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敏，女，10岁，扎着双马尾，眼睛散光，左腿先天性缺失。”
“徐幕，男，11岁，鼻梁有雀斑，综合征患者，智力略低于正常小孩。”
“伏漠，男，11岁，无疾病，性格冷漠、自卑。有自残倾向。”
“伏晓，女，11岁，双手无触觉。爱好折纸。什么！手没有触觉？这是怎么发现的？话说这四个小孩儿完全就不是正常的小孩儿啊。”
记录下伏二当家给她的信息，小夔长叹一声，开始埋怨自己：“钟小夔啊钟小夔，你怎么脑子一抽就接了这个活儿呢？孤儿院的老师刚辞职你就接手了工作，你咋就不想想她为什么辞职吗？”
至于钟彧为什么没跟来？他现在正在接受治疗，脱离生命危险后昏睡过去了。所以接这个活儿其实就是变相的在给愈护者交治疗费。
当然，现在再怎么抱怨也无济于事，小夔依旧推开了孩子们聚集的房间。
说是房间其实是一间宽敞的教室，讲台、黑板、储物柜都有配置。窗台上摆满了花盆，栽种的鲜花在冬天依旧盛开。
四个小孩各自捣鼓着各自的事情：短发女孩在折小船，双马尾女孩在捏着小手自言自语，后排靠窗的雀斑男孩发着呆，另一位满脸阴沉的男孩在看书。
好，一眼就能对上四个小孩的名字，接下来就是至关重要的开场白。
“你们平常都玩些什么吖，姐姐我能加入吗？”小夔站在讲台上，面对底下安静的孩子们，声音不由得腼腆了三分。
四个小朋友如临大敌，纷纷静止不动；小夔心中备受打击，脸上堆满了苦笑：不会吧，我竟然连区区十岁左右的孩童都搞不定，难道是我的开场有问题吗？身为钟家最小的女儿，哥哥姐姐们想和自己玩的时候都是这么说的，难道现在的小孩儿都不吃这一套了吗？
片刻的自我怀疑后，第一排左手边的女孩举起了手，小夔欣喜地看向自己的救星，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长相甜美、皮肤白皙的女孩，她扎着双马尾，眼神黯淡犹如蒙着清晨的薄雾。
女孩试图努力地与小夔对视但又中途放弃瞥向了别处，她谨慎地问小夔，声音微弱勉强能听见：“您是来当我们老师的吗？”
小夔停滞的脑袋难得运转了起来，她没有立马否认：“是，也不完全是，我只能算作临时老师，想要长期做的话还得看之后的表现。”
听完小夔的话，短发女孩无奈的轻声叹息；鼻梁上点着雀斑的男孩失落地望向一方，越过窗台上的一簇簇花盯着萧瑟的窗外。
他们似乎立马明白，这位新来的老师同样不久就会离开。
“不是老师”四个字终究没有说出口，直接否认的后果将比现在还要窒息。
小夔没有退缩，试图继续改善氛围：“虽说是临时的，但我还是希望能和大家留下回忆。我们不着急上课，先做个自我介绍吧，相互认识一下。老师我带个头，我叫钟小夔。这个‘夔’字可难写呐，我写给大家看一下！”
流落四处的眼睛尽数汇聚到粉笔与黑板的交接，大家面对黑板上的字发出阵阵惊呼，写了足足有二十一画。
叹息的女孩作出回应：“夔老师，我叫伏晓！”
雀斑男孩笑脸相迎：“老师，我，我叫徐幕。”
刚刚的热场大救星依旧小心翼翼，似乎在担心自己说错话：“我叫，佟敏。”
看书的男孩回过神，平淡的回答小夔：“我是伏漠，冷漠的漠。钟老师和钟馗有什么关系，这名字太奇怪了。”
小夔平生第一次被人说名字奇怪，或许是孩子的玩笑话，关键在于钟馗还真是小夔他爹！不得不承认，小小年纪就知道钟馗还是值得表扬一下的：“伏漠同学的知识储备量和想象力很丰富嘛！但老师我的名字和钟馗只是读音相似而已。”
“大家介绍结束，老师很高兴认识大家。我想问一下，最后排的那个座位一直是空着在的吗？是不是还有小朋友没进教室。”
“之前坐那儿的是徐琪姐姐，她已经被一个老爷爷领走啦！差不多有一个月了。”徐幕抢先回答。
伏漠眼里露出一丝不屑：“那又怎样。”
“欸欸？‘阴沉脸’，当初琪姐姐走的时候，你不是这个态度啊？”徐幕做出反击，“你不是很希望她被人领走吗？”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傻大个儿’。”
“那你什么意思？”
“总比我们没人要强啊。”伏晓一句话终结了话题。
伏漠愣住了，悻悻地扭过头去。佟敏紧张地给伏晓打手势，示意她说错话了。徐幕再次着眼窗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哎！悔不该问那个空座位的事哟，自己给自己套上了枷锁。
凝重的空气停止了流动，小夔坐到空着的座位，桌子干净的只有树木的裂纹。想要与孩子们更进一步，就必须打碎枷锁。
“我们从来都不是没人要的孩子，蒲公英不会因为离别而放弃扎根，飞鸟不会因为远游而放弃生存。你们和别的孩子没有区别。你们有名有姓不用流浪，彼此之间相互关心，是朋友更是家人。
“或许，在某种程度上讲父母与孩子终有分别的一天，而你们相比其他的孩子只是离开父母更早了些。你们的身心状况伏师傅都跟我谈过。或许，你们还会陷入自卑与自我怀疑，但绝不是被抛弃的人。”
“但是……”佟敏欲言又止，小夔读懂了她的心思，接上了她的话：“但是想不出解决办法。对不对？”
佟敏点了点头。
“老师我也想过，最后我发现当然找不到解决办法，因为这一问题不该由我们来承担，不去解答便是最好的解答。”
“那应该谁来告诉我？”
“包括你这个问题，也不用你去想，你该想的问题是：如何真实的活着？”
“真实的……活？我现在活得不真实吗？”
小夔略微点了下头：“花儿不开花，果树不结果，小佟敏呀不爱笑，有哭有笑才算真实嘛！”
佟敏转头瞄了眼小夔，大概她此时的心里可能想着：钟老师竟和小孩子一样幼稚好玩儿。
小夔的话疗有了效果，配合鬼火的温暖施法，空气中压抑的氛围稍微得到了缓解。虽然大家仍旧寡言，但心中肯定有了变化。
“可我真的很想再见到我的亲生父母，我想找到他们……”徐幕诉说出内心的渴望。
对他们而言，到底怎样才算活着。
小夔听后心中很不是滋味，因为无论他们的父母是贫穷也好，还是什么其它的原因也罢，他们最后还是抛弃了自己的孩子，没想着让孩子活下来。甚至小夔自己也联想到了她的母亲，那个不知道姓名、不清楚样貌、模糊的一抹轮廓。
原本残酷的现实真的有必要再去验证它的残酷么。
“假如你的父母都在世，并且你也找到了他们，然后呢？”小夔反问徐幕，“他们会接受你和他们再次生活么？他们当初有难言之隐，将我们抛弃。尽管我不排除他们很高兴与你重逢，但有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我们面前：当初抛弃孩子的父母会希望孩子找到他们并加入现在的生活吗？我的心中一直存在这样的疑惑。”
徐幕没有回答小夔的疑惑，他在迷茫一个未来的场景，一个未来不一定发生的场景。找到他们，之后的事情浑然不知；见到他们，更是无从说起的悲哀。
“或许是一厢情愿，或许是缘分已尽。”小夔慨叹着矛盾的现实。
“那如果说，是爸爸妈妈到这儿找我们呢？”徐幕接着问小夔，眼里依稀泛着泪光，“他们来主动找我们呢？我有时候会想，我的爸妈是不是故意躲着我，等到有一天我长大了他们会突然出现，然后笑着对我说：‘看吧，我们没丢下你吧！走，一起回家。’”
最后一点装饰憧憬的美好吗？
她？也会找到我，抱着我回家吗？
小夔心里埋藏着梦，那个每晚与母亲再见时的梦。梦中的她是欣喜、是生气、是感伤已经记不得了，梦中的场景也在时间的流逝中消散，但拥抱着的温暖记忆犹新。
小夔不再沉默，攥着胸口的项链说出了她的答案——那道梦中的碎片：“等到你们的爸爸妈妈找到你们的那天，你们就互相讲故事吧，围着火炉紧挨在一起，把过去的、现在的故事都讲出来，彼此倾听到最后一个字，到那时相信你们一定会拥有答案。”
“那现在呢？现在的我们能够知道答案吗？”伏漠问道。
“当然不可以！”小夔温柔地摸了摸伏漠的脑袋，“现在的你们当然无法知道未来的答案也不需要知道未来的答案。因为那个答案多种多样，不只是会解答一个问题，但创造它不会让你后悔，它会让你在今后拥有选择的机会。”
伏漠的头微微上扬，他第一次和大人聊到了未来的答案，不同于老人们的扭捏高深，这位新来的老师真切而温暖，他道了声谢谢，释怀的说道：“幼稚的解答。”
“是嘛！”小夔看向孩子们，“不刚好配你们四个幼稚的臭小鬼吗？”
小夔走回讲台，和孩子们的第一堂课就弄得如此沉重。在大人的世界里对陌生人敞开心扉是幼稚的、奇怪的。可孩子终究不是大人，他们需要诉说与发泄的渠道。
佟敏在思考，徐幕在渴求，伏漠在探寻，唯独作为话题开端的伏晓，之后未说一言。
这个孩子在隐瞒什么吗？小夔暗自猜测，不出一秒便作罢了：有什么心事再单独聊聊吧。
“我们去外面走走吧。”小夔提出了第二堂课内容的建议，“就当是散散心了。”
