙走上前,喉腔振动的声音威严而有力:“怎么回事,墓园发生了什么事?伤得这么重!赶紧带到一楼医护室,我来进行治疗。”
“那就谢谢二当家了……我叫钟彧,她是钟小夔。”现在的我已经虚弱地上气不接下气。
“小孩子跟我一老人家客气啥,我是伏耳,是这儿的二当家。”
伏耳老先生衣着老旧,裤腿沾满了泥土,胡子却刮得很干净,他从小夔身上接下了昏迷的女子,很是严厉地教训起了温槐:“第一次出任务都能弄成这样,叫你小子平时多钻研,就是要你在关键时刻能够救别人,而不是束手无策,看着他们去死。”
那一刻,我隐约感受到了训诫之中所包含的沉重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